更可怕的是,即使远超傅鹤立母女资产的李卓群,在桐城,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人物,遑论偌大的C国。傅鹤立看着表盘上美丽而冰冷的折射光,一阵毛骨悚然。“小鹤呀,这块手表你喜欢吗?”李卓群不忘记亲切地问候她。“叔叔,手表很好看,但是我觉得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傅鹤立礼貌地回答。李卓群却摆摆手道:“不贵不贵,你们喜欢最重要。薇薇你看,小鹤戴在手上多好看。”傅鹤立却把手表摘下来,放回盒子里。“这么贵,我怕磕坏了。”
今天是周六,快要放假的喜悦跟待会中午要和李映铮单独吃饭的喜悦挤在一块,她感觉上午的时间过得格外快。
最近自己的腿也在治疗和妈妈的各种补汤作用下好了不少。她的心情不免有些雀跃。
唯一的烦心事是下周要月考了。这是她高二转学以来来的第一次正式考试。高中的知识难度相比初中时简直是几何式增长,她逐渐感觉到自己从前吊儿郎当的学习方式有些力不从心。
中午二楼食堂人山人海,一到快放假,食堂二楼总是格外热闹,很多学生都来这里吃小炒开小灶。
喧闹的氛围消解了一些单独和李映铮吃饭时的尴尬。
其实他俩不是没有独处过,而是对于傅鹤立来说,单独吃饭是有点私密的事情。
如果是一些不会留下渣滓或骨头的食物倒还好,可若是一些会留下一桌子食物遗骸的饭菜,会让人很容易窥探到食客藏在文明外衣下的另一面。
对于这一点隐私被揭露的微妙感,是在傅鹤立注意到任何人吃剩下的餐盘几乎都会呈现出一种令人大倒胃口的模样后产生的。
还有各种餐桌上的礼仪,使不使用公筷?懂不懂得说话时掩嘴或者避开饭菜?
如果一个帅哥如果和你吃饭的时候口水喷到菜上,大概率你不仅会对饭菜倒胃口,对这位帅哥会更倒胃口。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点菜的时候对方不仅点了她喜欢的辣椒牛肉炒西蓝花,还懂得荤素搭配加碟炒青菜。
吃饭的时候安安静静,夹菜,咀嚼,吃米饭都十分斯文。甚至,他会捧起碗吃饭,不会失礼地把饭菜弄得到处都是。
傅鹤立才忽然意识到,李映铮就是在一个富足的家庭成长起来的,礼教很好的人。
先前的种种似乎模糊了她的判断,让她忘记这一点。
吃了半天,傅鹤立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吃肉哇?”难度对方其实不吃牛肉吗?
“我有在吃啊。”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李映铮伸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碗里。
“我怎么觉得你都没怎么动牛肉,好像都被我吃掉了。”傅鹤立狐疑道。
“那是你的错觉。”
李映铮不再说话,专心吃饭了。傅鹤立后面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李映铮后面夹起牛肉的次数远没有自己多。甚至不到五次。
吃完饭后,傅鹤立还是忍不住道:“我认真数过了,你就是没怎么吃肉。”
“那又怎么?”李映铮把厨余垃圾拿去倒了。他自己的饭碗吃得十分干净,跟被抹布擦过一样。
“那样很不对,因为请吃饭的人是我,却没有让客人吃好。”傅鹤立又道:“我下次再加一份牛肉。”
“你饱了吗?”李映铮突然问她。
傅鹤立不明所以点点头。
“我也饱了,你加来做什么?把除了牛肉以外的东西吃掉也很撑的好吗?”李映铮失笑道。
那可是肉哎!一个人如果在饭桌上没有摄入足够的肉,怎么会满足?
