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时愿循声望去,成功认出简历里那张学霸脸,摆摆手:“hello,闫昱恒吗?”二楼层高有点低,对方低着头,面上挂满雨水,黑色T恤更是湿了大半。他穿着卡其色短裤,运动鞋,少了照片上的木讷。他刚要伸出手,又连忙撤回,笑问道:“时愿?”“嗯,坐吧。”他不在意地蹭着衣领擦脸,躬着腰,扯出一张小木椅:“不好意思,我手湿的。”“没事。今天雨太大了。”闫昱恒垂着脑袋,撸撸头上的雨水,“还不如不打伞。”他像是生怕冷场,紧接问道:“你点的什么?好喝吗?”
之后两天,时愿每天下班回家都忙着和领队发来的文件较劲。 对方共享了一个网盘,每次上传新版本便会短信通知她,措辞礼貌又简洁:【米娅你好,新版本已上传。】 时愿:【领队你好,收到。】 iMessage界面清清爽爽,蓝白色调交错,配上寥寥几个汉字,奠基出公事公办的调调。 时愿一贯爱用空格代替标点,可当和领队交流时,总不自觉使用逗号句号。她滑动鼠标,不时暂停逐字阅读,有一瞬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想借机出版一本《安全徒步指南》。 文件夹里包括了徒步建议、免责声明、各类意外应对措施以及下次出行的AB两版计划。计划分别列出了徒步地点的天气预报,所需物资储备、轨迹图、路线攀升难易度、雷电危险区以及容易发生意外的地点。 她绞尽脑汁,再也给不出像样的建议。客观来说,大部分徒步团队都无法提供如此专业的内容,有必要吗?难道老王有意进军新领域,一跃成为行业独秀? 时愿:【怎么?准备将我们这个小玩票组织打造成国内徒步先锋队?】 老王秒回一条语音,懒洋洋的:“何出此言?” 时愿托起手机吐槽:“我天天晚上帮领队看材料,提修改建议,都快瞎了。” 老王见怪不怪,“他这人就这样。你忙的话别搭理他,他现在时间多到用不掉。” 时愿恨透了自己该死的责任心:“不敢,既然被委以重任,我总得用心点。” 老王心直口快:“不应该啊!他肯定全权包办,因为他压根信不过别人啊。” 时愿猛地被点醒,再回看一番:无论是前两版资料还是最新的,改动的确不少,却都和她提的建议毫无关联。 靠! 领队:【米娅你好,请问对第三版有什么建议?要么就定这版?】 时愿默读这条信息,内心咕噜噜升起一小团不满。她盘好双腿坐稳,摆出掰扯的架势,冷冰冰指出:【我提的建议好像一条都没被采纳。】 白色对话气泡框出现又消失,几十秒后,领队:【你提的每条建议我都认真看了,非常好。只是没完全体现在材料中。】 好笑,这跟老板说你表现优异,却无法升职加薪有什么区别? 时愿鼻腔轻…
之后两天,时愿每天下班回家都忙着和领队发来的文件较劲。
对方共享了一个网盘,每次上传新版本便会短信通知她,措辞礼貌又简洁:【米娅你好,新版本已上传。】
时愿:【领队你好,收到。】
iMessage 界面清清爽爽,蓝白色调交错,配上寥寥几个汉字,奠基出公事公办的调调。
时愿一贯爱用空格代替标点,可当和领队交流时,总不自觉使用逗号句号。她滑动鼠标,不时暂停逐字阅读,有一瞬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想借机出版一本《安全徒步指南》。
文件夹里包括了徒步建议、免责声明、各类意外应对措施以及下次出行的 AB 两版计划。计划分别列出了徒步地点的天气预报,所需物资储备、轨迹图、路线攀升难易度、雷电危险区以及容易发生意外的地点。
她绞尽脑汁,再也给不出像样的建议。客观来说,大部分徒步团队都无法提供如此专业的内容,有必要吗?难道老王有意进军新领域,一跃成为行业独秀?
时愿:【怎么?准备将我们这个小玩票组织打造成国内徒步先锋队?】
老王秒回一条语音,懒洋洋的:“何出此言?”
时愿托起手机吐槽:“我天天晚上帮领队看材料,提修改建议,都快瞎了。”
老王见怪不怪,“他这人就这样。你忙的话别搭理他,他现在时间多到用不掉。”
时愿恨透了自己该死的责任心:“不敢,既然被委以重任,我总得用心点。”
老王心直口快:“不应该啊!他肯定全权包办,因为他压根信不过别人啊。”
时愿猛地被点醒,再回看一番:无论是前两版资料还是最新的,改动的确不少,却都和她提的建议毫无关联。
靠!
