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吟歌两个女孩子住在小甜水巷不太好。正好我们铺里的学徒说起他隔壁的赵婆婆有房子要出租，我就跟赵婆婆提了一下。如果你今天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和吟歌去看看。房子在高头街，离中瓦很近。”她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连订金都付了吧？”“没……没有……”他心虚地辩解，“只是提了一下，你要是看过不喜欢，也可以不租。”一看就是在说谎。她叹了口气：“六少，你何必为我们姐妹做到这个地步？”
他俩走出水仙棚，一路闲聊着，洛吟絮带着燕子京来到中瓦外的一条小巷。小巷里满是各色摊贩，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这里的饮食摊都搭建了凉棚，并摆放了桌椅，方便食客坐着享用小吃。
因为燕子京从没来过，洛吟絮便替他做了决定。两人点了鸡蕈羹、一碟滴酥水晶脍，洛吟絮要了一盏荔枝膏，又给燕子京点了一盅绿豆甘草凉水。燕子京从未吃过这些路边摊的小吃，感觉样样都很新鲜，而洛吟絮点的东西也确实美味。两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六少，你今天出门这么久，没人跟着，没关系吗？”
“我是和我们铺里的学徒一起来的，走散了，不过没关系。” 他又舀了一勺鸡蕈羹，“今天是专门来找你的。”
“怎么了？”
“你先试试看。”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盒香膏递给她，“这是我特地为你新配制的香膏，可以滋润皮肤。我自己反复在手上试用过，擦了之后，手部皮肤会变得又白又嫩还很香。你只要每天早晚擦一擦，手部皮肤就能变得滑嫩白皙……”
然而，洛吟絮并没有接过香膏，脸色反而沉了下来。
“怎么了？” 燕子京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我知道自己的手粗糙。” 她低着头，低声说道，“但自从父母去世后，我就靠着这双手在瓦子里讨生活，还把吟歌养到了十五岁。六少，你可能觉得我的手又糙又厚，但这双手是我的骄傲，如果你看不惯，也没必要来找我。”
“你误会了，阿絮…… 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燕子京急忙解释，“我绝对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上次碰到你的手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所以这几天我都在忙着做这个润手香膏，就是想早点给你用。”
洛吟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真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为你做点事来报答你。” 他把香膏放在桌上，轻轻推向她，诚挚地说，“你刚才说这双手是你的骄傲，其实制香手艺也是我的骄傲啊，我只能用我擅长的事来报答你。希望你…… 希望你……”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洛吟絮才问道：“那这个香膏叫什么名字呢？”
“叫…… 就叫杨花膏，怎么样？”
他那小心翼翼征求她同意的样子让她忍不住笑了。杨花就是柳絮，看来这香膏真的是他特意为自己制作的。
“六少费心了，那我就收下。”
见她愿意收下，燕子京开心极了：“你尽管用，用完了告诉我，我再给你送过来。你说吟歌是琵琶手，那她也可以一起用。”
燕子京竟然连没见过面的吟歌都考虑到了，洛吟絮心里暖暖的，也真诚地说：“六少，真的很谢谢你。”
“还有件事，我帮你找到房子了。”
洛吟絮一听，惊得差点打翻手中的荔枝膏。
“什么房子？”
“你和吟歌两个女孩子住在小甜水巷不太好。正好我们铺里的学徒说起他隔壁的赵婆婆有房子要出租，我就跟赵婆婆提了一下。如果你今天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和吟歌去看看。房子在高头街，离中瓦很近。”
她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连订金都付了吧？”
“没…… 没有……” 他心虚地辩解，“只是提了一下，你要是看过不喜欢，也可以不租。”
一看就是在说谎。
