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对方突然笑了，但那笑仿佛隔着一层晨雾，浓重得叫人看不清主人真实的意图。“你撒谎。”他掷地有声。傅鹤立不想跟他在这里吵起来，想抽走拐杖感觉离开。结果那根拐杖在李映铮手里俨然不动。气得傅鹤立干脆松手，把另一根拐杖也松开。伴着乒铃乓啷的脆响，金属拐杖从楼梯上滚落下去。“既然你这么想要，我把另一个拐杖也送你，怎么样？”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傅鹤立面无表情转过身，扶着扶手，一瘸一拐上楼。左脚重右脚轻地走。右脚脚踝传来刺痛，她拼命忍住不要发出声音。
“哪有那么慢！”傅鹤立忍不住反驳。
“哦？那你加油吧。”他抛下这么一句淡淡的话，转身就走。
真讨厌......他故意说这种话，是在等傅鹤立服软吧。傅鹤立甚至怀疑对方以此为乐趣。
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促动下，这一次傅鹤立的嘴也变得跟李映铮的一样硬。就是不说软话。
她一言不发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那个白色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路程过半，他突然停下来。
傅鹤立动了动嘴唇，她还没想好说什么，但是她有一种叫住他的冲动。
结果，李映铮只是短短停留两秒，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白色的小点消失在教学楼门口的阴影处。
他的到来和离去都雁过无痕，轻巧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更像是傅鹤立秋日清晨被热昏头的错觉。
傅鹤立虽然大脑已经呆住了，可是身体却机械地运动，她小心翼翼地下楼梯，稳健地挪向教学楼。
不就是两层楼梯吗？只要我一步步上去，迟早会到的。
她咬着牙，憋着一口气，只看着眼前的台阶，一瘸一拐往上爬。平时两分钟不到的路，她足足走了二十分钟。
她突然想，李映铮走是对的。既然不认可李卓群，不打算和他们成为家人，就不应该更多地牵连彼此。
说不定，其实李映铮心里觉得她很麻烦吧......
她不想成为谁的累赘。
直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傅鹤立已经满头大汗。薄薄的校服衬衫被汗水打湿，黏在她的后背。那种黏腻感一下子把美好的清晨变得糟糕。
下一秒，早读下课铃声响起，悠扬的钢琴组曲飘荡在仿四合院回廊相连的教学楼走廊。透过玻璃窗，看见原本端坐的学生马上站起来，走廊很快变得闹哄哄一片。大部分人冲出走廊的时候，傅鹤立还在拄着拐杖慢慢往教室挪去。
沿途的同学看见它，都自觉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注目礼，傅鹤立第一次如芒在背。
到了中午放学，简琦闻自请去帮她买饭回来，傅鹤立感激涕零，当场就抱住简琦闻的腰嗷嗷叫着：“世上只有班长好！”
不多一会，班上的人陆陆续续都散了。傅鹤立坐了许久，有些腰疼，缓慢站起身，挪到走廊边晒太阳。
她望向楼下花园草坪，却不期然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他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隔着泄露进院子的阳光，隔着繁盛的树荫，遥遥相望。
李映铮插着裤腰，宽大的白衬衫随风鼓动，同时微微扬起的还有他青灰色的发丝。他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到底这样对视了多久呢？傅鹤立在这样灵魂的探寻中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只觉得一切外物都因此变得很遥远，灵魂出窍，李映铮的双眼是降落的唯一锚点。
“小立！”直到简琦闻喊她的名字，傅鹤立才如梦初醒。
亲爱的小七带着她的午饭回来了，傅鹤立接过饭盒连连道谢。在跟简琦闻聊天的缝隙，她撇向李映铮所在的方向，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阳光落在浅草地，悄无声息。
“怎么了？”
“没事，晒晒太阳。”
午后的教学楼格外安静，吃饱饭后傅鹤立独自一人趴在课桌上，侧着脑袋看向窗外。
庭院里有棵树长得很高，她在二楼都能见证它的枝繁叶茂。
枝叶间摇晃的细碎光影令她着迷。不一会儿就被勾起了浓重的倦意，傅鹤立很快失去了意识。
她居然梦到了自己小时候事。她已经记不清因为什么事情被妈妈赶出家门，她那时候大概才八岁，只记得樊圣薇怒气冲天的脸，已经当着她的面重重关上的家门。
那是深秋的夜晚，早晚温差很大，傅鹤立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她在家门口哭了许久，但门始终紧闭着。她哭累了，在小区的躺椅上坐下，被冻得直打喷嚏。
一阵夜风刮过，她抖着缩成一团。她发现稍远的地方有一处旗杆，上面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她仰望着那温暖的颜色，心生妄想。她知道这样很不应该，可是她真的太冷了。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后，发现小区现在静悄悄的，没有人会发现。
于是她想要把红旗降下来，然而，就好像老天也不想可怜她一样。在下落的过程中，滑轮卡住了，旗子降了大半后降不下来了。
小小的傅鹤立努力跳起来，然而无论她怎么跳，都抓不住这一抹鲜艳的红。
想了想，决定爬上去。她其实没怎么爬过树，并不灵活。但是寒冷驱使着她，生出勇气。
当她扯到红旗的刹那，重心不稳，连人带旗摔倒在地，滚了好几圈。鲜红的旗帜缠绕在她的身上。
可能太痛了吧，她又开始哭。
“喂！”似乎有人再喊她。听起来是很清稚的童声。
是谁呢？
她哭得泪眼婆娑，眼前模糊一片。
对方又喊了她好几声。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父母呢？”
.......