领队:【米娅你好,请问对第三版有什么建议?要么就定这版?】
时愿默读这条信息,内心咕噜噜升起一小团不满。她盘好双腿坐稳,摆出掰扯的架势,冷冰冰指出:【我提的建议好像一条都没被采纳。】
白色对话气泡框出现又消失,几十秒后,领队:【你提的每条建议我都认真看了,非常好。只是没完全体现在材料中。】
好笑,这跟老板说你表现优异,却无法升职加薪有什么区别?
时愿鼻腔轻嗤,【为什么?】
他罕见地发了条长信息:【作为知识普及类材料,需要兼顾不同水准队员的需求。你假设大家有经验,提出的建议更适合中级水准的队员。可肯定有人不知道溯溪时不可以涂抹防晒霜、进山前需要下载完整的离线地图等。】
时愿:【这些都属于徒步人的常识,完全可以自行上网了解吧?】
领队:【对,但我们不能做出这种假设。】
时愿删删减减,最后决定偃旗息鼓:【行。】
领队不懂见好就收,絮絮叨叨:【我们作为活动发起者,需要对内容把关,对参与者负责。尽到告知义务,减少意外风险。】
文字交流有一个明显弊端:人很容易根据当下心情脑补出对方的口吻和语调。
时愿重读一遍信息,兀自附上讨厌老板的音色,烦躁心起:【既然你已经有了非常清晰和完整的思路,我没其他意见。】
他能者多劳,愿意花时间准备自然没问题。可无端拉人溜一圈,美其名曰征求建议,到最后一条不予采纳,简直就是浪费别人的宝贵时间。
这种人表面民主,实则专权至极。
对方显然没领会她的潜台词,【我打算对下次活动报名者做一个初级筛选,你觉得呢?】
【没必要吧?】时愿加快了编辑速度,紧追一条:【初级路线难度很低,下次的线路攀升距离才 300 米,都不需要用登山杖。】
领队:【夏天是事故高发期,还是稳妥点好。】
“你都想好了还问我做什么?”时愿骂骂咧咧:【你是领队,你说了算。】
对方不知是没看懂还是装不懂,回了个微笑。
时愿望着慢慢黑下去的屏幕,又默默在心里给他打了个叉。
她无意识点击着冗长的材料,突然觉得徒步没那么有意思了。
她喜欢随性一点,不禁怀念最初四五个人聚一起,靠抓阄决定目的地的时光。而非像现在这般,反复明确团队责任、救助义务、免责风险;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电光忽闪,不远处传来阵阵轰鸣。雷声闷闷的,猝不及防间,似是炸开了整片云层,一股脑劈向屋顶。
夜空忽明忽暗,偶尔沉寂蓄力一小会,紧接是新一轮的炸裂。时愿吓得打了个激灵,忙不迭拉上所有窗帘,隔绝出一片小小的安宁。
时慧玲:【突然打雷了,害怕伐?】
时愿瘪起嘴,【怕。】
时慧玲:【我现在过去陪你?】
时愿:【那倒不至于。】又不是小孩子了,一听到打雷便哭着往妈妈被窝里钻。
她心头暖暖的,正要感叹时女士今日的贴心,又觑见下文:【小闫妈妈说小闫上次没能赴约,不好意思直接约你,委托我跟你道声歉。】
小闫是谁?时愿回想好几秒:【哦,没事。】
时慧玲:【他想约你周六见面,说地点你挑。】
时愿:【妈,如果你是为了这事才来关心我,我会伤心。】
时慧玲:【乱说。要不是打雷我都给你打电话了。好好睡觉,关好门窗。别忘了跟小闫联系。】
时女士说话重点永远都是最后一句。时愿无奈地笑笑,正要锁屏,紧接收到闫昱恒的邀约信息。
原被抛诸脑后的人似是随着这一击电闪,重新出现在她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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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依旧定在上次的咖啡店碰面。
这周天气很差,接连下了好几天暴雨。时愿踩着一字带平底凉鞋,双手合力举伞,任由狂风将伞面吹正又吹反。
雨滴顺着伞檐胡乱拍打在她肩膀、后背和腿上。短短十分钟的距离,时愿心里打起无数次退堂鼓,却又碍不过「守约」的本性,硬着头皮朝前走。
店内几乎空无一人。
时愿推开门,收起伞,抬手捋了捋湿发。雨珠顺流而下,迅速在她脚边汇聚出一小汪水。她扯了扯潮湿皱巴的上衣:“你好,伞放哪?”
