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乐瑞塔的瞳孔晶片联不上网,看不了时间。她估摸大概是两三个小时,但她并不信任自己估算时间的能力,毕竟她从来到这个人世上的那一天起就没有离开瞳孔晶片生存过。乐瑞塔凭着上下坡的频率判断,“玛丽”应该是在带自己翻越一座山。凭着空气中越来越严重的腐臭味,乐瑞塔猜测她们应该正在走向外城,但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乐瑞塔体格好,没什么事,但身旁川崎渚的喘气声明显越来越沉重。乐瑞塔想到,“玛丽”作为一个外城人竟然能翻山越岭地走这么久,难道她也有辐护Q盾可以吃吗?如果没有抗辐射特效药的话
乐瑞塔之前从未见过死树,她并不知道自己对于其的判断是从哪来的,大概是果斯植入的基础知识吧。乐瑞塔摸到那掉皮了的死树,突然感觉悲从中来,将脸贴了上去。搂抱着这棵死去的树,她顾不得被树腐烂的粘液蹭了满脸,心中涌起了麦拉曾经告诉过她的那些事情——这棵树,也是因为海水被核污水污染才死掉的吧,它就这样静静地在这里死去,吃不到辐护Q盾,也跑不了。
“走了。”没过多久,川崎渚回来了。她解开乐瑞塔的一只手铐,将其拷在了自己的手上。刚走两步,川崎渚便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乐瑞塔,又不放心地拿手去掐住她的脖子后方推着她往前走,乐瑞塔猜川崎渚是怕她断臂逃生。在“玛丽”这种野蛮人的认知里,仿生人可能和机器人没什么区别,任何身体部件都可以随意地装卸。拥有仿生人的赛克塔拉城民常常会告诫他们的仿生人不要乱跑,说“野蛮人”并不拿仿生人当血肉之躯,而是当成机械品,一旦遇见便会任凭着好奇心将他们拆卸开来进行研究。不知道“玛丽”有没有这种兴趣呢?也许她绑自己就是为了这个?乐瑞塔有些恐惧地缩了缩脖子,被逼着向川崎渚推搡的方向走了起来。她很想问问川崎渚这是要去哪里,但嘴上的口枷不允许她这么做。
不知道走了多久——乐瑞塔的瞳孔晶片联不上网,看不了时间。她估摸大概是两三个小时,但她并不信任自己估算时间的能力,毕竟她从来到这个人世上的那一天起就没有离开瞳孔晶片生存过。
乐瑞塔凭着上下坡的频率判断,“玛丽”应该是在带自己翻越一座山。凭着空气中越来越严重的腐臭味,乐瑞塔猜测她们应该正在走向外城,但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乐瑞塔体格好,没什么事,但身旁川崎渚的喘气声明显越来越沉重。乐瑞塔想到,“玛丽”作为一个外城人竟然能翻山越岭地走这么久,难道她也有辐护Q盾可以吃吗?如果没有抗辐射特效药的话,自然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体力的。就在乐瑞塔开始担心川崎渚会不会因为劳累过度而喘不上气死去时,一个闷闷的、声线较低的女声突然响了起来:“组长!”
“天啊,这是谁?”另一个有点黏糊的男声响起,乐瑞塔顿时慌张了起来——是其他人,其他野蛮人!
闻着四周腐臭的空气,乐瑞塔意识到,“玛丽”肯定是将自己带回了她的老巢!被“玛丽”的同伙——一众野蛮人们包围,落到这些愚昧无知、只拿她当做机器人,会好奇地将她拆解并且因此造成她的死亡的野蛮人手里,她的生命难道要就此潦草地结束了?
“是个仿生人。”乐瑞塔听见川崎渚说道。乐瑞塔的肩膀被架住,有人轻轻顶了一下她的腿弯并将她向后放倒,她被迫坐在了一处有些湿滑的应该是泥巴地的地方。乐瑞塔的双手被反拷在了身后,这次没有拷在任何物体上。从这一个细节里乐瑞塔判断出,“玛丽”身边的人应该不算太少,就算人少也战斗力不低——他们不将她拷在别的东西上,是有信心她根本跑不掉。
“老大,怎么把这种危险品带回来了?”那个男声又响了起来,“是卡尔身边的人吗?”
