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季云漫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的朝霓裳记走来。一个是上海老棉鞋踩在地上柔软的声音,另外一个是厚底皮鞋踩在地面上的紧实声。季云漫放下手里的生煎,拿起腿边的盲杖撑着站起来,对着脚步声的方向问:“请问...两位是来买衣裳的吗?”段亭泛停在季云漫身前,细细的打量着她,她的浅粉色碎花裙在微风中摇曳,半披的卷发留置于身前,有一种朴素又自然的美。她眼睛很大,很有灵气,如果她手里不拿着导盲杖,根
1936年春。
上海小街口的弄堂里,麻雀唧唧喳喳地成群飞过弄堂的天空,时而还能听到白鸽咕咕咕的叫声,翅膀噗嗤噗嗤的停在楼顶。
季云漫趴在阁楼的窗口,感受着小街口的热闹,时而还能闻到白瓷梅子汤的清香。
“云漫,我要出去给客人量尺寸,你下来看着店。”楼下传来爸爸季学林的声音。
“来了————”
季云漫应了一声,拿着导盲杖小心翼翼地走下楼。
她轻车熟路的坐在了霓裳记门口的台阶上,把盲杖靠在腿边。
最近两年,霓裳记的生意不怎么好,所以爸爸为了留住一些老主顾,总会亲自上门为他们量尺寸。
霓裳记对面生煎铺子的老板林建中见了她后,匆匆用油纸包了两个生煎塞到她的手里。
“云漫,给。”
“谢谢林大伯。”
“不谢不谢,快趁热吃吧。”林建中笑嘻嘻地说完,又回到了自己的生煎铺子忙活着。
“热腾腾的生煎,新鲜出炉的生煎——”
听着林建中的吆喝声,季云漫掌心暖乎乎的,她低头闻了闻手里的生煎,香味扑鼻,瞬间勾起了小时候的回忆。
以前不懂事,她总是围在林建中的铺子旁边,讨生煎吃,为这件事,还没少被爸爸批评。
不过那也是她失明前的事了,自从失明以后,她很少下楼,更别提吃生煎这件事了。
弄堂里的小孩成群结队的跑过来跑过去,嘻嘻哈哈的笑声传进季云漫的耳朵里,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季云漫好像看见了他们脸上的笑容,心里成像。
心里甜甜的......
弄堂口,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驶进来。
因为路太窄,司机生怕碰到路边人和摊子,还时不时从车窗里伸个头出来喊:“麻烦让一让,谢谢~”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轿车是一个稀奇物件,这里的人维持生计都困难,更别提买上一辆新式的小轿车了。
能在这里近距离的看到一辆小轿车,也算是开了眼界。
“哎唷,这就是轿车了呀~要不少大洋吧?”
“轿车侬没见过啦?就是这个黑黑的、四个轮子的东西嘛~”
“唷~说得像是侬见过一样,有什么了不起的,阿强,侬别乱摸喔,摸坏了,你阿娘可赔不起~”
一个妇女言语着,然后拉着自家的孩子往后退了几步,但自己的目光却没从轿车身上离开,觉得多看几眼就像占了便宜一样。
轿车在霓裳记门前停下。
司机下车后,将后排座的车门拉开:“三少爷,到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车里走了下来,他笔挺的站姿和一身干净整洁的西装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男人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手腕上的手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紧接着,季云漫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的朝霓裳记走来。
一个是上海老棉鞋踩在地上柔软的声音,另外一个是厚底皮鞋踩在地面上的紧实声。
季云漫放下手里的生煎,拿起腿边的盲杖撑着站起来,对着脚步声的方向问:“请问...两位是来买衣裳的吗?”
段亭泛停在季云漫身前,细细的打量着她,她的浅粉色碎花裙在微风中摇曳,半披的卷发留置于身前,有一种朴素又自然的美。
她眼睛很大,很有灵气,如果她手里不拿着导盲杖,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个盲人。
没想到在阴霾的上海,还能看到那么清澈的一双眼睛。
段亭泛的目光看向她那双灵动的眼睛:“你是这儿的老板?”
“不是,我是他女儿,他出去了。”季云漫摇摇头,又怕客人嫌弃自己是个瞎子,而后又紧着说:“不过,您要是买衣服的话,我可以给您介绍的。”
“好。”段亭泛似乎没有嫌弃她是个盲人,而是很爽快的走进了霓裳记。
季云漫跟在二人身后,心里觉得奇怪,这位先生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在上海,很少有这个年纪的人会来霓裳记买衣裳,因为他们觉得霓裳记的款式过于老旧,不够潮流,更何况还是开着轿车的有钱人。
霓裳记的铺面不大,但看上去干净、整齐。
中间的木头桌上有一排五颜六色的布料,周围挂了许多的成品,两侧的墙上挂了一些旗袍,霓裳记的陈设没有其他布行的时新,反而有一种年代久远的感觉。
铺子正中央的墙上,有一件花色醒目的旗袍,段亭泛也不懂得挑选女士旗袍,对于那位素未谋面母亲的喜好,还是今天早上管家告诉他的。
段亭泛随意指了指中间的那件,问道:“这件旗袍怎么卖?”
