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树听到脚步声消失,方才走到病床前坐下,把饭盒一一放在桌上,小声嘟囔,“这个人是谁?”辛夏哑然失笑,“你都不知道他是谁,怎么对他这么大敌意?他是我公司的总监,直属领导,来慰问下属的。”肖树把饭盒打开,看着那几只油汪汪的羊肉锅贴“哦”了一声,“其实那天你把我送上公交车的时候我看到他了,他是和你住在一个小区吗?”辛夏点点头,“碰巧是邻居。”肖树把饭盒的盖子阖上,“他说得对,这锅贴你还是别吃了,先喝汤吧,我一会儿再下楼给你买点别的。”
辛夏耸耸肩,“那件事后,我爸的同事们终于相信了我的话,可那个人却从此消失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出现。”
她隐去了一些细节,因为不想在他人面前为自己的懦弱和逃避做解释,更不想被人施以怜悯。
那晚警察出动了大批人马排查围堵,可终究是徒劳。戴伟丽知道真相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给了辛夏一个耳光,又拉女儿入怀,抱着她哭诉,“你为什么不听你爸的话,他不在照片上留下痕迹,就是不想你去犯险,可你为什么连他最后的心愿都要违拗。小夏,你爸被你害死了,你还要害死我,害死自己吗?我求求你了,不要再管了......”
这件事之后,母女二人在政府的帮助找到了新房子,准备彻底和以前的人生告别。
搬家那天,辛夏坐在货车车厢里,怀里抱着装满杂物的箱子朝家属院望了最后一眼。她依稀又看到了辛传安,他披着大衣叼着烟,在满是积雪的地上一边跺脚一边思索案情,神情严肃,眼神清澈。
想到他,辛夏的眼睛又变得有些模糊,她忙加以掩饰,低头抓挠左手背上的石膏,笑道,“挠个痒都这么费尽。”
倪殊打量百无聊赖抠着石膏的辛夏,抬眼又见她发红的眼圈,挑起嘴角,“你这人,是越努力越不幸的典型啊。”
辛夏听他调侃,心里倒放松不少,笑了笑没有说话,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
“不过这次你为什么改变心意了?你跟云暮也不是旧交吧?” 倪殊又问了一句。
辛夏心头没来由地一沉,想到酒店里和云暮见的最后一面,那时候,她本可以拉他一把,可是却最终被恐惧击溃,落荒而逃。
她垂下头,“我本来可以救他的......”说完冲倪殊摇摇裹着石膏的手,“而且有些事情,想躲是躲不掉的,你看,即便我已经选择做个懦夫,那个人还是找上我了。”
倪殊点点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抬眼看她,“那我们聊聊陈苍。”
听到这两个字,辛夏心里涌进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橘子酸涩的余味还在舌根,她内心深处却已然泛起一阵恶心。
“最近京平市西郊,也就是蝶园附近,连续发现了多个北朝时期的墓葬群。这件事咱们的记者也报道过,只是根本没人想到,那个人就躲在其中一个尚未被发掘的墓穴中。”
说到这里,他看向辛夏, “监控显示,陈苍逃走当晚去了蝶园,然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警方怀疑,陈苍和那个人可能有某种关联,因为在蝶园下面的古墓穴中,发现了她的指纹。”
辛夏听到倪殊这番话并不惊讶,因为曹川早已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她还明白,那人之所以在十几年后找上来,多半是受到陈苍的指使和蛊惑。
“看来她是记恨上你了,”倪殊眼神玩味,语气中却透着丝同情,“她在你看透她的那一刻,就开始将你视作眼中钉。后面云暮工作室的文章发布,她成了过街老鼠,再也无法在社会上立足,只能跟着一个杀人犯东躲西藏,更是把你恨透了。毕竟,你是她人生遭遇的第一场滑铁卢。”
辛夏觉得对面人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忍不住反问,“我帮你揪出毒蛇,你怎么就不盼着点我好呢?”
倪殊咧嘴一笑,“哪有,我是提醒你小心一点,毕竟现在强强联手,敌暗我明,你的处境可不容乐观。不过好在警方已经下了通缉令,你又是重点保护对象,所以我想,他们一时半会tຊ也不敢再有动作。”
他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还得赶飞机,辛夏同志,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回归工作岗位。”
说完起身就要离开,临走前,冷不防瞥到桌上的饭盒,顿住步子,“这么些天都是谁在照顾你呢?需不需要公司派个同事来帮忙?”
话音还没落,门外忽的走进来一个人,面庞略显稚嫩,个子却很高。他怀里抱着几只一次性饭盒,兴冲冲冲床上的人笑,“排了半小时的队,总算是把羊肉锅贴买到了,还给你买了紫菜蛋花汤,赶紧趁热吃吧。”
说完看到辛夏满脸不自在,才朝倪殊瞥了一眼,“哎呦,不好意思,您哪位?”
