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媞差点跪倒电脑面前,老天爷,电脑卡归卡,可别千万突然黑屏崩了,谁知道文档最后一次自动保存,保存到哪里了。别她后面写的,没保存上啊!!!确定保存好了,就开始关机,同时赶紧把资料这些整理好的,放回文件柜里。等这些都收拾妥当,快九点半了。秋雨夜寒,在屋内不觉得,下了楼,感觉到凌凌冷意。她出了研究院大门,路边的停车位上果不其然停了程清玙的车。她不知道对方等了多久,加速脚步走了过去,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很快听见了门锁开的声音,她一进车里,就赶忙道歉:
请程清玙吃完饭,没过几天,梁书媞就猜对了,在所里正整理资料着,她这块砖被派着跟所里一个叫李斌的男老师去了一趟派出所。
在三秦大地这块土地上,既然有农民不小心一锄头挖出兵马俑的这种被动事件,自然也会有想发财的人,行不义之举,非法盗墓。
盗了墓不说,还不知天高地厚,拿到网上找人直播鉴宝,网警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根据IP地址顺着网线锁定了嫌疑人。
把人抓住以后,在嫌疑人住的地方找到了4块玉饰,但没找到那天在网上直播的东西,问这几块玉是从哪儿来的,嫌疑人只说自己是在地摊上买的假货,就是为了故意博眼球。
警察也拿不准,得找专家,找了省文物局的人,文物局那边就让省考古研究院也出两个人去看看,梁书媞就是凑人数的那一个。
到了派出所,文物局的人也刚到,打过招呼后,警察就带他们去了一个房间。
进了房间,还有一个警察,梁书媞看到对方,对方再看到梁书媞,都还惊讶了下,同时道:
“是你?”
“是你?”
方泽阳,之前和梁书媞相亲的那个男生,当时知道是警察,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房间的桌子上放了一块布,那几块玉饰就放在上面。
在他们这几个所谓的“专家”里,梁书媞是最年轻的,她跟着一起来的李老师,让梁书媞先看看。
梁书媞脑子里立马浮现了西游记里面一个小妖的表情包,“我?”
但她也没怵,看到了桌边放着的手套。
一般并不是所有文物都需要带手套,很多情况都是可以直接拿手触碰,不过这玉上可能有嫌疑人指纹之类的,以防万一,她还是戴上了。
这几块玉石,薄厚基本一致,只是形状不像是专门雕刻好的,倒有点像是裁划过的废块一样。
外行人不懂,刚入门的内行人,或者相关专业的学生,哪怕这方面的爱好者,其实多看几眼,就知道了。
梁书媞看这几块玉石,虽然数量明显不够,但还是按照自己脑海里的印象,把它们按照顺序摆了出来,然后去看了看老师,老师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梁书媞便对带他们进来的警察和方泽阳道:
“这几块应该是玉覆面上的玉块,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面具,西周和先秦时,有条件的家庭,在人离世下葬后,会把玉片覆在脸上。有些地位更高的人,王孙贵族之类的,还会全身用玉石裹住,俗称金缕玉衣。你们看,这片是在右脸颊,这片应该是在左眉,这片就比较明显,是耳朵。”
方泽阳经梁书媞这么一说,也在脑子里构思了下玉面罩的全图,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
“那真假能确定吗?”
文物鉴定的水本来就很深,并不是说所有干考古的就一定会鉴定,其实细分下来,也有点隔行如隔山的意思。
但梁书媞好歹也算是科班生,真东西也看过不少,眼前的,反正不是假的。
不过她不打保票在这里出什么风头,很有眼色的退下了道:
“那得让其他老师来看了,我不行。”
其他老师也不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了,也不像梁书媞模棱两可,直截了当道:
“这大概率是秦汉时期墓的陪葬品,规模和墓主人的身份肯定不低,还是希望你们警察辛苦一点,尽快从嫌疑人那里得出真相,越晚,对文物的流失和墓葬信息损失越大。”
“一旦确定墓的位置后,你们第一时间联系我们,我们也需要向文物局上报,审批通过后,然后尽快进行考古作业。”
梁书媞晓得这种事情向来是和盗墓贼还有其他不法分子时间赛跑。
早些年不少文物,等追缴的时候,早都被卖到国外去了。
事情结束后,方泽阳把他们一路送到了派出所门口。
回研究院的路上,李老师人到中年,八卦心思不少,问:
“小梁,你和刚才的警官认识啊?”
