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惠对着陈阳说：“你别傻站着了，把这女孩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写出来，还有她的单位，父母叫什么名字，你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写下来。”陈阳不敢多说，走到桌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就开始写。他不记得女孩的身份证号码，想了想，掏出手机重新将订房App下载回来，登陆后照着抄写下来。许惠瞄了一眼：“哟，叫洪雁啊，还有工作单位的呢。”她将女孩的个人情况大声念了一遍，又对着早已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说：“洪雁，你就坐在这里，看着我老公算账，他要是有一杯奶茶钱没有写出来，你告诉我，我给你十倍奖金。”
俞辉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等到张秋妹顺利毕业，自己坚决鼓励她去大城市找到一个工作，两个人之间自然会渐行渐远渐无书，这段婚外情也就无疾而终了。
从此他还可以在心中美化一下情人以及这段不伦恋，写出一些婉约派的词篇，他对自己有信心——因为他已经把纳兰词读得滚瓜烂熟，可以化出许多半新不旧的句子，单等着老婆死了或者情人跑了的那一天拿出去炫技。
心里还没安稳多久呢，好友陈阳先出事了。
生活平淡的俞辉见了个大大的世面。
陈阳先是给他发了个微信：“哥，我老婆知道了我在外面那点破事，要去找那女的呢，你帮我出个主意。”
啊？俞辉从来不知道陈阳在外面有个什么“女的”，他们平时聚会都是在陈阳岳父的夜宵店里，陈阳几时带过什么女的来？
其实也并不是每次欢聚的时候陈阳的老婆都会在席间作陪，但陈阳确实从来不曾提过这些花花事——就像自己，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张秋妹。
不对呀，自己是因为觉得张秋妹上不了台面，怕丢人，当年的系草陈阳总不可能也找个这样的玩意儿吧？那他为什么绝口不提呢？
俞辉想了想，又明白了，陈阳是谨慎惯了，本来嘛，只要把秘密告诉任何一个人，就要随时准备迎接全世界都知道的那一天。
俞辉刚要回复 “哪个女的啊”，忽然又顿住了。他想起去年陈阳过生日时一起在陈阳岳父夜宵店吃饭喝酒，包间大大的落地窗外，有一个女孩拿着“生日快乐”的红色气球站在街头，正看着他们。
当时好像哪个哥们儿还说了一句：“哟，巧了，陈阳你看，外面站着的这女的也是要去给人祝贺生日的。”
大家立刻一起往外看——没错，男人们的眼睛都会自动屏蔽掉不好看的女人，所以外面的那个女孩长得确实很美。
俞辉此时回想起来，当时的陈阳好像只撇了一眼外面，并没有说话。
陈阳的身边还站着为他庆生的妻子许惠。
俞辉把“哪个女的啊”这五个字删去，重新写道：“是去年你生日时站在外面的那个？现在你老婆怎么说？”
那一头几乎是秒回：“对，就是她。”
俞辉又等了一会儿，没见陈阳继续说话，才说：“你小子偷吃也不擦干净嘴，还搞到你老婆娘家的店里来，那怎么办？”
半晌之后，微信声音又响起：“你明天晚上六点，带上老婆或者情人来江湖夜宵店的 101 包间。”底下附着定位。
俞辉有点诧异，这不就是陈阳岳父的夜宵馆子吗？年年都去的，这次还附着定位做什么，还怕自己会迷路吗？
他回复：“我老婆来不了，明天她上大夜班。”凭直觉，这种场合没必要带老婆去，俞辉撒了个谎。
想了想，他不打算无视“或者情人”这句话，以免授人以柄，俞辉便又回复了一句：“我没有情人哈。”
陈阳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晚上六点，俞辉提前跟罗绛说好，请对面的杜太太顺便把声笙接到她家跟榕榕一起吃饭和写作业，独自一人到了江湖夜宵店。
从街上往熟悉的 101 包间看去，俞辉没有看到许惠也没有看到陈阳，只看到了自己的旧日同学们已经坐了满满一桌，另外一桌是一些不认识的人，其中还有陈阳的父母。
就知道是这种场合，俞辉心中升起对陈阳的同情和鄙夷——找了个这么有钱的老婆，还要出去乱搞，又没有好好藏住了，活该。
去年陈阳生日时站在街头的那个女孩确实长得好，俞辉的嘴角咧开，忍不住幸灾乐祸，又赶紧端正神态，一脸沉重地走进店面，熟门熟路地右拐进了包间。
六点十五分，包间里已经坐满了人，服务员不断地送来折叠凳，让后来的人挤着坐。
切好的水果与茶点也流水般被捧上来，只是谁都没有心情吃喝。
又过了五分钟，许惠一手拉着陈阳，一手拉着另外一个女孩子进门了，那个女孩的身后还站着两个壮硕男人。
俞辉不由得在心中回想比对，这个女孩确实像去年看到过的那个，许惠已经回身把包间门锁上了。
