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多体面的,能到如此地步,爱我的人都好好的,我爱的人也不再恨我,我已然满足了。奇遇丞走后,姜盛坐在我的墓前发呆了许久,轻声道:“对不起,笑笑,你先等等我......”他抚摸着我的墓碑名,神色温柔,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姜盛独自一人回了摄政王府。王府荒废了好些年,杂草丛生,值钱的东西全都搬空了,没什么好看的。可他还是在王府里走了许久,走在湖边,看到一旁的秋千在风中轻微摇晃,他伸手推了推,出神。
11
奇遇丞保护太子殿下两年,又为我出生入死,加上父母也与姜盛交好,姜盛直接封他为西南侯。
他入宫见驾,有太子殿下保着,谁都对他恭恭敬敬的,没想到他如此生猛,上来就给了天子一拳。
众人吓得魂都要飞了,何迁直接拔刀,“西南侯,你大胆!”
奇遇丞瞪他一眼,“你闭嘴,看看你的主子都成什么样了,他疯了,哪里还有当年摄政王的风范,哪里有天子的冷静威严!”
姜盛抬手擦了唇角的血,冷眼看向奇遇丞,“别以为你帮过元笑笑,护过太子,朕就不敢杀你。”
“你杀啊,我要是怕死就不会来,”奇遇丞胆子极大,抬手指着他,怒道:“我看你重惩林晚,还以为你脑子清醒了,分得清是非对错,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荒唐!”
“你留着元笑笑的尸体做什么,她已经够可怜了,被人碎尸,被人日日踩在骨头上,现在终于重见天日,你却不让她入土为安,还让满朝文武骂她,你还要拘她到什么时候?!”
姜盛猛然站起身,手中的奏折直接砸向奇遇丞,“你放肆!”
奇遇丞被砸个正着,依旧气势汹汹。
“我说错什么了?你为什么不好好安葬她,她生前就遭人非议,死后因为你,更是被人扣上祸国妖妃的罪名!你不仅自己疯,还让太子跟你一样疯,日日陪一具枯骨吃饭,你还是人吗!太子年幼不知死者为大,不知他娘亲死了,可你这样教导,让他长大后怎么办?!”
“你要是真的十分痛恨元笑笑,那你就继续这样祸害她,你要是对她留有半分情意,你就该好好安葬她,入土为安才是她现在最需要的!好好管教太子殿下,也才是她想要看到的,而不是你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带着太子殿下一起癫狂!”
“难道她连死,都不配得到安宁么!”
最后一句话仿佛如重锤一般,狠狠砸在了姜盛的头上。
话音落下,整个寝殿内像是死一般寂静。
众人全都低着头,却是十分赞同。
就连何迁,也忍不住抿紧了唇,收起刀,跪在地上恳求他。
“皇上,请让王妃入土为安吧。”
众人赶忙跪下,齐声道:“皇上,请让王妃入土为安吧!”
姜盛看着地上跪着一屋子的人,高大的身子慢慢佝偻下来,坐在了椅子上。
“林晚说,她想我了,”他满脸都是痛意,重重的锤着自己的胸膛,顾不上失态,双眼赤红,“她死前想见我,她想见我,我就让她多见见,不可以么?”
奇遇丞看着姜盛的脸,想说什么,最后目光定在他满头的白发上,又沉默了。
“我见到你了,姜盛。”我望着痛不欲生的姜盛,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下来,“已经足够了。”
......
姜盛还是安葬了我。
宫里为林晚赶制的凤袍,穿在了我的身上,我如今只是一具白骨,穿着有点大。
可宫人报上尺码的时候,我才惊觉这完全是按当年我与姜盛成婚时的尺码赶制的凤袍,所以从一开始,凤袍就是为我准备的。
而非林晚。
我很震惊。
怪不得姜盛不着急与林晚成婚。
他就没想过与她成婚,他只是与我赌气,又或者是想利用这段大婚,逼我现身吧。
姜盛不顾大臣反对,执意立我为后,我被姜盛抱进了棺木,皇后有的配饰、陪葬物我都有,他将送我的玉佩,放在了我的手边,将我葬在了皇陵中。
墓碑上刻着,姜盛之妻。
我的心生疼,喜极而泣。
我知道姜盛不爱我,从未想过可以有此殊荣。
可他给了我名分。
这下,我真的可以死而无憾了。
奇家兄妹都送了我最后一程,奇离欢差点哭瞎,她恨死姜盛了。
“你后悔了吗?姜盛!”
“她真的是笑笑,她真的死的好惨,你却要将她的尸骨拿去喂狗,还要活捉她,犒赏三军,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你知道笑笑听到会有多难过么,混蛋!”