倪殊知道这“小朋友”是故意的,却也不与他计较,指了指那只香气四溢的饭盒,笑一笑,“伤口恢复期,吃发物不好。”
说完意味深长看了辛夏一眼,转身大步走出病房。
肖树听到脚步声消失,方才走到病床前坐下,把饭盒一一放在桌上,小声嘟囔,“这个人是谁?”
辛夏哑然失笑,“你都不知道他是谁,怎么对他这么大敌意?他是我公司的总监,直属领导,来慰问下属的。”
肖树把饭盒打开,看着那几只油汪汪的羊肉锅贴“哦”了一声,“其实那天你把我送上公交车的时候我看到他了,他是和你住在一个小区吗?”
辛夏点点头,“碰巧是邻居。”
肖树把饭盒的盖子阖上,“他说得对,这锅贴你还是别吃了,先喝汤吧,我一会儿再下楼给你买点别的。”
辛夏单手张牙舞爪抢过饭盒,抓了只锅贴塞进嘴里,“我馋这一口都好几天了,你可别想猛虎嘴里夺食。”
她不顾肖树的制止狼吞虎咽吃了几只,这才心满意足把饭盒还他,又扯了张纸巾擦嘴巴,“曹叔叔那边还没消息吗?”
肖树舀了勺汤喂她,“没有,不过这件事你操心也没用,还是交给警方吧,曹叔叔说这次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俩揪出来。”
辛夏神色一滞,“时间耗得越久,侦破难就度越大,超过一周,要抓人就难了。”
肖树见她皱着眉,恨恨道,“那天要是知道她要逃跑,我就是死也得把她拖住,不过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辛夏垂下眼帘笑了笑,“我不怕,我只是想早点抓到他们,为我爸和其他人报仇。”
肖树静静看她一会儿,又盛了勺汤喂给她,看着她安静喝下,笑道,“辛夏,你知道吗,你这人挺......嗯......挺棒的。”
辛夏被一小孩儿表扬,不觉乐了,看着肖树点点头,“谢谢你啊。”
窗外风卷着云堆满天际,远望犹如一副底色阴晦的油画,病房里温暖如春,加湿器喷出轻盈的水雾,在两人之间织出温柔的氤氲。
肖树喂辛夏喝完汤,把饭盒收拾好,问她,“明天想吃什么?”
“烤串,腰子和苕皮。”
肖树斜她一眼,“你别得寸进尺,明天给你带皮蛋瘦肉粥。”说罢从双肩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在她前面的小桌板上打开,点进一个收藏好的网址,在上面点了两下,“你看看,关于蝶园下面的那座墓,我查到了一些资料。”
辛夏凑过去看那张网页,一字一句读出声:“《魏书》卷一百三十《高车传》:高车人,为性粗猛,身材壮悍,上马持三仗,驱驰若飞。左手奋七尺大刀,右手执丈八蛇矛,近交则刀矛俱发,辄害五六;远则双带鞬服,左右驰射。其死亡葬送,掘地坐坎,坐尸于中,张臂引弓,佩刀挟鞘,无异于生,而露坎不掩......”
肖树逐字翻译,“意思是,高车人都是战士,力大无穷,粗鲁好斗,他们身上同时复合装备弓、刀和矛三种战术功能截然不同的武器,抛射用弓弩、砍人用刀,击刺用矛,堪称最完美的战争武器。史料中记载,他们性情残忍,膂力过人,可弯弓三百斤,左右驰射,又能站在马背上与人角骋。”
他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辛夏脖子上的淤痕,抿抿唇,手指在最后一行文字上点了点,“最能区分高车人和汉人的地方,是他们的葬礼。高车人下葬时不像汉人一样,平躺在棺材中,埋于地底,而是在地上挖一个深坑,给死者穿戴上生前的铠甲,佩戴上生前的弓刀和矛,再将其呈坐姿安放于坑中。”
说到这儿,他打开保存在手机里的一张图片,搁在辛夏面前,“这是在墓里发现的,你看看是什么。”
辛夏盯着手机上那张底色晦暗的图片看了一会儿,默道出几个字,“铠甲、兵器和......人骨。”
肖树目光暗沉,“是,铠甲的主人的身体早已腐烂,所以曹叔叔他们进入墓穴时,看到的是一堆骨头,以及上面早已没有了光泽的三种兵器。”
辛夏摸了摸脖子,回忆那晚被人扼住的滋味:他手指粗长,像一把铁钳,一把抓上来几乎能包住她整个脖颈。
辛传安也是被他徒手扼死的,颈骨被生生捏碎,死状凄惨。
她倒抽一口凉气, “你怀疑这是他祖先的墓穴?”
肖树点点头,眼睛被屏幕映得闪闪发亮,“估计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我们能通过他的祖先追查到他的身份,因为墓中的碑文显示,墓主人,姓‘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