梁书媞也没藏着掖着,
“之前相亲见过一面。”
“哎呦,那看来你们这缘分不浅啊,你们没发展发展吗?”
梁书媞笑着道:
“李老师,我们对彼此都没感觉,发展什么。”
李老师再没硬把他们往一起凑,反而道:
“不过我们干考古的,基本都是对内消化了,尤其像你干田野的,还是女生,要真结婚了,有些方面,是得取舍了。无论男女,总不着家,时间长了,各种不理解和问题就都出来了。”
梁书媞自己突然也叹了口气,有些东西,不想就没有烦恼,想了,就全是烦恼了。
白天外出一趟,梁书媞的活并不会因为她的外出,而有人替她干。
到头来,还得是自己弄。
看天气预报,过了这一两天,天就晴了,她得在下方之前,把前面的资料赶紧弄完。
程清玙晚上8点发消息问她在干什么的时候,她还戴着颈椎仪坐在办公室加班。
程清玙:【那你晚饭吃了没?】
梁书媞:【无,不饿,减肥ing】
程清玙:【真不饿?等再过一会儿,也不饿?】
梁书媞有时候在想,这人是不是除了外科,还辅修了心理学啊。
她计划着等会儿忙完,回家的路上,遇见夜市摊了,买点吃的。
可是转念一想,还在下雨,夜市不一定出来摆吧。
梁书媞:【实在饿的坚持不住,点外卖就是。】
程清玙:【那你估计还要忙多久,我过来接你。】
梁书媞的手指从手机屏幕移到桌面,跟触了电一样,敲来敲去。
温柔陷阱、温柔陷阱,全tmd的都是陷阱。
冷静、冷静。
梁书媞:【估计还得一个小时到9点了,你忙的话,不用过来了。】
程清玙:【没事,你先忙你工作,我九点到你单位。】
梁书媞放下手机,喝了口水,滴了滴眼药水,准备继续全心全意和工作斗争,嘴里还念叨着:
“我爱工作,工作爱我,不是工作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工作。”
呵,年轻人,没有人不发疯的。
曲江玫瑰园里,程清玙挂了电话后,对正在厨房的乐姐道:
“乐姐,下午煲的汤还有吗?”
乐姐本来是没有跟程清玙来西安,但是程清玙这次从香港走的时候,和程家父母弄的有些不开心。
程清玙从香港走了也才半个月的时间,程母李咏霓到底还是心软,担心他饮食水土上不服,让乐姐过来照顾。
乐姐头从厨房伸出来,
“还有很多。”
程清玙从客厅往厨房走去,
“乐姐,麻烦你帮我再做两个菜,汤热好,装到保温桶里,我等下出门,要带走。”
下午都才吃过晚饭,乐姐还以为他要临时去医院值班,给明天带饭,便道:
“你尽管晚上去上班吧,明天到时间,饭我做好了,就让司机送过去,你就别吃隔夜的了。”
程清玙笑了笑,
“乐姐,我是出门带给别人吃的,不是去上班。”
他这样一说,乐姐一猜就知道是带给女生的,赶紧追问:
“医院同事?医生还是护士?”
程清玙手放到乐姐肩膀上,把她往厨房里轻推,
“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您先别问了,赶紧替我准备吧,我赶时间。”
乐姐手底下很麻利,要是给程清玙做饭,那不用问,她知道他的口味,但既然要给别人带,就不免多问:
“有什么忌口的吗?”
“可以带一点辣椒,但是晚上了,尽量少油腻,可以放生姜,但生姜切片,好挑出来,不要切太碎。”
乐姐把他从小照顾大,很少见他因为别人的事麻烦她,虽然不晓得现在什么情况,但想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程清玙帮忙从柜子里把保温桶拿出来,
“乐姐,要我帮忙吗?”
乐姐摆摆手,三两道菜而已,还能有多麻烦,
“去客厅等着吧,别站这了。”
梁书媞在办公室加班,但是她上面的几个领导和老师刚好在其他地方一起私下聚餐。
李斌不免在饭桌上说起了白天去派出所的事情,刘兰章也听说了是梁书媞跟着一起去的,于是问:
“你觉着那姑娘怎么样?”
