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是她妈妈取的,蒋暨的也是。暨,是太阳初出,而望舒,是月亮高悬。太阳升起来,月亮就该消失了。她妈妈到底为什么要给他们取这样的一对名字?蒋望舒在欣喜蒋暨还喊她小名的时候,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个名字很讨厌。这样一对名字,好像从她出生开始就宣布了她和蒋暨不可能一样。但是蒋暨似乎没有那么多别的想法,他只是专心帮她把裤脚整理好,然后掏出钥匙要开店铺门。旁边的一家店铺是卖肠粉的,正在忙活的店主在忙碌中抽出心神,和蒋暨打了一声招呼:“啊暨,你爸的事情忙完了?明天就要开店了吗?”
电动车在月亮牛肉粿条门口停住。
因为店没有开,所以店门口的那块平地上有个老奶奶在地上摆着蔬菜卖菜。见他们把车开过来,老奶奶有些着急地要起身,蒋暨摆摆手:“没事,您摆,我今天不开铺。”
老奶奶这才放心地坐回去:“谢谢你啊小伙子。诶哟我之前是在前面那条小巷子口摆的。”老奶奶指了指方向:“在那也不碍着别人啥事,旁边那家人非得赶我走,我只能来占一下你的店面位置,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明天换去城北那摆,那空地多。”
蒋暨低低应了一声,又跟老奶奶拉了几句家常,然后视线转到蒋望舒身上去。蒋望舒刚从电动车上下来,外裤里面穿着的秋裤因为她刚刚坐着的动作缩了上去,此刻她正弯腰要把秋裤拽下来,动作有些滑稽。
蒋暨自然地在她面前蹲下,低声说了一句“站稳”,然后微冷的手指伸进她的裤脚里,粗粝的指尖划过她脚踝处滑嫩的皮肤,把缩上去的秋裤拽下来,又耐心地帮她把秋裤塞进她的袜子里。
蒋望舒打了个哆嗦。蒋暨抬头看她,那双黑沉的眼睛里面没什么情绪:“冷?”
蒋望舒对上他的眼睛,心里漏跳一拍,她移开视线,莫名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嗯,你手冷。”话落她又忍不住把头转回来盯着蒋暨的发顶看。
蒋望舒怕冷,从前在平南过冬的时候也是离不开秋裤的,以前有时候也会出现这样有些尴尬的情况,那时候也是蒋暨帮她把裤脚整理好,但是那时候她好像没有那么多异样的情绪,比如说注意到他的手指是粗粝还是光滑,比如说注意他的手指划过她皮肤时的触感。
“兄妹俩感情真好。”旁边的老奶奶笑眯眯地看着,脸上挂着慈祥的笑。
蒋望舒的心里一颤。好奇怪,明明她没有叫他哥,为什么老奶奶却一口认定他们就是兄妹?明明他们之间没有交融的血液,难道她也能和他长得相像,像到外人只看一眼,就认定他们是兄妹吗?
明明也可以说是情侣的。
蒋望舒感觉自己的心里闷闷的,抬头看到挂在店铺上面红色的牌子,原本让她欣喜的,大大的“月亮”两个字,此时此刻却有些刺痛她的眼睛。
她的名字是她妈妈取的,蒋暨的也是。暨,是太阳初出,而望舒,是月亮高悬。太阳升起来,月亮就该消失了。
她妈妈到底为什么要给他们取这样的一对名字?蒋望舒在欣喜蒋暨还喊她小名的时候,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个名字很讨厌。这样一对名字,好像从她出生开始就宣布了她和蒋暨不可能一样。
但是蒋暨似乎没有那么多别的想法,他只是专心帮她把裤脚整理好,然后掏出钥匙要开店铺门。
旁边的一家店铺是卖肠粉的,正在忙活的店主在忙碌中抽出心神,和蒋暨打了一声招呼:“啊暨,你爸的事情忙完了?明天就要开店了吗?”
蒋暨只应了一句“是”,似乎不欲多言的样子,转头喊蒋望舒进去。
蒋望舒跟在他身后进去,即将关闭的门遮不住窃窃的私语,是刚刚那个肠粉店的店主在和来买肠粉的人议论:“有够没良心的,他爸昨天刚办完葬礼,他今天就要开店。”
买肠粉的人随口应和道:“想钱想疯了呗。这种人没良心的,一点孝心都没有。”
“前几天他爸刚死,他就搁门口那洗车洗门呢......像洗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也不怕他爸变成冤魂......”
蒋壮死的那天,蒋暨给蒋望舒打了个电话。在确定她要回来后,他就开始收拾家里,虽然平日里偶尔也有整理,但还是不够干净,而且她的被单也还没有晒。他在门口洗车的时候,路过的人传来或讥讽或奇怪的几眼。他视若无睹,只专心洗着车。
蒋望舒回来要坐的。她喜欢穿白裤子,车子太脏弄脏她的裤脚怎么办?