傅鹤立醒过来，感知到异样，一抹脸，上面残留着还温热的眼泪。
手慌忙地搽脸，随后她环顾四周，生怕被人瞧见。好在，距离下午上课还有半小时，这时还没人来到教室。
怎么会梦到这么久远的事情？可若不是时至今日想起此事仍会落泪，傅鹤立自己都快忘了原来自己对当时的情感还记得那么清楚。
我曾这样伤心过。起因早就不记得了，但痛觉还残留着。
为了赶快抛掉这种负面情绪，傅鹤立掏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和习题预习起来，她并不想让班里的人觉察到自己的懦弱。
在简琦闻的帮助下，傅鹤立吃饭不成问题。还省去了各种运动，别人跑操，她坐教室歇着。别人上体育课打球，她坐教室歇着。
转眼又准备下晚自习了。外宿生的晚自习比住校生少一节，所以她拿了两本书回家睡前再看看。因为休息了三天，进度确实有些落下了。
经过一天的适应，晚上傅鹤立走回去的时候，显然熟练了不少。她已经学会更巧妙地借力了。
有什么了不起嘛，我自己也能做到。
这样慢慢挪到校门口，樊圣薇早就从车里下来等着了，看见她这样，满眼心疼，立刻蹲下身作势要去背她。
傅鹤立摆摆手，“妈，不差这两步路了。”
“要不还是给你整个轮椅吧。”樊圣薇赶紧帮女儿拿过书包。
傅鹤立立刻拒绝道：“不要......那我更不用上楼梯了。”
“这样走脚痛不痛？”
“慢慢走，不让右脚受力就没事了。”
“那就好。回家妈妈给你煲了汤。”
“真哒！妈咪好耶！”想到有汤喝，傅鹤立心里也跟着暖暖的。
回到家，樊圣薇掏出一大包药物，说是李卓群送来的。里面有一瓶据说从香港买回来的药酒，效果奇佳。
为了验证其效果，樊圣薇抓着洗完澡的女儿给她搓药。傅鹤立疼得只哇乱叫。
晚上睡了一觉，到了第二天，她又变得精神抖擞。并且在校门口再三拒绝了樊圣薇要把她背回教室的请求。该说不说，那药似乎还是有点效果的。
她还是那样一步一步地慢慢挪，沿途有任课老师看到她，还惊奇地与她打tຊ招呼。
终于到了教学楼门口，傅鹤立回头说到，“你不用在跟着我了，我自己可以的。”
李映铮从树荫后走到她面前，嗤笑道：“自作多情，我的教室也在揽月楼好吗？”
“如果你不在意迟到的话，请便。”面对对方带刺的口吻，傅鹤立云淡风轻回道。
随后，她不等李映铮回答，就拄着拐上楼梯了。甚至走得比往日还快。既然我们都不打算与对方成为一家人，何必继续麻烦？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突然攀过来，紧紧把住她的拐杖。傅鹤立感觉到那股苦涩的柑橘味猛然靠近，占据她的鼻息。
“那要是失去你一直依仗的东西，你还能走吗？”
傅鹤立循声回头，目光如约跳进李映铮眼底。她在里面找到了平静湖面底下汹涌的波涛，看到了漆黑平原上跳动的火焰。蓄积的磅礴，席卷的风，未道明的潜台词，溺毙的湖。
她做了心里预设，却还是毫无克制地坠落。
半晌，她艰难地移开目光。
“我能。”
对方突然笑了，但那笑仿佛隔着一层晨雾，浓重得叫人看不清主人真实的意图。
“你撒谎。”他掷地有声。
傅鹤立不想跟他在这里吵起来，想抽走拐杖感觉离开。结果那根拐杖在李映铮手里俨然不动。
气得傅鹤立干脆松手，把另一根拐杖也松开。
伴着乒铃乓啷的脆响，金属拐杖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既然你这么想要，我把另一个拐杖也送你，怎么样？”
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傅鹤立面无表情转过身，扶着扶手，一瘸一拐上楼。左脚重右脚轻地走。右脚脚踝传来刺痛，她拼命忍住不要发出声音。
其实她应该用左脚跳着往上走，但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蠢了，她不想再被李映铮笑话。
“傅鹤立。”身后传来李映铮清冷的声音。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蠢？”
话音未落，傅鹤立突然整个人腾空。她吓得叫起来。
“你干嘛？！”
李映铮左手拿着她那俩拐杖，随即弯下身，右手举抱住她的双腿轻而易举把傅鹤立抱举到自己的臂弯。
傅鹤立下意识抓住李映铮的肩膀，低头与他对视，两点晶莹的泪珠从女孩的杏眼上涌出，打落在李映铮的脸庞。
他瞳孔微微收缩，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这一刻傅鹤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坚决认为她不是气哭的或者疼哭的，这只是她从小到大无法抑制的生理性流泪。
“别看我！”傅鹤立擦着眼睛凶道。
“啊！”她气还没喘匀，就被李映铮一甩，扛到了肩上。
李映铮小声道：“爱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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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算够谨慎的同类
踏着却不逾越那条线
发生一切或不发生一切
又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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