李斌随即点了点头夸赞,
“蛮机灵的,但也不是那种一惊一乍的,几块残玉,她倒是一眼看就出来是玉覆面,回来的路上,我也故意问过几个问题,她都回答的挺好的,至少,知识储备量还算不错。”
刘兰章听了心里虽然满意,但嘴上还是谦虚,先抑后扬
“那算什么,你让一个刚上大一的考古专业的学生去看,也能看出来,”
接着话锋一转,
“梁书媞这个女生,厉害的还是在看陶片的功夫上。”
考古行业也有鄙视链,挖出来的东西,不一定人人都认得,陶片越是能认的多,就越让人信服。
听着老同事这样评价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李斌也忍不住好奇,
“怎么,这么看好她,是打算培养出一个像你一样的女考古队长?”
刘兰章却否认了,
“这种事不是我想培养就能培养出来的,每一年入行多少新人,一开始都信誓旦旦地发誓成为考古队长,为考古行业献身一辈子,但十年八年下来,大浪淘沙,留不住几个的。”
李斌问:“那你是觉得她没这个毅力?”
“我也不知道,你能在她身上看到她对考古赤忱的热爱,但是又缺少那种奋不顾身的激情,你知道,很多工作,除过金钱的诱惑,就是要靠初始的激情撑下去,我们这一行先不谈论金钱,没有源源不断的激情,走不长远的。”
刘兰章的话,李斌并不完全认同,
“你这就有些强人所难,胡乱下定义了。”
刘兰章不跟李斌辩论这个事情,半满的酒盅她拿起来喝掉剩下的,缓缓道:
“我就是不想让她跟我以前带过的很多女学生一样重蹈覆辙,田野干上几年后,年龄大了,到了结婚生子,只能被迫放弃田野工作。”
“日后转行在相关行业工作还好,很多的是没这个机会,要么转到其他行业,却已经过了职场的黄金期,最后索性辞职,回家成了家庭主妇,我不是说家庭主妇不好,只是觉得她们都很优秀,不在考古行业发光发亮可惜了。”
李斌虽是个男人,刘兰章说的情况,他也懂,但还是疑惑:
“你说她没激情,可能走不长远,可那我又觉着你现在还蛮看重梁书媞的,不是前后矛盾了吗?”
刘兰章喝了口茶,压了下嘴里的酒味,反而说起被盗文物的事情:
“警察那边要是确定了墓的位置,这次是不是大概率你主持发掘?”
“对,应该差不多,估计墓的规格不小,会有陪葬墓群,但也不会说是个非常夸张的墓吧,适合找点新人过来练练手,实践实践。”
“那我让梁书媞过去给你打下手吧,很多事情能让她干让她沟通的,反正就让她去吧。”
“啊?你这什么意思?她不是现在在你那儿干的好好的。”
“你就当让她从头到尾跟一遍考古队长的工作,让她深切体会一下,想成为考古队长,可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挖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小到所有员工租房、吃饭,大到考古挖掘的规划,民工工资结算,都得考古队长负责,她要是哎,觉得这事可以,以后有能力处理,那她真能继续发展。”
“她要是走一遭下来,觉着不行,我想她自己也会深思熟虑一下,如果日后还是要放弃田野考古,转向文博或者其他,那还不如现在就做选择,没必要再多受几年田野的苦。”
*
梁书媞沉浸式忙起来,等回过神注意到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一看已经21点20,吓了一跳。
她着急忙慌把文件点了保存,一保存,电脑还卡了。
梁书媞差点跪倒电脑面前,老天爷,电脑卡归卡,可别千万突然黑屏崩了,谁知道文档最后一次自动保存,保存到哪里了。
别她后面写的,没保存上啊!!!
确定保存好了,就开始关机,同时赶紧把资料这些整理好的,放回文件柜里。
等这些都收拾妥当,快九点半了。
秋雨夜寒,在屋内不觉得,下了楼,感觉到凌凌冷意。
她出了研究院大门,路边的停车位上果不其然停了程清玙的车。
她不知道对方等了多久,加速脚步走了过去,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很快听见了门锁开的声音,她一进车里,就赶忙道歉:
“不好意思啊,我一忙就忘了时间,你到了就可以给我发信息的,等了多久了?”
“没事,我也刚到。”
程清玙车里的味道很好闻,是淡淡的青柠薄荷味道,让梁书媞提神醒脑的同时,也诱发了饥饿感。
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
“你晚饭吃了没,这会儿还饿不饿,我请你吃宵夜吧。”
程清玙没着急启动车子,只是问她:
“累不累?”