她照着自己的逻辑,“可是你没怎么吃肉。”她有些固执地盯着李映铮,好像不喜欢这种被谦让的感觉。
“唉......知道了,我下次保证吃掉一半。”李映铮突然懂了她的意思。
傅鹤立误以为这是一种“牺牲”,并产生比起感动,更多的是负罪感。
但其实李映铮想法很简单,第一他真的不怎么挑食,第二,单纯觉得傅鹤立吃到牛肉时的表情很幸福。
下意识把一件对于自己来说很普通的东西让给能因此获得幸福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只是他忘记了,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之间,这很不正常。
因为人性之贪婪,就算是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东西,也很少会愿意平白无故拱手相让。
可李映铮从小得到的物质太多,他根本不需要执着于某物。
只要他喜欢,各种新奇的玩具,电子设备很快就会成为他的掌中之物。包括他与生俱来优异的外形条件和中了基因彩票的脑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的人生易如反掌。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跟傅鹤立争。
诡异的是,比他缺少很多的傅鹤立,却执着于某种“平等”。
这顿饭在一种就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的氛围下顺利结束了。平淡得就像他们往后吃的每一顿饭一样。
他们有许许多多的时间是在一起吃饭中度过的,后来有一次傅鹤立跟李映铮吃饭时提起这件事,李映铮也只是说:“饮食男女,人之常情。”
周末,李卓群拎着一堆东西独自上门拜访她们母女。带来的除了治疗傅鹤立的各种药物,包括香港代购的,国外进口补充钙的,种类繁多。
还有就是送给母女俩的礼物。这次他带来两块装在高档丝绒盒子里的香奈儿手表。
给樊圣薇的是斯文的绀蓝色方糖型表盘镶一圈钻石黑色真皮表带的女表,精致优雅。给傅鹤立的是纯白色陶瓷圆形贝母盘手表,更简约富有朝气。
这次的礼物都挺好看的,看得出来李卓群花了点心思。
李卓群看到母女俩有些惊艳的表情,得意洋洋道:“薇薇,以前我是不太懂女人的东西的,可能买的你不够喜欢。这次我特意请教了懂的朋友,给你俩都用心挑了一个。”
在他们聊天的间隙,傅鹤立忍不住偷偷拍照上网搜手表的价格,虽然看到香奈儿的时候就知道不会便宜,但是搜出来得知两个手表加起来三万块的时候,她还是吓了一大跳。
她的母亲为十几万的商业周转资金一筹莫展,李卓群却一出手就能送出三万。
看到手腕上反射着灯光的华贵手表,她好像突然一下子能理解母亲选择这样一个男人的原因。
即使从前送的东西并不那么合适,可是,长期为着体面生活发愁的普通人,在见到被富人随手赠与自己根本不会买的低性价比昂贵之物时,是真的会被迷惑。
就好像你的努力轻飘飘被对方碾在了脚下。
你的勤劳、拼搏都是那么无谓,你费尽心机想要站到的终点是别人与生俱来的起点。
更可怕的是,即使远超傅鹤立母女资产的李卓群,在桐城,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人物,遑论偌大的C国。
傅鹤立看着表盘上美丽而冰冷的折射光,一阵毛骨悚然。
“小鹤呀,这块手表你喜欢吗?”李卓群不忘记亲切地问候她。
“叔叔,手表很好看,但是我觉得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傅鹤立礼貌地回答。
李卓群却摆摆手道:“不贵不贵,你们喜欢最重要。薇薇你看,小鹤戴在手上多好看。”
傅鹤立却把手表摘下来,放回盒子里。“这么贵,我怕磕坏了。”
“哎——东西买来就是要用的,可不是收着看的。”他牵起樊圣薇的手,对着上面绀蓝色的手表左看右看,“你看这个颜色,多衬你啊,显白。”
樊圣薇对着这个手表也是爱不释手。“你真舍得啊?”
“有什么不舍得的?平时送的不也差不多嘛。”
傅鹤立心想:是的,差点忘了,因为你以前送的东西都太没品味了。但也许不是品味的问题,而是不曾上心。
“叔叔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呢?”傅鹤立突然问道,她希望对方给出她想要的答案,她就能把话题引导她真正想说的话上面了。
“送你们礼物哪里需要理由啊。”老油条就是老油条,他精明地躲闪过那些冒着火药味的话题的可能。
可傅鹤立不屈不挠:“叔叔,我觉得需要您送礼的,另有其人吧。”
“傅傅!”樊圣薇突然出生制止她。
傅鹤立固执地盯着李卓群,想要窥探到一丝裂缝。然而对方的笑容只停滞了一瞬,回道:“大家都有,大家都有。”
傅鹤立声音浅浅的“是吗?”
母亲皱着眉盯着她,一直眼神暗示她:“不要再说了”。这种尴尬的、有伤家庭和气的话题就此打住。
“李映铮也有吗?”傅鹤立选择无视母亲的目光。明明这样做很可能不会为李映铮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甚至很可能会让李卓群厌恶她们母女,但是她还是那样说了。
其实有时候傅鹤立也很厌恶自己这样的性格。这样刨根问底,这样歇斯底里,损人不利己,到底是为什么?
凡是都要争一口气,这种孩子意气,或许只会出现在十几岁的少年人身上吧?
