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又来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她今天还搬了一张凳子,直接就坐在了季云漫的身边。她说:“你现在长得是越来越像你妈妈了,想当年,你妈来上海念书认识的你爸,你爸一眼就看中了她的长相,这才有了你。”她又说:“可惜啊...你妈她命不好,还没看着你长大呢,就走了。”她还说:tຊ“要我说啊,你的命也不好,你说这年纪轻轻的,眼睛就烧坏了,以后的路那么长,这该怎么办。”她继续说:“你说你爸也奇怪,你家又不差钱,
晚上8点半。
弄堂口渐渐安静了下来,摊贩渐渐收摊,这条街只有几盏昏黄的灯挂在电线杆子上,家家户户做饭的香味铺满了整条巷子,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流浪猫的叫声。
季云漫将窗户关了起来,偷偷拿出了藏在床底下的针线盒捯饬了起来,她不想丢失祖传的手艺,也不想让爸爸难过。
所以这四年来,她总是一个人偷偷的练习着,手上偶尔会被针扎破,她从不哼一声。
其实...有好几次季学林都发现了女儿手上的伤口,但他没有说破,他知道,让女儿彻底放下家里这门手艺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现在这样也总比每天闷闷不乐要好。
转眼又到了周五。
这四年来,每周五季云漫都会按时去妙春堂找谭大夫扎银针,谭大夫说她的眼睛只要坚持施针,眼睛一定能重见光明。
虽然季云漫也不知道谭大夫说的是不是真话,但她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妙春堂离小街口不远,所以季云漫一般都是自己慢慢走着去,从霓裳记到妙春堂的路,季云漫早就熟记于心了。
临出门前,季学林特意交待她了季云漫带雨伞,说今天天气不好,一会儿可能要下雨。
天气果然不出季学林所料,季云漫刚走出小街口的弄堂,天空就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这场春雨来得毫无预兆,街上的人纷纷都跑了起来,不一会儿都跑没了影。
季云漫欣喜的撑开雨伞,另一只手继续用盲杖寻着路,刚想在心里夸赞爸爸有先见之明,不料,“咻——”地一声。
一辆小轿车飞驰而过,轮胎碾压上地面上的水坑,溅起来的水正好全部撒在了季云漫的脸上、衣服上。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很生气地对汽车的方向大吼了一声:“侬不会开车呀?”
街道对面。
段亭泛从深巷跑了出来,一览无遗的街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好事,他快速的扫视了一圈街道,发现根本没有他的藏身之处,就在他的手移到后腰间准备回头之时,街道对面的季云漫闯进了他的视线。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思虑几秒后,他毫不犹豫地朝季云漫跑过去。
季云漫忽然感觉到有一个人闯到了她的伞下,还未张口问,就听见了这个人的声音。
“不好意思,可以借你的伞躲一下雨吗?”
他的声音有些微喘,气息有些不均匀,可季云漫还是瞬间就听了出来:“你是那天来我们家买香云纱旗袍的先生,对吗?”
段亭泛没想过她会记得自己,有些许诧异:“你......还记得我?”
“当然了,你那天买了那么多旗袍,想不记得你都难呢~”季云漫笑得生甜,露出了两排如扇贝般洁白的牙齿。
段亭泛抿唇,没有时间与她寒暄,他四下看了一眼,身后那些人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四处寻觅着他的身影。
他不想把眼前这个单纯的女孩子牵扯进来,可他必须这样做。
他来不及多想,果断的拖下了西装外套披在季云漫的肩上,然后接过季云漫的伞说道:“披上吧,你的裙子都湿了。”
季云漫有些错愕,难道是自己的裙子湿透了吗?
那该有多尴尬啊?
不过...他的外套很大,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香味夹杂着雨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季云漫不自然的扯了扯自己的裙子道:“谢谢啊,那个...我要去前面的妙春堂,你呢?”
“我正好也要往那边去,走吧...”段亭泛脱口而出,搂着季云漫就往另一头走,为了不引人注意,段亭泛还刻意将伞柄压低了一些。
风雨中,两个人的步子几乎是一致的,段亭泛考虑到她的眼睛看不见,刻意把自己的步子放慢了下来。
比起逃命,此刻的段亭泛更像是雨中漫步。
所以,刚刚追他的那些人,根本不会往他这边看,而是朝其他的小巷子追了进去。
段亭泛的心不免松了一口气,他撑着伞,低低的看着她的侧脸,和她并肩行走的短短几步,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不曾发出声音。
“我没记错的话,妙春堂是个医馆吧?”他说。
“是,我就是去扎银针的,爸爸说,我这个眼睛只要坚持扎针治疗,就一定会好。”
“你这眼睛...不是天生的吗?”
“不是,以前我看得见的时候,我也是个手艺特别好的裁缝,后来生了一场病,高烧不退,这才把眼睛烧坏了。”
段亭泛听完后,手里的伞柄握得更紧了些:“你爸爸说的没错,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
“谢谢~”
走到妙春堂门前,段亭泛刚想开口提醒她,就发现她手里的盲杖已经先一步停下来了。
段亭泛静静地看着她移动盲杖,敲了敲右边的铁桶。
“咚咚”铁桶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是这儿。”季云漫笑起来:“我到了。”
段亭泛诧异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到了?”
