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潇拉住他,使劲地咬了咬唇。“何凛……”“还有事?”“这一趟去清迈,不管周瑞祁要你做什么,你都要好好地回来。”“嗯。”何凛点点头,转身离开,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茫茫夜空,漫天星斗,而最闪亮的那一颗,在这一夜,悄无声息地坠入了心海之中。
顾潇连忙问道:“什么任务?去哪儿?——哦,是不是不能让我知道?”
何凛迟疑了几秒,缓缓道:“送一车东西,去清迈。”
顾潇怔了怔,“清迈?开车的话最快一来一去都得六天吧,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其他两个人,都是跟了他很多年了。”
“沈岳不和你一起去吗?”
“他让沈岳在我出门的这几天暂代安保队长,留守营地。”
“去送什么东西?”
“不知道,他不说,我也不能问。”
“不对啊……”
“你也觉得奇怪?”
“看来周瑞祁真的有不想太多人知道的事,我有预感,你这一趟出门没那么简单,要小心啊。”
“你也是,我不在的时候,除了沈岳,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顾潇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周瑞祁以我的身体健康和安全为由,不让我出医务站。”
“你在这里我始终不放心,有办法能回去吗?”
“办法肯定是会有的,等我好好想想。”
“无论如何都要小心,周瑞祁他……”
何凛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话没说完便迅速侧过了身去,把自己藏了起来。
顾潇也赶紧回过身去,还没来得及拉上窗子,门开了,还是刚才那个护士走了进来,在床头柜上放下一个药瓶。
“顾小姐,医生说你需要补充维生素,每天一颗,饭后吃。”
“好的,放那吧,谢谢。”
顾潇也笑了笑,神色自若,不见丝毫慌乱。
护士看见打开的窗子,走过来关上,“晚上窗子打开会有蚊子飞进来的。”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透透气……”
顾潇看着这个护士,她个子不高,很年轻,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有着南亚人特有的深邃五官,皮肤却不似其他人一般黝黑,头发的颜色也偏浅,白炽灯光下乍看上去像是金色的。
“我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护士犹豫了一下,道:“迪莉娅。”
“很好听的名字,我有个关系很好的同学,她给自己取的英文名也是迪莉娅。”
顾潇拿起一包零食递给迪莉娅,“这个很好吃,给你。”
迪莉娅看到包装上满是中文,惊讶地抬头看向顾潇,“中国的食物?我可以吃?”
“可以啊,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顾潇这才注意到迪莉娅的双眼竟然是蓝色的,不由得微微一惊,似乎想通了什么。
迪莉娅擦了擦双手,诚惶诚恐地接过去,感激地看了看顾潇,笑着:“谢谢您,顾小姐,你人真好。”
顾潇也回以一个微笑,“不早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去休息吧。”
迪莉娅离开后,顾潇确定她短时间不会再回来,立刻反锁了房门,把房间里的灯光调到最暗,走到窗边,轻轻地拉开,探出脑袋四下张望,不见何凛的影子。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
望着窗外那半人高的栅栏,顾潇有些失落地发了几秒钟的呆,正准备关上窗户回房,何凛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墙边的阴影中传来:“不是让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吗?”
顾潇蓦地一惊,连忙转过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何凛背靠在窗户所在的这面墙上,抱着双臂仰头看着天空,一如她在沙漠中初遇他时的样子。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走了呢。”
“这里视野开阔,想再待一会。”
“你刚才说……”顾潇探出半个身子,趴在窗台上,“周瑞祁他什么?”
“周瑞祁从一开始好像就尤其注意你。”
“万点绿中那独一无二的红,想不注意到都难吧?何况我还是他妹妹的家教老师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和沈岳添麻烦的。”
“我是怕你给自己添麻烦,你和这里的人走太近了。”
“那你和沈岳算不算‘这里的人’?”
看着何凛依然紧皱眉头的样子,顾潇却笑了,“对周瑞贤我没办法,总要对得起人家付给我的钱把?至于迪莉娅,她没问题的。”
“这么肯定?”
