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跟你说过我对海很恐惧?”他很快站到她身旁,牵住她垂在一侧有些变凉的手,“记得,那时候你连爷爷家的泳池都不敢下。”温姝宜笑了下,“但是我现在不怕了。”她神情认真,“小时候缺少勇气,做什么都瞻前顾后,是你教会我往前看不回头,停滞了这么久我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勇气了,幸好有你,总是在我最最困难犹豫的时候给我一往无前的力量。”温姝宜目光向前,看着天边晨曦缓缓破晓,穿透云层发出炙热的光,眼前是一片热辣的红色,各色光影在周遭斑驳。
周怀生呼吸渐重,眼角那抹微红被晶莹代替。
他今夜情绪大起大落,醉酒后的迷离和刻意而为的清醒在脑海中天旋地转,所思所想,都是在他跟前的温姝宜。
他好像从未跟她说过自己对她的情感,他喜欢她他爱她,可这份感情究竟是从何开始的她似乎也无从所知,她更不觉得已经过去的事有什么重要,当下他们两个人相爱就够了。
有泪落到她手背,温姝宜眼睫微颤,坐到床边静静看着他。
周怀生闭眼时也不太安稳,牵着她的手很紧,好像是怕她会离开,也就是到了这种时刻,他总算能放下一切跟她说清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
“我第一次见你,你十三岁。”
他声音很轻,语调也缓,真在讲述一段尘封已久的故事。
“那时候你太小了,又瘦又白,看起来很病态,我爸妈听说了温叔叔的事,特别愧疚没能第一时间回来,让我留在北县,让我经常去家里帮忙,我一开始挺抵触的,甚至觉得在一个算得上是陌生人的家里很不自在,所以起初并没像他们两个交代我的那样天天去看你,你那时候也不听话,刺头一样,谁跟你多说两句你都要吵。”
说到这周怀生笑了下:“我当时觉得这姑娘脾气不好,直到有一次接你放学才知道你身边的这些同学并不友善,听着那些孩子一字一句攻击你没父亲,心里突然就升起一股火,我看着你倔强尖锐的回怼,心里却很不好受,所以自那之后,我把你当亲妹妹去保护,我不想看你哭。”
温姝宜被他这些话提醒,记忆一点点倒了出来,那时候班里确实有几个女孩子常常跟她作对,一开始是因为她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后来就逐渐转变为人身攻击,小地方就是这样,有点什么事都会传扬开来,谁家里的事多多少少都能知道。
所以那几个平时对她就不客气的女孩子,知道她一朝落地成泥便更开始变本加厉。
藏她的作业本,打碎她的墨水瓶,甚至在她校服背后画上很丑的乌龟图案…
也是那时候,她陷入生活里躲藏不掉的泥沼,反击不过便只想往后缩,她不想让喻卿再为她分神,有什么事都想着自己解决,那段日子,有点艰难。
不过到现在想想,温姝宜也不觉得有什么。至少在她年幼受阻,周遭一切都想将她抛弃时,是周怀生稳稳当当接住了她。
甚至正因为他在身边,她才没一味沉浸在悲痛,慢慢变得开朗乐观。
“高中毕业,我知道我不会一辈子留在北县,早晚要走,只是想到你今后不再身边,还是很不放心,刚上大学的时候没回去找你,其实也是因为被人戳破心事没法面对,司南质问我是不是喜欢你的时候,我迟疑了,我真的能喜欢你吗?我不知道怎么讲述这段不该存在的感情,所以当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置身课业,一直到大二偷偷回北县,先去学校看你却在校门口发现你笑容灿烂走在蒋澈身边时,心里才是真的慌了。”
“怎么昨天还在我跟前蹦蹦哒哒的姑娘,今天就温柔从容的站在别的人身边了呢,那天给我的打击丝毫不亚于内心最珍贵的宝物被夺走,也是等到看着你跟蒋澈上了飞机,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喜欢你,照顾你,保护你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一时之间改起来还有点难。”
周怀生哽咽了,起身靠在床头,任由眼中情绪翻涌。他是真的喝醉了,也不管别的,一股脑将这些年未曾说出口的话都说与她听。
又怕她听多了觉得烦,所以每说完一点都抬眼看她一遍,直到这些话悉数说完,这才渐渐垂下眼。
温姝宜没开口,只是在一旁倾听,倾听他内心深处与她息息相关的这场潮涌,她是感动的,即使她从没听他说过这番话,也能明明白白知晓他们两个的心意。
爱似乎总是无师自通的。
在你当下全部能感受到的,便是最直白的爱意。
温姝宜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流泪,心里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他从未以这样脆弱的姿态在她面前,所以她在一旁看他良久,到底还是上前抱了抱他。
奈何他一直不松开,她只能用另一只手将他搂住。
“喝了这么多酒,头有没有难受?”