“你被污蔑谋反,你很可怜,所有人都袒护你,保护你,可笑笑有苦衷的,她一定是为了救你才走上了这条路,我不能再因为你,抛下我的笑笑了,我的笑笑更可怜,她无人照顾,她独自死去......”
“你想要她死,现在她真的死了,你满意了么,解恨了么,看你的头发,后悔死了吧,没有用了!你这辈子只能在后悔中老去!死去!”
姜盛一句话也没有说。
可他的脸色却十分惨白,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了一样,只是强撑着,麻木的活着。
后来,奇离欢哭晕了,被带走送回了府中。
整个墓地只剩奇遇丞与姜盛两人,十分安静。
奇遇丞叹息,他亲眼见过姜盛在宫中的狼狈,没有再说任何重话。
他看着我的墓碑,“我比你更早认识她,她是个顶好的姑娘,心思细腻,无比温柔,即便口不能言,也盖不住她的风华和魅力。”
“如果不是你娶了她,她又喜欢你,我一定会上门求亲,早知今日,不如我娶了她,当我的夫人,胜过如今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我震惊的看着奇遇丞。
他竟然喜欢我?
当年奇遇丞与我说话十分注意分寸,从不袒露情绪,我以为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他怜悯我是哑巴,没想到他竟如此看重我在意我,可他喜欢我,我当年读心怎么没有读出来?
难道,我读不出别人喜欢我的心声?
姜盛面无表情,没有出声。
直到奇遇丞要跟我许下辈子续缘,姜盛才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也想现在埋进棺材里?”
奇遇丞胆子大,“那更好,现在就能续上。”
姜盛冷呵,“等你死了,我便给你烧几个纸人,与你配婚,元笑笑与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她讨厌三妻四妾的男人。”
奇遇丞:“......你可真行,得,怕了你了。”
奇遇丞走前,说:“她肯定不是细作,但是当年在你抄家前,她的确单独见过狗皇帝,我想,也许是狗皇帝威胁了她,她怕跟你一样困在牢里,怕救不了你,所以才答应狗皇帝当贵妃,方便暗中救下你。”
“而救下你之后,刘庆帝起了疑心,有可能砍掉了她的手指,所以才会如此残缺。”
“我猜是这样,可惜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的清白,否则定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堵住那帮朝臣烦人的嘴,让她体体面面的走。”
不需要多体面的,能到如此地步,爱我的人都好好的,我爱的人也不再恨我,我已然满足了。
奇遇丞走后,姜盛坐在我的墓前发呆了许久,轻声道:“对不起,笑笑,你先等等我......”
他抚摸着我的墓碑名,神色温柔,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姜盛独自一人回了摄政王府。
王府荒废了好些年,杂草丛生,值钱的东西全都搬空了,没什么好看的。
可他还是在王府里走了许久,走在湖边,看到一旁的秋千在风中轻微摇晃,他伸手推了推,出神。
我喜欢荡秋千,我每次赴宴,看见别的大家闺秀都有秋千,是他们的父母特意着人做的,而丫鬟会推着她们晃荡,很慵懒,很舒服。
可我没有,我爹觉得我是哑巴,算什么正常的大家闺秀,我不配玩弄这些。
我身边只有嬷嬷,有时候府里会克扣我的食物,嬷嬷基本上都要偷摸出门赚手工费,再用那些钱,帮我买包子吃。
我不好意思跟她说秋千的事。
后来嬷嬷过世了,下人们经常欺负我,偏偏我口不能言,连告状都没能耐,过了一段非常苦的日子。
直到姜盛出现在我的身边。
他真的很懂我,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我要什么,秋千是他帮我做的。
他视为亲母的姨母还特意在秋千的两根绳子上编了好看的花环,她说,“王妃的秋千,要与众不同。”
姜盛则轻轻地推着我,“本王亲自伺候,已是与众不同。”
陈姨母拍他的胳膊,“小鬼,瞧你能的。”
我特别高兴,笑得眼泪掉下来。
灵魂一旦被爱,血肉就会疯狂生长,那一刻,我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姜盛在秋千旁边驻足了好一会,迈步往里走。
一路走去,他的眼神温柔,又悲伤。
整座王府都充满了回忆。
我瞧见墙上贴着的破旧对联,想到了我同他说,要一起过元日,他摸着我的脑袋,说当然,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元日。
姜盛的手轻轻地拂过园中盛开的梨花树。
我便想起当年我同他说,想在花园里种花,他应好,然后我种了满花园的梨花树,他哭笑不得,“这,也是花?”