季云漫一时愣住,她看不见,也不知道段亭泛说的是哪一件。
这时段亭泛才反应过来,这女孩看不见,他又伸手将旗袍取下递到她的手里:“我说的是这件...”
季云漫将盲杖放到一边,先是摸到了旗袍的领口,袖子,再到裙摆,然后耐心的解释着:“先生,这一件旗袍是丝绒面料的,保暖功能好,不太适合现在这个季节。”
段亭泛的瞳孔微睁,这女孩虽然是个盲人,但旗袍放手里一摸就知道是什么面料,很显然她已经对这些旗袍了然于心了。
他又环视了一圈,拿了一件面料相对薄一些的,递到她的手里,尝试性的问:“那这件呢?”
季云漫抚摸上去,会心一笑:“先生,这件旗袍是香云纱的,以桑蚕丝为原料,有非常好的透气性和顺滑的手感,比较适合现在这个季节,您可以挑一款喜欢的颜色,我给您包起来。”
段亭泛的手指在这件轻薄如丝的旗袍上停顿了许久:“这些旗袍都是你做的嘛?”
“不是的,这些旗袍都是我爸爸做的,我爸爸是老裁缝了,我们家也是上海的老字号,质量一定有保证,您放心!”季云漫紧张的解释让段亭泛顿时有些为难。
她肯定是以为自己介意她是盲人,所以才解释那么多。
“好,那劳烦你把你们店里所有香云纱的旗袍都给我包起来,我都要了。”
“都要了?”他身后的司机有些许吃惊。
段亭泛单手插兜,看向单行认真的说:“第一次见面,不能太小气,你看着点,我去车上等你。”
“是,那劳烦你了,小姑娘。”司机没再劝,只好让季云漫按照那位‘三少爷’说的办。
季云漫心里虽喜悦,但却迟缓地点了点头,显然,这个司机好像并摸不清楚这位先生的性子。
这位先生出手阔绰...他的声音成熟稳重,应该不是那种随便乱花钱的人,听司机的态度就知道,这些旗袍好像是买来送人的。
且不说霓裳记整个店里有多少香云纱面料的旗袍,随便一件都能抵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粮饷,全部都要了,那可是霓裳记好几个月的销量。
所有的香云纱旗袍一盒一盒的塞满了整个轿车的后座,司机付完钱后,便离开了。
季云漫将司机送到店门口微微鞠躬:“二位慢走。”
车内,段亭泛的目光一直盯着霓裳记招牌下的季云漫,直到她娇小的身影从后视镜里消失。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那么干净、清澈的目光了,这些生活的环境和身边的人,甚至让他忘记一些事情。
季云漫的出现就像是春风吹来了一颗种子,隐隐在他心里种下,可他心里深知,这颗种子不会发芽。
午时。
季学林回到家中。
刚进门就被家里空空的墙吓了一跳,他着急的喊道:tຊ“云漫,云漫————家里是不是进贼了?我挂在这里的那些旗袍呢?”
季云漫从楼梯间伸出一个脑袋,对着下面喊道:“今天来了一位奇怪的先生,把家里所有香云纱面料的旗袍都买走了,钱在柜子里,您数数看对不对。”
季学林质疑地走到裁缝桌前,拉开了下面的抽屉,一排排整齐、崭新的大洋一览无余。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多年,霓裳记在上海的名声虽响,但老主顾大多数都是一件两件的买,这还是头一次遇到那么大手笔的客户。
季学林匆匆上楼,推开了女儿的门:“云漫啊~今天那个先生之前来过咱们店里吗?”
季云漫摇摇头:“听声音好像没有,不过,他是开车来的,好像还有一个司机,那个人叫他三少爷,怎么了?是钱给少了吗?”
她有些担心,因为之前就有些客人欺负她眼睛看不见,就故意给少个几块钱,也是常有的事。
“没有,爸爸就是问问,那个什么,一会儿饭做好了,爸再叫你啊~”
“好啊,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给你烧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季学林宠溺地刮了刮女儿的鼻子,转身走出了阁楼。
“谢谢爸爸~”
季云漫没见过自己的妈妈,爸爸告诉她妈妈生下她那天,失血过多就走了。
从小,季学林就告诉季云漫,女孩子要多吃鱼,吃鱼的女孩子才聪明、漂亮、视力好。
可惜...四年前的那场高烧,带走了季云漫的整个‘世界’,不过季云漫也没有因此而丧失对生活的希望,她始终相信,未来的某一天,她一定还能重见这个世界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