“小李当然有了!手表早就给他买过好几块了,不怎么爱戴。这次新给他买了游戏机,说是什么最新款的主机。”李卓群当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但他也确实没有在tຊ物质上亏待过自己唯一的儿子。
傅鹤立突然感觉到有些乏力,她就那样收声,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李卓群接下来对着傅鹤立的伤势又是一顿嘘寒问暖。傅鹤立应对乏术,找了个借口溜回房间玩手机。
她有点想给李映铮发消息吐槽,但想了半天,总觉得词措都不合适。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把手机丢在一边,不了了之。
左右现在她是既玩不下去手机,又看不下去番剧。最后认命地掏出课本开始复习,第一次月考,还是不要太丢人为妙。
月考周忙碌而疲惫。她跟李映铮的接触频繁而自然。李映铮不仅充当公主的千万座驾,还是重要饭友,私人导师。
她已经无比熟练挂在李映铮背上,就好像这人真是自己的哥哥似的,只是经常被自己的心跳声出卖就是了。
但好歹能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临考前两晚,傅鹤立晚上都跟李映铮呆在自习室,疯狂查漏补缺。
这时候,傅女士才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巨大的筛子,怎么补都补不完。自己明明每节课都有认真听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本春心萌动的傅鹤立面对这种紧张的氛围,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她的脑子一旦绞尽脑汁思考,容量就小得装不下其他。
有时候怎么都想不出解题下一步时,她还会忍不住直抓头发,焦躁得像是在发脾气。
每当这个时候,李映铮都会冷静而克制地将她的思绪引导回正轨。辅导的菜狗急死了,咱导师还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对于导师这份情绪的稳定,傅鹤立简直感激涕零。
甚至有时候,导师还会来点甜言蜜语攻击:“你看,你这不是算出来了吗?我说了,你脑子还算灵活,只是这里还没想通而已。”
这夸赞,如此真挚,如此朴素,如此恰到好处,如此恰逢其时。令听者飘飘然。
相较傅鹤立的水深火热,李映铮显得气定神闲。他转着笔,时不时在一张白纸上填上两句英语。
傅鹤立问他在做什么?
“写文书。”
“那是啥?”
“申请留学时用到的资料。”
“留学?你要去国外读本科吗?”
“嗯,准备申请藤校吧,至于申请哪一家还要跟机构老师商量。”
闻言,傅鹤立失神片刻。
是啊,像李映铮这种天之骄子,人生大把选择。他根本不必跟大多数人一样挤着那条独木桥过河。
先前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亲近感,一下子像幻影一样消散。她意识到,对方与自己隔着一道巨大的高墙。
她需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对方理所当然所处在的另一端。
紧张刺激的两天月考,把傅鹤立从李映铮的夸赞中打回原形。
在短暂的时间里疯狂挤压大脑高速运转思考让她每次交完卷子都那叫一个头昏眼花。
她嚷嚷着“必须要吃肉补脑了!必须要吃肉补脑了!”又把李映铮拖去吃了两顿小炒。
这次,他们就像是上辈子来自北部某联合大国的国民一样,虔诚地秉持平均分的理念,把肉庄重地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完了。
傅鹤立这才露出满足的笑。
考完试的夜晚,班里的氛围闲散而轻松,不少人在压低声音聊天,或者对答案,或者聊游戏,或者聊八卦。还有人在光明正大地分零食。
傅鹤立就一道化学大题跟同学争执不下,谁都不能说服谁。对方越讲越激动,成功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于是她决定求助外援,跑上楼去找李映铮帮忙。
李映铮正在班里津津有味看一本关于某海洋失落文明的考古书。听见班上有人用气声跟他说:“李映铮!有人找你!”的时候,他还有些茫然。
迎着李映铮班里同学们有些探询的目光,傅鹤立攥着月考试卷,有些紧张。特别是,大家看到站起来的人是李映铮之后。
其中,似乎有人认出来她就是那天在自习室独自占去李映铮半小时的不速之客,他们开始低声议论。他人用手作掩护窃窃私语,并把目光时不时落到自己身上时,傅鹤立简直想逃之夭夭。
好在李映铮撂下书就出来了,他挡在门口,敛去了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是不怀好意的目光。
傅鹤立感到懊恼,她只凭着一股子冲动就来了。也是因为他们最近走得那样近,让她觉得自己可以随意麻烦李映铮。
现在后知后觉,自己可能会给对方带来麻烦和困扰。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里,李映铮压根没想到傅鹤立心路能有这么曲折。
其实别说是傅鹤立,就是任何一个认识的同学叫他出去,或者求情辅导一下功课,他都不会拒绝。
因为拒绝的时间,他已经把题讲完了。
尤其是,他对着其他人都是傻瓜式讲题。直接把自己解题步骤告诉对方,压根不在意什么循循善诱什么引导。
“怎么了?”李映铮问她。
“月考化学试卷有道题......”傅鹤立硬着头皮开口,似乎在想措辞。
“不会写?”
“不是,我跟另一个人有不同的看法,得出来的答案南辕北辙。我想知道谁是对的。”
李映铮轻笑一声,拿过试卷快速而随意地翻看。“哪道题?”
“第十二道选择题。”
“去自习室。”李映铮说完,回过头顺手找第一排的同学借了两支笔。
借笔的女生似乎鼓起勇气说道:“李映铮,我这次月考也有题不会,待会可以问你吗?”
李映铮点点头道:“二十分钟后过自习室找我。”
傅鹤立心里有种异样感。尤其是李映铮答应后,那个女生脸上一下子扬起略带羞涩的笑容,眼里全是光彩。
她突然感到惊恐,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这样的昭然若揭,这样的明显露骨,这样的......藏不住?
“月色与血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于我而言,日月星辉之中,你是第四种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