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殊笑笑没吱声,眼风轻瞄倪仲高,却见他本来铁青的脸上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慢腾腾起了身,在李虹的搀扶下走向饭桌。一顿饭,三个人都没有再提李嘉明那件事。饭毕,倪殊随倪仲高去了书房,刚带上门,就听前面的人冷笑:“你俩打擂台,把我当沙包了是吧?”说完在书桌旁坐下,“大小两只笑面虎,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虹是你亲妈。”倪殊扬扬眉,“爸,你真的放心把嘉晟影视交给李嘉明吗?他刚在男女关系上出了问题,差点把整间公司拖下水,现在你把他调任到那种地方,不是把耗子放进米缸里吗?”
倪侗不会游泳,可是看到弟弟落水的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便扑向了那片看似平静实则充满了凶险的水塘。
他用尽全力捉住倪殊的领子把他推向岸,自己则在挣扎了几下后沉入水底,被水草和污泥吞没。
倪侗被闻声赶来的人救了起来,可是由于缺氧时间过长,他的大脑遭受了永久性的损伤,在ICU躺了两个月,醒来时已经性情大变。
倪殊第一次去探望倪侗时,看到自己一向温和的哥哥正在像发疯的公牛一样咆哮挣扎。他被三个护工摁住,却依然用蛮力拔掉手臂上的吊针。他一向平静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口角流出的涎水将前胸的衣服浸润得片片斑驳。
倪殊听到医生对身后的父母说:“谵妄性躁,脑损伤的后遗症,临床表现为极度兴奋躁动,言语不连贯,有明显的意识障碍,常伴有相应的认知和行为改变,而且会有精神病性症状,如幻觉、妄想、狂躁,行为不能自理,有很强的社会危害性且难以治愈,作为家属,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他那时还小,不能理解医生话中的专业术语,但透过面前的玻璃看到了父亲的眼睛。倪仲高在背后沉沉地看着他,目光伤心中透着一缕怨毒,像是要在他身上穿出个洞来。
倪殊打了个冷战,感觉有一根冰凌从头顶灌入身体深处,冰冻住他每一寸骨血。
他知道,自己此生都要在深深的负罪感中度过。
这次被突然倪仲高召唤回家,倪殊心中已然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刚走进倪家大宅,就看到倪仲高和李虹坐在一层客厅的沙发上候着他。李虹是倪仲高在两兄弟的母亲去世后娶的第二任妻子,也是李嘉明的亲姐姐,平时兄弟两个称她虹姨。
李虹没有嫁给倪仲高前就是集团有名的业务骨干,后来嫁入倪家,顺理成章成为了集团副总,集团下属文投公司的总裁。
倪殊走到沙发旁边,“爸,虹姨,先吃饭吧,我看阿姨已经把饭菜布好了。”
李虹冲倪殊笑着说了句“回来了”,转脸挽住倪仲高的胳膊道,“小殊说得对,多大的事儿,也值得这么伤肝动气的,一家人难得凑在一起吃顿饭,没什么比这个重要。”说完又看向倪殊,“这事儿怎么说都是嘉明的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要是不在个人作风上出问题,别人也抓不住他的错处,对吧?”
倪殊笑笑没吱声,眼风轻瞄倪仲高,却见他本来铁青的脸上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慢腾腾起了身,在李虹的搀扶下走向饭桌。
一顿饭,三个人都没有再提李嘉明那件事。饭毕,倪殊随倪仲高去了书房,刚带上门,就听前面的人冷笑:“你俩打擂台,把我当沙包了是吧?”说完在书桌旁坐下,“大小两只笑面虎,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虹是你亲妈。”
倪殊扬扬眉,“爸,你真的放心把嘉晟影视交给李嘉明吗?他刚在男女关系上出了问题,差点把整间公司拖下水,现在你把他调任到那种地方,不是把耗子放进米缸里吗?”
他走到倪仲高书桌对面坐下,“影视公司那边刚消停几天,还是别再把清水搅浑了吧。”
倪仲高目光稍稍一顿,随后抬眼看向儿子,“她同意拿钱走人了?”
倪殊点头,“但下一部合作剧她要当女主角。”
倪仲高掐着自己的眉心,“胃口倒是挺大,不过也怪我,那tຊ天喝得真的太多了......”说完忽然觉察出什么,手指点一点倪殊,“你是什么意思?”