“东南亚这边从二战以后就有欧美人来旅游经商什么的,于是很多生活困苦无依无靠的女人都选择做那些欧美男人的情妇,但是那些男人在自己国家多半都是有家室的,找这些女人只是为了排解寂寞和生理需求,他们不在意,更不会负责,提上裤子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留下了很多没爹的混血儿,在这里,那些混血儿其实是挺受歧视和排挤的,迪莉娅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人只要给她一点点平视和善意就容易感动,不指望她能帮到我,最起码不成为障碍。”
“这些你都知道,真是涉猎广泛。”
“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阅人无数。”
夜空泼墨,微风习习,掠过高高的荒草丛,让人想起风吹麦浪。
顾潇记起这个时节应该是严冬,而他们依然身处一成不变的盛夏,不同的世界。
“你看新闻了吗,S 国那边,南方还是宣布独立了。”
“这结果不意外。”
“你以后还有可能回那边去吗?”
“不知道……”
何凛回过头去继续凝望着天空,“你说的那颗星,在这里能看到吗?”
顾潇扬起脑袋望了望,“这里纬度比 S 国高一点点,但是和成川基本处在同一经度,时差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应该还是在东偏北的方向上,只是要稍微高一些了……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总喜欢看天?”
“我和云念有一个约定,见不到面的时候就看看天,就当是我们互相看着彼此了。”
何凛声音清清淡淡,轻得仿佛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片羽毛,落在顾潇耳里却像是一颗石子骤然投入了池水中,泛起了阵阵涟漪。
“你很想她吧?”
“云念一直想去海边,看日出日落,月升星移……以前总觉得未来的日子还长,现在,再也没有来日方长了……”
顾潇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感到心口撕裂般的疼痛。
“对不起,我没有救下段师姐,没能带她回家。”
“在那样的情况下你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是拼尽全力了,没有对不起谁。”
何凛的语气依然淡淡的,平静地看了看顾潇,没有再说话。
两人望着天,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潇转过头看向何凛,他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未曾变过,晦暗不明的光线勾勒出他的侧面剪影,她的心颤了颤,忙低下头,似乎有点怕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他。
“哎,何凛,要听歌吗?”
“我不听音乐。”
“听一听嘛,音乐是能治愈一切伤痛的。”
顾潇把何凛拉到面前,不由分说给他塞上两只耳机。
何凛伸手去摘,顾潇连忙捂他的耳朵,冷不防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骤然受惊,抬眼看向她。
那一瞬间,顾潇像是中了某种定身的咒语,怔怔地看着何凛近在咫尺的眼睛,他微动的眸子里仿佛映着这一整片星空,墨黑幽远。
何凛一动不动,任由顾潇捂着自己的耳朵,默默地注视着她发呆,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过了半晌,他缓缓从她掌心抽出手来,摘下一只耳机给她戴上,“一起听吧。”
轻盈舒缓的歌声响起,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What Dreams May Come,是一部美国电影的中文版主题曲。”
“美梦成真……为什么听起来有点伤感?”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男人因为意外身亡之后,对和妻子的甜蜜过往念念不忘,这些对生前点点滴滴的依恋和回忆,把他带到了一个虚构的世界,一个专属于他的天堂。这里有他车祸去世的孩子,后来他的妻子因为思念过度选择了自杀,在基督教的教义里,自杀者不得进入天堂,只能永世在地狱遭受磨难不得超生,于是,为爱不顾一切的男人在地狱使者的指引下展开了一段奇幻旅程,最终救出了妻子,也接受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同时也发现原来之前的那个令他心醉神迷的天堂其实是妻子的画作,是他们共有的想象和记忆……”
“除却生死,人生没什么大事,出生是开始,死亡却不一定是结束。”
“我相信,段师姐现在就在天上,你们还是互相看着彼此的,没有分开。”
何凛笑笑,清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顾潇,谢谢你,我很喜欢这首歌。”
看着何凛眉眼含笑的样子,顾潇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着,悸动的情愫很清晰地,正随着那一下一下的撞击,悄悄地在心田生根,慢慢发芽。
一曲结束,何凛把耳机还给顾潇,“我得回去了,这两天有需要找沈岳帮你。”
顾潇拉住他,使劲地咬了咬唇。
“何凛……”
“还有事?”
“这一趟去清迈,不管周瑞祁要你做什么,你都要好好地回来。”
“嗯。”
何凛点点头,转身离开,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茫茫夜空,漫天星斗,而最闪亮的那一颗,在这一夜,悄无声息地坠入了心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