门关上未完的半截话,蒋暨脸色淡淡地把门锁锁上,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蒋望舒看了外面一眼,心底又涌出了一点让她有些生理不适的厌恶。在这样一个拥挤的小地方,有什么事情都传得很快,不用多久就几乎所有人都能知道。但他们却能够忽视蒋壮做过的那些恶心事,他死了还要要求他们尽孝守寡。
不过在他们眼里,蒋壮做的事情,也只不过是他们的家事而已。在这样一个思想传统到有些封建的地方,蒋壮并没有做什么所谓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为他尽孝守寡是应该的,否则就会被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蒋望舒有时候总为自己流着属于平南的血而感到肮脏和厌恶。
她侧头看到蒋暨没什么表情的脸,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又轻声重复:“哥你刚刚手好冷。”
蒋暨正要拿毛巾把店里收拾一下,闻言止住脚步,低声应她:“没事,我抗冻。”
蒋望舒把在兜里捂得暖乎乎的手伸出来,眼睛盯着她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看蒋暨的眼睛。她慢吞吞道:“......我给你捂一下吧,我手热。”
蒋暨愣了一秒,随即眼底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一瞬即逝,快到蒋望舒甚至没有捕捉到。
他想起来十年前的一个初春,那时候他十九岁,刚辍学不久的他还找不到好的工作,只零零碎碎的什么兼职都干,他晚上会去兼职送外卖,初春风冷,总把他裸露在风里的手吹得冰冷,有时候甚至会干裂。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有一次他的手偶然被蒋望舒看到,她马上就红了眼睛。
蒋望舒基本上从来不哭,连红眼睛的次数都很少,蒋暨还记得那天晚上,十五岁的小女孩怎么颤抖着捂住他冻得冰冷的、干裂的手,抽噎着说“哥我对不起你”的。
他疼得心都要碎了,却说不出什么哄人的话,只任由她揣着自己的手,用她暖乎乎的小手给自己捂热,他甚至忘记摸摸她的头发,或者是抱抱她,到最后他也只憋出一句“我不冷”。
十五岁的小姑娘是心疼为她奔波劳累的哥哥,那二十五岁的蒋望舒呢?刚刚那句话里面除了因为习惯依赖而产生的心疼,还有没有别的情绪?
蒋暨的喉结动了动,几秒后他摇摇头,似在笑自己想太多,他只低声道:“不冷。还要拧毛巾擦桌子。”
蒋望舒有些微窘,她小声地“哦”了一声,掩饰一样地说:“我来帮忙。”
“不用。”蒋暨已经在洗毛巾,摇摇头让她坐:“你坐着看看,不是还没有来过吗?”
蒋望舒向来拗不过他,只能这边逛逛那边逛逛,百无聊赖地等着蒋暨忙完,看着看着,她的视线就黏在了蒋暨身上。
蒋暨刚刚开车得时候在衣服外面套了一件冲锋衣外套挡风,此刻到了比较暖和的屋里,他把外套脱了,身上只剩一件黑色的短袖,短袖的尺码似乎有些小,也可能是穿得时间久了,而他身上的肌肉比以前还要蓬勃,所以那短袖包裹不住他身上的肌肉。蒋望舒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小臂肌肉上的青筋,然后又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
“今晚想去下馆子吗?”蒋暨在忙碌的间隙中抬头问她一句,视线刚好和蒋望舒撞上。蒋暨在擦桌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蒋望舒有些慌张地转开视线,听清蒋暨问的话,她又有些不开心地耷拉下嘴角:“你不是说今天要给我煮牛肉粿条吗?”
蒋暨愣了一下,显然是忘记了这件事情。他低声答应下来:“那今晚就在店里吃。”
蒋望舒应了一声,坐在塑料椅子上玩手机。蒋暨扫了她一眼,一眼便看出她情绪不佳。
他在心底叹口气,把最后一张桌子擦完,然后把毛巾拧干,再把他手上的水擦干,刚准备过去蒋望舒那边时,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蒋暨清晰地看见她的眼睛在看到来电显示时亮了一些,旋即她急匆匆地从凳子上下来:“哥我出去接个电话啊。”
下一秒门“砰”地一关,把声音都隔绝在外面。蒋暨盯着关闭的门,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她现在听电话都需要避着他了吗?蒋暨感觉自己的心脏闷闷的。还是打电话的人是异性朋友,或者是男朋友,所以不方便让他听?
蒋暨把毛巾叠成方块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又把毛巾铺开,重复几次动作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焦躁情绪。
他深呼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妹妹大了要嫁人,这再正常不过了,他在焦躁什么?
想是这么想,但他的一颗心都挂在门外面,只等着门什么时候打开。
门外,蒋望舒在接来自她合租室友的电话。
电话一接起来,蒋望舒就被她的大嗓门震到了:“蒋望舒,我宣布我们的三天绝交提前结束,我要来找你八卦了——”
蒋望舒笑了一下,她就知道是这样。她的合租舍友叫何姣姣,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但是性格却和她天差地别,她热情、奔放、大大咧咧,连性子沉闷的蒋望舒都能和她玩在一起。
能在花城遇到这样一个合租室友,是蒋望舒觉得去花城以来最幸运的事情。但是何姣姣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太爱八卦,而且嗓门很大,蒋望舒刚刚出来打电话就是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让蒋暨听到的话。
果然,她像机关枪一样开口:“你那哥怎么样啦?你俩什么发展了?牵手没有,拥抱那样,亲亲没有?”
蒋望舒有些头疼地应付:“没有,没有,那么急干什么,我刚回来呢。”
何姣姣马上熄火了:“哦,那你有什么进展要跟我讲哦,我可是你们的 cp 粉头子!”
独自在花城生活的时候,蒋望舒有时候也会觉得情感无处抒发,偏偏何姣姣又是个很喜欢聊天的人,被她套话套着套着,蒋望舒那些事也说得七七八八了。
每次讲到蒋暨,何姣姣都会尖叫一声往后面倒,激动地大喊“磕到了磕到了!”
那时候她还有些不明确自己的心意,也有些犹豫纠结,她试探一样地问过何姣姣,不会觉得他们是兄妹,觉得他们像乱伦吗。
何姣姣会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说啥呢,你俩又没血缘关系。而且伪骨科才超级带感超级好磕好吧!”
电话里何姣姣的声音又响起:“你听我的,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是这样吗?蒋望舒看一眼店铺顶上那个大大的“月亮”,眼前又闪过蒋暨的脸。
可是他刚刚都不让自己给他捂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