倪殊认真看着他爸,“李嘉明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打理关系倒是一把好手,他要是去了嘉晟影视,保不齐把这件事挖出来,到时候虹姨那边就瞒不住了。”
倪仲高哑然失笑,“翅膀硬了,敢要挟你老子了。”说完见倪殊要解释,冲他抬了抬手,“罢了,影视公司确实不适合他,我把他安排到你虹姨那里做副手了,以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用天天在我面前唱大戏。”
倪殊刚舒了口气,抬眼又看见倪仲高把额前的头发使劲朝后捋了捋,眉头锁得更深,心里微微一沉。
“这次叫你回来,主要还是因为你哥的事情。”
“疗养院给我打电话了,说他最近情绪不太稳定,每天都吵着要回家,”倪殊稳住心绪,轻声道,“我准备明天去看看他。”
“不单是这件事,”倪仲高放低声线,目光也变得幽沉,“竹影巷那件案子,最近网上的讨论度又高了,你是做传媒的,应该都看到了吧?我担心警方受到舆论压力,会重启调查。”
倪殊抬起眼皮,“重新启动调查需要有新的证据,警方应该不会这么草率,不过,”他顿了一下,身体朝前微倾,胳膊压在书桌上,“我最近遇到了辛传安的女儿,或许可以从她那里获取一些第一手信息,毕竟当年那案子是经了辛传安的手才有所突破的。”
倪仲高疑道,“她现在子承父业,也当了警察?”
倪殊笑着摇头,“您一定想不到,辛夏现在是嘉晟传媒的一名员工。”
“这么巧?”倪仲高垂头想了一会儿,轻嗤,“辛传安都死了十几年,你还能从他女儿那里获取什么第一手信息?”
“那件案子的经办人虽然是辛传安,但是真正破案的却是辛夏。”
倪仲高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我想起来了,你后来曾托人打听过,为什么一件陈年旧案又被重新翻了出来,并且在短时间内破案了,最后得到的结果是那个办案刑警的女儿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倪殊点头,“我本来也对这件事心存怀疑,可是通过观察,我发现传言不假,那个女孩子真的能看到死者遗留下来的讯息,所以,”他顿了一下,“我最近一直在有意地接触她。”
倪仲高掀起眼皮瞅了儿子一眼,“你和她交往了?”
倪殊靠向椅背,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爹,“关于这一点,我真的想向爸你取取经,怎么能一把年纪还桃花运不断的。”
倪仲高顺势将刚捻在手里的雪茄朝他扔过去,“臭小子,你想追的女人还有追不到手的?”说完,下意识在儿子脸上瞥了一眼,见他生得眉骨英挺,眸光明亮,比自己年轻时的风采还胜上几分,心里不禁涌上一股得意。可是突然间,倪侗的影子从上方砸下,将他方才生出来的那一点情感压成齑粉......
他也曾经有这么一个孩子,眉清目朗,聪明谦和,可是他因面前这个人的鲁莽,失去了所有值得自傲的本钱。
倪仲高的神色慢慢冷却,接过倪殊递回来的雪茄,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利落剪去茄帽,“那件事,你必须办得滴水不露,你刚才说警察应该不会重新调查,这话我不爱听,我要的是百分百,连0.1的可能性都不能出现,你明白吗?我不允许任何人再去伤害你哥哥。”
“再”。
倪殊不出声地把这个字在心里反复品磨,如同在吞世间最难咽的苦果。
许久之后,他终于从口中艰难吐出三字,“我明白。”
倪仲高深吸了一口雪茄,看烟圈在半空中悬浮着化为乌有,又加了一句,“明天去看完你哥哥后,和我到庙里上炷香。”
***
倪侗住在一间私人疗养院的最顶层,里面各项配套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一间超豪华的KTV室。他从小就对艺术感兴趣,哪怕在受伤后,还是会在看到心仪的画作,听到喜欢的歌曲时安静下来,暂时地回归到以前平静祥和的心绪中。
倪殊来到疗养院时倪侗正在唱歌。MV里的歌手在海边张开双臂,呼唤离开的爱人,倪侗就在外面跟着一起泪流满面,情难自抑。倪殊不想打扰他,站在门口默默看了许久,直到整首歌结束,才推门进去,坐在倪侗身边,拿了张纸巾帮他拭去脸上的泪。
倪侗盯着弟弟的脸分辨了一会儿,试探着叫了声“小殊”,看到倪殊冲他笑着点了点头,兴奋地把另一只话筒塞到倪殊手里,“小殊,下一首是合唱,你和我一起唱好不好?”
倪殊看着歌名,发现那是一首二十多年前的老歌,笑道,“我没听过这首歌。”
“你别蒙我,这是Jay新出的歌,满大街都在放,谁不会唱?”
倪殊没有办法,只得跟着旋律胡乱唱了几句,又因为唱的是女声,所以没有一个音落在调子上。果然唱到一半,话筒就被倪侗夺走,他皱了皱眉头,“弟,去吃点水果吧,你看你嘴巴干得都爆皮了。”
倪殊起身去果盘里捻了只葡萄送进嘴里,明明甜得发齁,没有一丝酸味儿,他的眼底却变得温热起来,浮上一层潮意:倪侗清醒的时候还是和生病前一样随和可亲,不说重话,不言语伤人,虽然这些伪装是如此幼稚,与他做过的那些事情相比又显得如此虚伪,可他却还是为他仅存的这一点善念战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