她叹了口气：“六少，你何必为我们姐妹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这救命之恩，怎么报答起来没完没了的。” 洛吟絮摇摇头，“想想我能救到你，真是赚大了。”
“不说这个了，等你晚点忙完，带上吟歌一起去看看房子吧，我觉得你们能早点搬出小甜水巷比较好。”
老是把救命之恩挂在嘴边的明明是他，不过他说得也对，能早点搬离小甜水巷也是自己和吟歌的想法。
“那就麻烦六少了。我用这盏荔枝膏代酒敬你，感谢你的帮助。”
她举起盏，燕子京也连忙举起绿豆甘草凉水回敬。
“只是六少，以后别再把救命之恩挂在嘴上了。” 洛吟絮笑着说，“我们是朋友，不说恩情。”
“我知道tຊ了，是朋友，不说恩情。”
“不早了，我得先回牡丹棚。六少你呢？”
“我等你，晚点我们一起去高头街。”
“那就走吧。”
于是燕子京付了账，两人一起回到牡丹棚。
“你每天都在牡丹棚演出吗？”
“差不多，不过每天的时间不一定。喏，” 她指着牡丹棚大门边招子旁的一块大木牌，“这里会写着当旬的演出项目和艺人，你可以看一下。”
燕子京看了一眼那块木牌，笑道：“我记住了。”
两人在牡丹棚前告别，洛吟絮去了后台，燕子京则按照她教的，找了个最好的座位坐下。接下来的演出是鼓子词，一位淡妆丽人上台，演绎长生殿中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那丽人开口说唱，声音宛转动听，不过燕子京的目光却都集中在她身后的琵琶女身上。
琵琶女大概十四、五岁，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端坐在一旁弹奏琵琶，轻拢慢捻，弦弦掩抑，还没弹出曲调，就已经饱含深情。
只这一眼，燕子京就断定台上的琵琶女是洛吟歌。她和洛吟絮眉眼相似，只是没有那股英气，多了几分柔婉。
演出结束后，燕子京给了赏钱，然后来到牡丹棚外等候。不一会儿，就看到洛吟絮带着洛吟歌走来。
“六少，这是我小妹吟歌。吟歌，这位是燕家香药铺六少爷燕子京。” 洛吟絮笑着为他们互相介绍。
“洛姑娘好。” 燕子京作揖，又笑着说：“姑娘琵琶弹得真好，我都听入迷了。”
“六少谬赞。” 洛吟歌打量着燕子京，掩嘴一笑，“絮姐，这位就是一直念叨你救命之恩的燕六少？”
“吟歌，别贫嘴。” 洛吟絮拿出姐姐的架子教训她，“没大没小，会让人笑话的。”
“别这样，洛姑娘只是心直口快。” 燕子京打圆场，“何况阿絮确实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噢，他都叫你阿絮了……” 洛吟歌笑着，不等洛吟絮开口，又对燕子京说：“六少，你也别老是洛姑娘、洛姑娘地叫，叫我吟歌就行。”
“我知道了，那阿絮、吟歌，我们现在去高头街吗？”
“去高头街？” 吟歌一脸茫然。
洛吟絮只好解释：“六少帮我们找了房子，今天去看看，如果满意我们就尽快搬出小甜水巷。”
“肯定满意啦，住哪儿都比小甜水巷强。” 吟歌又冲燕子京古怪地一笑，“只是六少为什么对我絮姐这么殷勤呢……”
“吟歌！”
“我知道，我知道……” 吟歌笑得都快岔气了，“救命恩人嘛，当然要报恩啦。”
洛吟絮在一旁板着脸瞪她，但也拿这个妹妹没办法。燕子京在一旁看着，觉得有趣，看来吟歌外表温婉柔弱，性子却和四哥、五哥有些相似。
“吟歌说得没错，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燕子京温柔地一笑，“现在才未时，趁着天还亮，我们去高头街看看，很快的。”
高头街离中瓦不远，三人便步行前往，一路上说说笑笑，十分热闹。来到高头街后，燕子京带着姐妹俩看了房子周边的环境，又领她们进了屋子。这半个月来，他每天都催着孙四喜整理屋子，现在杂物基本都清理干净了，屋子看起来格外宽敞。一进门，吟歌就赞不绝口。
“这里好大啊，絮姐。” 吟歌左顾右盼，高兴地说，“我们可以住在第二进的东西厢，琵琶可以放在这个角落，还有厨房呢。要是不想做饭，外面也有好多小摊子……”
“吟歌，你冷静点。” 洛吟絮也笑了，“还没决定要租呢。六少，这里租金多少？”
“一个月九百钱。”
“很划算啊！小甜水巷的宅子一个月还要七百钱呢！这里离中瓦又近，絮姐，” 吟歌一边附和，一边缠着洛吟絮，“我们租了吧。”
洛吟絮也觉得确实合算，笑道：“那就这么定了，多谢六少。”
“那我赶紧去找赵婆婆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洛吟絮拉住袖子拽了回来。
“说实话，” 她低声问，“你付了多少订金？”
“三个月。” 见她眼神仍有怀疑，他笑道，“真没骗你，就是三个月。”
“先说好了，这三个月订金我会还你。” 她认真地看着他，“我们是朋友，我不能占你这个便宜。”