陈姨母会在旁边用力点头,“梨花怎么就不是花了,三年过后你再看看,肯定漂亮,到时候我们两个还得好好夸笑笑种得好。”
如今,三年过去了,却早已物是人非。
树木变得高大了。
姜盛的额头轻轻地抵在梨花树干上,嗓音暗哑。
“三年后的梨花确实漂亮,可惜......只有我一人能看见了。”
我站在姜盛的身前,瞧他满眼的悲伤,心中也万分难过。
我与姨母都走了,只剩姜盛一人,他定是痛苦的。
幸好,还有之之陪着他,否则,他该怎么熬下去。
姜盛走到了书房,他平日里看的书籍,古玩字画全都被搜刮走了。
只剩下一些散落的奏折,还有他平日里的记事,日录,以及他教我写字,画画的宣纸。
整个书房破破烂烂,脏兮兮的。
他却迈步走了进去,将我的画拾起来,手指轻轻地抚摸在上边,“画得真丑。”
我正盯着我的画看,姜盛却无意间捡到他的日录。
我见状,脸色蓦然一变,本能的往后退了退。
这是他在攻略我成功当天,我看到的那个,令人心碎的日录——
当初,我和姜盛遇刺那天,姜盛攻略我成功,还送了我玉佩,心情一直很好,唇角一直压不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开怀。
我垂下眼睛,摸着胳膊上的伤,暗自羡慕林晚。
能被姜盛这般爱着,她真的,好幸福。
姜盛伤重,走不动路,我去他的书房为他取折子,却无意碰掉了他的书,捡起来时发现了其中一本,像是姜盛的记录册。
那一页写着:“本王不喜欢哑巴,哑巴的心思很难猜,很拧巴,不似林姑娘,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字迹有些潦草,瞧着像是心情不好时写的。
我的心重重蜷缩了一下,这应该是姜盛刚开始攻略我时写的。
那时,我还没有读心术。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后翻看了。
“小哑巴戒备心好重,胆子又小,本王与她说两句,她吓得差点掉进池塘里,本王要如何攻略她,还是林姑娘好,初次见本王且还能当众吟诗作对,惊才绝艳,本王更喜欢这样的女子。”
我心口一窒,自卑地低下了头。
是啊,我不会说话,性子一贯胆小怯懦,敏感又多疑。
姜盛为了林晚能活下去,竟一直对我这样的人礼遇有加,从不曾黑过脸,真是......为难他了。
后面还写了许多。
“本王发现,元笑笑的心真是干净透彻,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瞧流浪的小猫可怜还要养,明明她过得更苦,爹不疼娘不爱,还有恶仆欺负她,唯一疼她的嬷嬷还死了,本王不想再攻略她了,本王根本不喜欢她,她若不断沉沦,回头本王怎么收场?本王有些不忍。”
“元笑笑的爹竟然要将她嫁给糟老头,她那么好的姑娘,年纪那么小,嫁给一个老头?若不是看在是元笑笑的爹,本王定要办了他!纵使朝堂上羞辱打压了他一番,仍不解气,可本王也真是昏了头,竟扬言要娶元笑笑,娶了她,怎么对得住林姑娘?”
“今日是大婚,不知为何,揭红盖头时,元笑笑看着本王突然就哭了,哭的好伤心,攻略值也一直在掉,本王第一次希望她能说话,她若能出声,无论如何本王都能问出来,可她不能说话,也不愿写字,本王......拿她毫无办法,本王也有些难过。”
“元笑笑的爱意值又涨回来了,今日何迁问本王,若本王达成目的,该拿元笑笑怎么办,本王总不能一直留她在王府,可她娘家不要她,欺负她,她又是哑巴,本王若将她休离,即便给足银钱,世事多艰要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活,可留她在府中,林姑娘又该怎么办?本王莫名感到心烦,高兴不起来。”
那页过后,夹着一张宣纸,上面大大的写着“和离书”三个字。
只有这三个字,其他什么都没写。
可我已经读懂了姜盛的心意。
我的眼泪倏地滚落下来,滴在了这张纸上。
我很感激姜盛没有给我休书,给我留了最后一份颜面与自尊。
他攻略我,本就是为了林晚,却愿意为我着想,为我仗义执言,我感激不尽。
于是那时的我提笔,在那张纸上的右下角,签上了名字:元笑笑。
若非没有刘庆帝的阴谋,我原本是要在元日后,离开王府的。
而姜盛,也会跟他的林晚喜结连理。
只是谁都未曾想过,如今竟是如此局面。
如今,我不敢多看那曾令我心碎的日录,可转念一想,我都死了,看看也不会如何。
姜盛定定的看着日录,手指慢慢地翻动,轻声叹息。
我不知道他叹息什么,也许是叹息他当年真的很爱林晚,林晚真的很美好,结果如今变得手段极为残忍吧。
白月光大都如此,倘若林晚不变,他们肯定会在一起的。
突然,姜盛的手指僵住了,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那日录上有一张白纸,上边写着和离书,而右下角写着:元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