她冷着脸，松开了拉扯女孩的手，一巴掌打到陈阳的脸上。
陈阳躲都没躲，他只是面容抽搐，一阵红一阵白，僵在那里。
陈阳的母亲眼泪落下，刚要站起来，又被老伴拉住。
陈母夺回手，忽然气沮，不再挣扎。
许惠一声冷笑：“各位，昨天晚上是我拿着陈阳的手机给你们发的微信，从你们的回复里能看出来，你们都不大清楚陈阳这点破事。当然啦，你们男人还是很精明了，有两个人猜对了——去年生日的时候这女的拿着气球站在街上，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场委曲求全的戏码。”
大家面面相觑，俞辉心想，怪不得昨天收到陈阳微信的时候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他老婆发来的试探，那就是了。
陈阳老婆是个厉害角色，俞辉有点看好戏的兴奋，又竭力忍住。
许惠接着说：“陈阳的嘴挺紧啊，这里在座的都是他的至爱亲朋，他居然一个字也没说。嘿嘿，只好我帮他把人约了来，你们以后喊嫂子也别喊错了人。”
陈阳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忽然跪下了。
满座哗然，陈母又一次要往上扑，陈父拉住她：“你让孩子自己做决定！”
许惠没顾得上理会跪着的丈夫，先看着公公婆婆冷笑起来：“哟，我的公公婆婆意见没统一啊。婆婆大人觉得我不好是吧？你放心，我跟陈阳明天就去办手续。”
陈阳跪行两步，拉着许惠的手：“惠惠，对不起。”
许惠甩开他：“你要是诚心道歉，当着大家的面打这女的一个耳光，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她要是报警，我们也绝对不和解不赔钱，你只管去拘留去坐牢，我等你。”
陈阳竟是毫不犹豫，站起身就走向那个女孩。
那女孩一声尖叫想跑，两个彪形大汉扭住了她的手臂，她涕泪横流，哀恳地看着陈阳。
陈阳的父母都大声喊了起来，正要上前制止，身边的两个男服务员已经死死拉住。
陈阳并不为美人儿的眼泪与父母的呼喝心动，仍是抡圆了胳膊，准备动手。
许惠倒是笑了，她轻轻拦住陈阳：“行了，真打了她，回头你坐牢影响咱们家生意和孩子的前途。你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立刻算个总账出来核对，我要她全部吐出来。”
她又笑着对大家说：“我昨天用陈阳的手机发信息，让你们带老婆或者情人来，你们男人硬是齐心，同学中间连一个带老婆的人都没有，亲戚里面倒还带得齐全，几个表嫂都来了。你们都看见了啊，是我放过了负心人和狐狸精一码，没让狐狸精挨打，也没让陈阳去坐牢。是陈阳求我，也是他认错态度好，我才考虑饶他这一回。下一次如果他还敢这样，我就没有这么宽容了。”
面对着她灼灼的目光，大部分人都身不由己点了点头。
许惠对着陈阳说：“你别傻站着了，把这女孩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写出来，还有她的单位，父母叫什么名字，你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写下来。”
陈阳不敢多说，走到桌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就开始写。
他不记得女孩的身份证号码，想了想，掏出手机重新将订房 App 下载回来，登陆后照着抄写下来。
许惠瞄了一眼：“哟，叫洪雁啊，还有工作单位的呢。”
她将女孩的个人情况大声念了一遍，又对着早已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说：“洪雁，你就坐在这里，看着我老公算账，他要是有一杯奶茶钱没有写出来，你告诉我，我给你十倍奖金。”
陈阳不敢怠慢，他打开自己手机上的支付宝和微信钱包，一笔一笔地往上写。
洪雁哭了一会儿，恨恨地瞪了陈阳两眼，竟也凑近了两步，往纸上看着。
俞辉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许惠手段高明，离间这一对狗男女有一套，将来她是离婚也好，不离婚也好，这一对都已反目成仇，且都得不着任何便宜。
此时，俞辉的手机微信声响起，是妻子发来的：“我已经到家，也把声笙从对面接回来了。”
俞辉从未在妻子不上班的时候出去幽会过，在他的理解里，这就算是坦坦荡荡，他立刻给妻子打去了微信视频——当然，他佝偻着腰，用一只手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身边的人知道他在报备。
他的目的只是让罗绛看到满屋子的人影，并不打算说陈阳这边实际发生的事情——他也怕妻子多心。
罗绛半眯着眼睛，随着他的手机摄像头扫视了一遍包间：“这么多人啊。”