周怀生摇摇头,埋在她颈窝处蹭了蹭,他在梦里遇到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境,温姝宜有时候温柔有时候热闹,但她生动又明媚的神情从来不都不是面对着他。
这样的梦醒来很难过,内心更是空落落的一落千丈。
所以这次他格外不舍。
酒精放大幻想,也迷醉现实。
“这还不算多,那次去安城找你……”他语速突然慢下来,声音也低了些,“看见蒋澈拿了钻戒之后,我喝的,比今天还多。”
“但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心疼我。”
周怀生尽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还在解释,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他有许许多多个像这样彻夜难眠的夜晚。
不过如今,她已经在他身旁。
卧室里忘记拉窗帘,窗外是京平永不沉睡的夜色,现在因新年几乎整夜长明,目光所及,没处角落都有团聚的光影。
他们两人在彼此的怀抱中,终于感受到来自爱人的温暖。
今夜好眠。
*
三月初,温姝宜去西江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均已落定。
日子一天天临近,周怀生心中的不舍也愈演愈烈,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每天还照常完成他的日常工作,偶有空闲也是不顾一切用来跟温姝宜相处。
替她收拾行装,看她箱子里装了很多衣服却仍是不放心,她笑他这是过度焦虑,他却不以为然。
直到离开前一天,温姝宜在凌晨四点把他弄醒,在黑夜中驱车带他到京平临近的海城,她想同他一起看一场日出。
是临时起意,也是筹谋多时。
从京平到海城的路程将近两个小时,六点一刻他们两个顺利抵达海边。
虽然已经是初春,但海风呼啸,周围的温度还是很低,温姝宜裹紧羽绒服,踩着沙子一点点往前走近。
太阳还没出来,云层背后隐约闪出微弱的光,温姝宜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周怀生。
“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跟你说过我对海很恐惧?”
他很快站到她身旁,牵住她垂在一侧有些变凉的手,“记得,那时候你连爷爷家的泳池都不敢下。”
温姝宜笑了下,“但是我现在不怕了。”
她神情认真,“小时候缺少勇气,做什么都瞻前顾后,是你教会我往前看不回头,停滞了这么久我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勇气了,幸好有你,总是在我最最困难犹豫的时候给我一往无前的力量。”
温姝宜目光向前,看着天边晨曦缓缓破晓,穿透云层发出炙热的光,眼前是一片热辣的红色,各色光影在周遭斑驳。
那一瞬间,她觉得被治愈,生活里处处都有希望和生机。
吞并黑暗却又耀眼夺目的太阳好像在说,你看这困难终将会过去,没有什么能阻拦光明。
周怀生看着她脸颊染上绯色,眼神坚定,此情此景,一如她当年决定报考专业时的笃然,这么多年,她虽然经历了许多困难,内心却始终没有变。
还是从前那个赤诚真挚,即使缓慢也奋力往前走的温姝宜。
女性只有发自内心认可自己,才不会被周遭熙攘的声音影响,不会将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更不会对除自己意外的任何人心存幻想,抱有寄托。
这时间海滩上人员稀少,大多畏惧冷风,周怀生看她良久,嘴角涌出温柔弧度,看出她还不想离开,去车里拿了围巾。
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他会一如既往陪她到底。
2020 年 3 月 5 日,温姝宜顺利登上前往西江的飞机,如她所想,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心中没有波澜只剩平静。
平静的是,她知道自己终于能够再继前志,完成从前还未完成的心愿。
西江地处西北,地形特殊气候干旱,石窟所在地甘阳更是如此,一年恐怕都下不上十场雨,三月是每年的沙尘季节,天气难放晴,整日都雾蒙蒙。
小组里来人接她,是个年轻戴着近视眼镜的年轻男生,看起来左不过大学刚毕业,人很热情,一见到她鞍前马后的把她的行李箱放入后备箱。
温姝宜道谢,拿着手机给周怀生发了条落地短信。
再抬头时,关上后备箱的人已经走到她面前,笑容灿烂的向她伸出手。
“听说您是卢院长的徒弟,我叫关柏,今后多多关照。”
这句话其实不好回应,从前的事毕竟还是从前,时隔了这么久她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又不好在初次见面时解释,握手时只淡笑着含糊过去。
幸好眼前这位也不是什么刨根问底的人,上了车后一个问题也没有,安安静静带着她回了研究所。
此次维护的石窟壁画位于甘阳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一路上黄沙漫天,光是隔着玻璃都觉得车窗缝隙里满是尘沙。
路过远处耸立的石窟,温姝宜无端想起多年前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择一事,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