老板抬头笑笑:“蓝色桶里。”
“好。”时愿放下卷起的衣袖,小声感叹,“好冷。”
“楼上会暖和一点。”
时愿点好单,迈着湿漉漉的步伐,照旧选了二楼的靠窗位置。
雨势渐大,模糊了景致,砸倒了窗台上一排小黄花。如此恶劣的天气,正常人都会找借口改约。时愿偏不按常理出牌,默默做好被放鸽子的心理准备。她掏出手机,不在意地用手背擦了擦,等着屏幕亮起。
闫昱恒:【马上到,你喝什么?我来点。】
时愿:【我点好了,你看你要喝什么。】
闫昱恒:【三分钟。】
脚步声由远及近。
时愿循声望去,成功认出简历里那张学霸脸,摆摆手:“hello,闫昱恒吗?”
二楼层高有点低,对方低着头,面上挂满雨水,黑色 T 恤更是湿了大半。他穿着卡其色短裤,运动鞋,少了照片上的木讷。他刚要伸出手,又连忙撤回,笑问道:“时愿?”
“嗯,坐吧。”
他不在意地蹭着衣领擦脸,躬着腰,扯出一张小木椅:“不好意思,我手湿的。”
“没事。今天雨太大了。”
闫昱恒垂着脑袋,撸撸头上的雨水,“还不如不打伞。”他像是生怕冷场,紧接问道:“你点的什么?好喝吗?”
“荔枝气泡冷萃,还可以。”
“没喝过,我只喝热拿铁。”
“下次试试。”
“嗯。”
「相亲」二字强化了任务主线,暗戳戳定下了该有的对话基调。两个人缓慢推动进程,神情看似轻松,却会在视线交汇的刹那,不约而同别过眼。
雨声衬得每次停顿愈发明显。
时愿尝试换了几个话题,都没能调动起氛围,颇感无力,索性由着音节被风雨声吞噬。
“我第一次相亲。”数十秒后,闫昱恒启唇打破沉默:“我妈背着我去人民公园投简历,简直了。”他苦笑着摇摇头,下巴点了点:“你呢?”
“数不清了。”时愿耸耸肩。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家里人逼这么紧?逼你结婚?”
“也不是。”时愿解释了几句,“纯当认识新朋友。”
闫昱恒恍然大悟般“哦”一声:“憋论文憋到发疯,我也是当认识朋友。”他折叠起纸巾,自说自话:“相亲真的很老派,目的性好强,感觉被人按着头上花轿。”
“哈哈哈。”时愿认真打量起他的模样:寸头、没有攻击性的娃娃脸、皮肤白皙,眸色偏浅,右脸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他跟着扯唇,彻底放松下来:“我妈着急,嫌我又没工作又没女朋友。”
“你不是还在读书吗?”
“她不管这些。同龄人有的我都得有。”他轻扬起眉梢,“顺利的话,还得两年才能毕业。”
“在学校呆着多开心,我都快成老社畜了。”
“哪里老。”
两人相互捧哏,一唱一和,终敲碎了初次见面的屏障。
闫昱恒改侧坐着,略微伸出局促的两条腿,环顾四周,兀自感叹:“居然没人。”
“下大雨,不愿意出门。”
“我以为你会改时间。”闫昱恒抿了几口热咖啡:“结果等到两点半还没消息,立马打车出门,差点迟到。”
时愿弯眉浅笑,没坦白自己的心理活动。
闫昱恒逐渐打开话匣子,聊起 live 秀和音乐节;时愿歪着脑袋,佯装回想:“你的爱好难道不是做数学题?”
“哈哈,瞎写的。”
雨过天晴,一抹斜阳不经意射到桌角。
店里顾客越来越多,消弭了原有的清冷。气泡冷萃早没了刺激的爽口感,兀自添了些甜味。时愿不喜甜,偶尔抿一口润喉,随意聊些滑雪单板技能,周边有意思的徒步路线。
闫昱恒望向窗外,漫不经心地提议:“出去逛逛?”他随即歪过脑袋,睨一眼时愿的凉鞋:“好走吗?”
“行啊。”
两个人同时起身,一前一后。
楼梯道逼仄,闫昱恒走在前面,突然转身说了句什么;时愿猛地刹车,脚底打滑,差点闷头撞到人身上。
“你没事吧?”闫昱恒忙搀住她胳膊,待她站稳后才收回手。
时愿叹口气,拎起断裂的条带,哭笑不得:“鞋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