“累啊,就想赶紧吃点东西,然后一鼓作气回家洗完澡,躺床上。”
程清玙这才启动车子,通过后视镜看后面路况的同时道:
“我让家里人随便做了点菜,味道应该可以,这下送你回家,你回去吃了早点休息吧。”
梁书媞扭头看向后排,瞧见了后排座椅上的保温桶。
程清玙继续解释:Ꮣ
“时间比较晚了,我觉得稍微还是吃清淡点,对肠胃比较好。下次下班早了,我带你去吃你想吃的。”
梁书媞看着保温桶,想起高中住校的一段日子。
那时候是学校是全封闭式的,也出不去,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在梁书媞眼里,和坐牢没什么区别。
当时她有个同学,家里离学校很远,每周回不去的那一周周末,她父母总会专门另做好饭菜,装在保温桶里,给她带来看她。
见者有份,梁书媞那时候也没皮没脸地蹭了不少人家父母做的菜。
她的家倒是离学校近,但那几年正是家里店面扩张的时候,生意忙,父母心也大,基本是没来看过她,更别说带饭了。
一直等到她开始参加工作后,一是下田野考古实在幸苦,二是分开时间长,梁父梁母迟钝的心才开始觉醒,会抽时间过来看她,再带些东西。
车子开上了马路,程清玙余光察觉到梁书媞对着保温桶有些发呆,还以为是她不喜欢他替她做决定,
“你要是不想吃这个…”
梁书媞转身坐好,
“程清玙,你真是个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程清玙竟有些无言以对,缓缓道:
“你这是在夸我吗?”
梁书媞很实诚点头,
“当然了,这评价多高。”
下雨天,南二环的路,堵得水泄不通,梁书媞不想玩手机,便问程清玙,
“我能开音响,放个歌吗?”
“你随意。”
梁书媞点开面前的屏幕,发现里面有歌,就没连自己的蓝牙,想着随便听听。
第一首是首纯音乐的曲子,应该是钢琴曲,她不知道名字,但旋律很好听,她把音响声音调小,当成背景音。
“你那天问我想去的地方,你觉得太白山怎样?”
程清玙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可以啊,没问题,就在宝鸡离得近,还是5A级景区,很值一去的。”
“不过你还挺会选的,据说太白山洞里万年不化的冰,当年庚子事变,慈禧太后从北京逃到西安,夏天炎热,解暑所需要的冰,都是从太白山拉过去的。”
程清玙听她口吻熟稔,
“你是不是去过很多次了?”
“很小的时候,小学吧去过,但都这么多年了,也忘差不多了。”
“那跟我再去一次,会不会嫌无聊?”
钢琴曲结束,换下一首歌,梁书媞才要回答他的问题,前奏响起的旋律让她愣了一下,直到熟悉的歌词出现,
“苦 双方也苦 止痛药 医不到孤苦……”
她眼里带着惊讶,直愣愣朝着程清玙看去,这首歌还是她在西藏时,因为遇到了他,心血来潮,让音乐app给她智能推荐了几首粤语歌。
这首算是比较小众的歌,旋律,第一遍听的时候,她就爱上了,歌词又符合她所有的心境,让人欲罢不能地单曲循环。
她很爱兜兜转转这个词。
兜兜转转,在他这里,她又听到了这首歌。
30秒的红灯,车子再次停住。
程清玙才有空闲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梁书媞身上,眼神交错,一切数不尽,道不明。
梁书媞忽然笑了,“原来你也听过这首歌。”
记忆里阳光下闭眼晒太阳人和眼前的女孩合二为一,程清玙突然很想伸出手。
“滴 滴 滴。”
后车的喇叭声,打断了程清玙的念想,车子重新动起来,往前行驶。
到了梁书媞小区门口,程清玙靠边停车。
梁书媞本想着他不用下车,但对方已经下了车,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等她下了车,程清玙已经拿了保温桶,走到她跟前。
此时雨又停了,湿漉漉的空气里,充满了泥土味,柏油路上落着青色黄色的叶子,紧紧地粘在地上。
梁书媞分辨不出来到底是梧桐叶还是枫叶。
程清玙把保温桶递到她面前,
“应该还热着,要是汤冷了,你再热一热。”
“好。”
梁书媞低头去拿保温桶,但是拿了一下,却有些拽不动,对方用着力,不松手。
她不懂,去看他。
下一秒,力道松了,保温桶到了她手里。
“梁书媞。”
“嗯?”
“那首歌,是我在拉萨民宿的天台上,听见你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