俞辉低声回答：“是的，今天估计到家晚，你们别等我，早点睡觉吧。”
罗绛已经挂了电话。
俞辉盯着戛然而止的手机屏幕，对未来再一次恐惧——他发现自己比陈阳敏感、爱面子很多，妻子不答话直接挂掉电话都使他觉得没脸，其实这个包间里谁会注意到角落里的他。
陈阳一直算到晚上十一点半，在亲友的哈欠连天中将账目报给妻子：“一共是九万五千六百三十七块钱。”
许惠拿过来，闲闲问了一句：“你这第一笔是一年半以前，两杯奶茶，你俩怎么认识的啊？”
陈阳老老实实地回答：“那天我一个人回爸妈家给妈妈过生日，路上去便利店买一盒烟。她来问路，我看见她长得好看又似乎对我有点意思，就买了两杯奶茶，一人一杯。然后，我……又注册了一个微信小号，加了好友。”
许惠哼一声：“你还委屈上了是吧？你妈生日，我没有去，也没让孩子去，你就觉得外面的女的贤惠？”
陈阳斩钉截铁地当着自己父母的面回答：“不委屈，你不是嫁到我们家的，我父母对你没有一点恩情，你和孩子们不用来祝寿。”
许惠点了点头，才继续看账目：“你为什么写两杯奶茶，你自己喝的都要算到小三头上吗？”
洪雁叫起屈来，许惠的脸又一冷：“闭嘴，给人做小就要有亏本的觉悟！要是没有你，他根本不会买奶茶，可不是都该由你出钱！”
洪雁还想说什么，两个彪形大汉又往她身边挤了挤，她住了口。
俞辉看着陈阳，心里也是服气。这哥们儿太能屈能伸了，老婆说打小三就准备打，坐牢都愿意；老婆说要算账就把自己吃喝的费用都一起写下来让老婆解恨，这也似乎有点太功利精明了。
正沉思间，许惠的父亲满脸笑容地进来了，陈阳身不由己站了起来，喊了一声“爸爸”。
许老板没理会他，只迎向他的父母：“哟，亲家来了啊，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啊，我等会亲自去炒两个菜，让亲家试试我的手艺。”
满脸横肉的他戴着大金链子，口气却极亲切随和。
许惠也跟着喊了一声：“爸爸。”
许惠的父亲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嗔怪她：“把你娇惯得不像个样子，公公婆婆来了也不说一声，等会我让你妈带着许一山来给二老敬酒。”
他爽朗地笑着出了门，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屋子里的其他人以及本来还在低声抽泣的姑娘洪雁。
洪雁看了看黑壮彪悍的许父，也有点害怕，她骤然止住了哭声。
许惠目送父亲出门，把陈阳算的账单甩到洪雁面前：“你在一周之内把这笔钱还到我的账上，我就不追究了，否则我亲自去给你送锦旗，让你的单位、父母和亲戚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洪雁嗫嚅道：“我最开始不知道他结了婚的……”
许惠笑骂：“放屁！他手上那么大的婚戒你看不见？哪个男的没事会戴戒指啊？”
洪雁又低声说：“这账单里面他也吃了喝了啊。”
许惠笑得更开心：“他还白睡了你呢，你不心疼自己，倒心疼这些吃的喝的，难道是你天生就比别人下贱些？”
她又把脸一板：“洪雁，你今天也看到我打陈阳耳光，你别以为我只治小三，渣男我一样治，你俩都不会好过的。你是个有工作的人，老老实实把这笔账清了，算是长个教训，以后好好做人我就懒得来搭理你了。这个男的——”
许惠一指陈阳：“他得拿一辈子来赎罪。”
俞辉听得心里都一紧，他相信许惠不是吓唬陈阳的，心里那一点幸灾乐祸早已褪去，不由得充满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陈阳却硬着头皮继续道歉：“惠惠，我心甘情愿赎罪，我不怕吃苦，我只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
许惠理也没理他的求情，继续对着众人激情输出。
那天晚上一直闹到凌晨一点，许惠才心满意足地说了声：“大家辛苦了，男的都回去反省一下，别干这种下流事，女的呢也长个心眼，别像我一样，蒙在鼓里一年多，晦气。”
大家唯唯诺诺，鱼贯而出。
路过许惠的时候，俞辉向她点头道别，不经意间竟看到了她眼角的一点泪光。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么凶悍有办法的女人，不应该会有眼泪。
他也不敢回头看陈阳一眼，生怕他多心尴尬。
怀着自己的心事，俞辉踉踉跄跄地走向路口，打车回家。
妻子和女儿早已睡着了，俞辉轻手轻脚洗漱，满心都是要如何劝张秋妹去大城市，他甚至愿意拿出自己的积蓄给她交三个月的房租，只求她无声无息地离开这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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