“因为我每周五都会来这里扎银针,这个铁桶是谭大夫特意给我放在门口的,他说只要我敲到了铁桶,就证明我到了。”
“好,那你快进去吧,谢谢你的伞,我先走了。”段亭泛将伞收起来,递到她手里。
“诶~你的衣服~”还没等季云漫说话,段亭泛就已经跑远了。
他的脚步声很急,似乎有什么急事一样,季云漫手里撰着他的外套在心里叹道,只好以后有机会再还给他了。
傍晚。
季云漫把洗净的西装外套晾在了阳台外面,没想到还是被路过院子的季学林看见。
季学林仰头看了一眼,这衣裳明显是个男子的,为了看得更清楚,季学林乘了一碗刚刚煮好的姜汤,给季云漫端到了楼上。
“咚咚~”他敲响了阁楼的门:“云漫,睡了吗?”
“没有,您进来吧。”季云漫转身,面向房门。
季学林推开房间门,只见这时的窗户已经被女儿关了起来,他边走边说:“今天淋了雨,爸爸给你熬了一碗姜汤,喝了赶紧睡一觉,别到时候感冒了。”
一股刺鼻的生姜味钻进季云漫的鼻腔,一时间她面露难色,撒娇道:“爸~我能不能不喝啊。”
“不行,赶紧喝,喝了我要把碗带下去洗了。”
季云漫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一口气把姜汤全部喝了下去。
季学林接过空碗,隐隐地看了一眼窗户外面那件西装外套,是男款的没错,而且看这个面料,应该不是普通人家能买得起的。
季学林心中虽有疑问,但他也没有多问,毕竟女儿长大了,有些秘密也很正常。
要说整个弄堂里,季云漫最不‘喜欢’的就是隔壁的何大婶了,她每次只要碰见季云漫一个人看店,就会难免叨叨两句。
今天,她又来了。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她今天还搬了一张凳子,直接就坐在了季云漫的身边。
她说:“你现在长得是越来越像你妈妈了,想当年,你妈来上海念书认识的你爸,你爸一眼就看中了她的长相,这才有了你。”
她又说:“可惜啊...你妈她命不好,还没看着你长大呢,就走了。”
她还说:tຊ“要我说啊,你的命也不好,你说这年纪轻轻的,眼睛就烧坏了,以后的路那么长,这该怎么办。”
她继续说:“你说你爸也奇怪,你家又不差钱,怎么就不能找个好一点儿的医生给你看看眼睛呢,现在这世道又不太平,我听说,这几天日本人又开始搞事情了,你这眼睛这样下去,也太不方便了。”
季云漫闭着眼睛,手里紧紧地握着盲杖,不想做声,也不想反驳,毕竟何大婶也是个可怜的人。
她的丈夫和儿子前两年上了战场就没回来过...后来她的精神也出了一些问题,所以季云漫更多的是默默忍着...
何大婶说话的间隙,季云漫恍惚好像又听见了那辆小汽车的声音。
这时,何大婶突然起身惊讶道:“咦?这不是前几天那辆小轿车吗?”
何大婶的反应,让季云漫确信,她没有听错。
一时间,小轿车又被弄堂里的人围了起来,大家像看一个稀奇玩意一样对着轿车指指点点。
段亭泛刚刚下车就看见了霓裳记二楼阳台上挂着的西装外套,是他昨天披在她身上的。
他下车,目的明显地朝季云漫走过去。
不一样的是,季云漫今天只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声,那个司机没有来,她起身,试探性的喊道“香云纱先生?!”
“你怎么知道是我?”段亭泛依然很惊讶,他并没有说话,为什么这个女孩还能准确的知道是他。
季云漫笑笑:“你轿车的声音,还有你走路的声音和那天的一样。”
段亭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确实和那天穿的是同一双,他抬眸:“你的听力很好。”
“失明以后听力自然就变好了,那个...你是来要衣服的吧?我已经洗干净了,你等等,我上去拿给你。”
“不用了,我不是来要衣服的。”
“那你...是来?”
段亭泛顿了一下:“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家有没有新的旗袍,上次那些旗袍,我小妈很喜欢,她让我来问问还有没有了。”
“可能没那么快,要不你过段时日再来。”季云漫有些为难,霓裳记可经不住他再来那么一次。
霓裳记开了那么多年,香云纱旗袍因为价格不菲,还从来没有卖断货过。
本以为他可能直接会走,没想到段亭泛却说:“好,我的电话是867,等做好了,你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我过来取。”
“好。”
段亭泛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对了,这两天上海不太平,没什么事,尽量少出门。”
“哦~好。”
“还有,我有名字,我叫段亭泛。”段亭泛微微勾起嘴角,看向季云漫问:“你呢,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