“知道了。” 他笑着走出门去。
姐妹俩看着他走向对街的身影，吟歌又抿嘴笑了。
“絮姐，六少对你很用心呢！你不过是半个月前在城外救了他一次，他又是送你回家，又去牡丹棚捧场，还帮你找房子…… 对了，还有你刚才说的他送你的那盒香膏。” 吟歌扬眉，“絮姐，他喜欢你。”
洛吟絮真后悔在牡丹棚后台把香膏的事告诉这个机灵鬼。
“你别在六少面前乱说。” 她板起脸，摆出姐姐的威严，“大家是朋友，你这样说会让他尴尬的。”
“我倒觉得他巴不得我这么说呢。” 吟歌瞥了她一眼，“絮姐，你真是太迟钝了。”
“是是是，我迟钝，就你聪明。”
“那是。” 吟歌顺着话头说下去，“絮姐，其实你很受男孩子欢迎，可你总是对别人的心意毫无察觉。再这样下去，你都嫁不出去了，我得帮帮你。”
“啧啧啧，我劝你注意点，一个女孩子家，别老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说说又怎么了。” 吟歌开始掰着手指列举，“从我们小时候在洛阳住的时候，邻居的小硕哥就喜欢你；后来我们家道中落，搬到汴京，你跟着爹在中瓦卖艺，我每次去瓦子都能看出好多大哥对你有意思。再后来，爹娘相继去世，瓦子里的艺人来来去去，但你一直很受欢迎。远的不说，就说现在，我们牡丹棚变戏法的江浪、水仙棚耍傀儡的小雷……”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芍药棚的汪从风，他们都对你有好感。”
提到汪从风，洛吟絮的脸色不自觉地一僵。
“然后呢？” 她冷冷地说，“我在瓦子里混了八年，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大家平时互相帮忙是江湖道义，但有几个是真心的？瓦子里露水姻缘多得是，最后撕破脸，把家里的事闹到瓦子里，闹得鸡犬不宁的情况也不少见。我早就看清了，世间男子大多负心，还不如我们现在这样自食其力，自在清净。”
“我也是这么想的。” 吟歌叹了口气，“所以我之前也没跟你说这些。”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说。”
“六少不一样啊，絮姐，我能看出他对你是真心的。” 吟歌低声说，“燕家香药铺在汴京是有名的大商号，来往的都是贵人仕女。他堂堂一个香药铺六少爷，又是给你做香膏，又是给你找房子，每件事都做到人心里去了。他对你的心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吟歌突然严肃起来：“我这也是为你着想，絮姐，你今年就要满十八了，普通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都该嫁人了。你为了养活我，在爹娘去世后每天在中瓦练功卖艺，可以说是因为我耽误了你。难得六少这样人品好、心意真，你应该抓住机会。”
没想到吟歌年纪虽小，看事情、看人的眼光却很犀利。这些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却也是残酷的现实。说到底，都是从小艰难的生活环境磨炼出来的。
洛吟絮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就算他对我有意，难道他真能娶我做正妻？又或者他娶了我当正妻后，再娶几房姨娘，那我该怎么办？我这性子，当不了偏房，也受不了那种气，既然如此，还不如别胡思乱想，省得徒增烦恼。”
“啧啧啧，” 这回轮到吟歌调侃她了，“刚才你还说我呢，现在自己倒是口无遮拦了？一个女孩子家，这种话也能随便说？我劝你还是收敛点。”
洛吟絮气得咬牙，笑骂道：“要不是你这小身板禁不住我一拳，我早就打过去了。”
“别啊，絮姐，你的拳头连鬼都能打死，我可还想好好活着呢！” 吟歌说着自己也笑了。
“总之，我们踏踏实实地卖艺挣钱才是最重要的，婚姻大事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洛吟絮又严肃地说，“还有，刚才那些话，你在六少面前一个字都不许提，不然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知道吗？”
“知道了，絮姐。”
才怪。
吟歌心里很清楚，姐姐从小卖艺为生，对人情世故看得明白，但对男女之间微妙的情感却很迟钝。自己可比姐姐通透多了，她对燕六少有信心，只是这两人需要有人在旁边推一把。
自己不来，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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