“不是。”川崎渚道,“她发现了我在干什么,从赌城一路跟踪我到莲老那里。”
“那直接杀死就行了。”一个新的女声响起,这个女声比刚才的那个更加浑厚有力,可以推断出说话人的体格不小。
“她就是……上次救我的那个孩子。”川崎渚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乐瑞塔很轻易便捕捉到了她语气中的犹豫,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玛丽”费那么大力气把她带到外城来而不是在城中就地灭口,并不是为了拆卸研究,而是还在念及她上一次为她处理伤口的恩情。乐瑞塔有些惊讶,不是说野蛮人都很自私、愚昧且懒惰,是赛克塔拉tຊ城的寄生虫吗,他们竟然懂得知恩图报?
“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那个浑厚的女声只是沉默了几秒钟,便又说道,“放过她一个,万一影响到其他队的兄弟姐妹们呢。”
一阵沉默,乐瑞塔的心砰砰跳得越来越响,她感觉自己的胸腔好似在被心脏击打。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川崎渚的声音才再次响了起来。
“确实如此。”乐瑞塔听见一声冷冻射线枪启动时会发出的咔咔声,“对不起了,乐瑞塔。”
“玛丽”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乐瑞塔只是感慨了半秒钟,便骤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死到临头。她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喉咙里发出被蒙住的喊声。她拼尽了全力去扭动,生怕自己下一秒便会陷入永远的无意识的深渊。
乐瑞塔无比恐惧,脑中一片空白,除了使劲晃动头部和身体之外,她不知道还能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反抗。终于,她奋力挣扎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有些于心不忍,她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继而是“玛丽”有些恻隐的声音:“给她最后一句遗言吧。”
乐瑞塔感到口枷晃了晃,是有人在为她将其解下。那个年轻一点的低沉女声在她耳边响起:“不要妄想呼救哦,这是山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的。”
乐瑞塔用力地“嗯嗯”地答应着,就在刚才那生死攸关的一瞬间,她已经想出了对策,想出了保住自己这条命的方法。
口枷松开,乐瑞塔被闷了好几个小时的口部周围终于完全透气。她大口地呼吸了一下,却不料被空气中毫无过滤的浓重腐臭味呛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不要紧,刚才被她一通摇头晃脑,加上摘除口枷时不小心扯到了边角,那本来就有些松动的蒙眼布终于彻底地掉落了下来。
银花郡的景象在乐瑞塔眼前铺开。
乐瑞塔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悬崖边上,悬崖并不高,面前是一块开阔的平原。夜色已深,那平原在深蓝色的苍穹下被一盏盏高大的白色强光灯照亮,地面是五彩斑斓的,上面有一个个小小的黑点在移动。乐瑞塔惊呼了一声,下一秒她的眼睛便重新被蒙了起来。然而,凭着高超的仿生人视力,乐瑞塔已经看清了那远处的场景——那些小小的黑点是一个个衣着褴褛的野蛮人,他们低着头,正在五颜六色的垃圾组成的海洋里拾荒。
“赛克塔拉城能够不停地生产辐护Q盾,是因为外城人在日以继夜地捡废品、捡垃圾。他们生活在污糟里,从垃圾堆里筛选出指定的材料交给环球公司,环球公司将其加工后再供给于量子公司,这才有了合成量子矿、制出辐护Q盾的可能!”
乐瑞塔怔怔地回想着麦拉曾对她说过的话,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赛克塔拉城民举城狂欢的深夜里,外城人真的还在不眠不休地捡垃圾。
“你有什么话要说,赶紧说吧。”那个女声的主人一边遮好乐瑞塔的眼睛一边说,“说完了好上路。你们不是信织女吗,去见她吧。”
乐瑞塔来不及去琢磨女人后半句话里的讥讽意味,也不再有回味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的时间。赶在冷冻射线枪再次启动前,乐瑞塔赶紧开口:“你们不是想要绑架卡尔将军吗?我可以帮你!”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愣住了,乐瑞塔察觉到自己的话让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继续说道:“玛丽去光云赌城蹲守卡尔将军,是因为上次之后被通缉了,没办法再进他的宅子里,对吧?”
“组长,‘玛丽’是你吗?”那个浑厚的女声说道,川崎渚的声音没有响起,乐瑞塔猜她只是点了点头作为答应。
乐瑞塔接着说:“我是量子公司的舞姬,卡尔将军是我的常客,我经常去他家里演出。如果我把他骗出来交给你们,你们可以放过我吗?”
说这话时,乐瑞塔意外地发现自己对于出卖卡尔将军这一行为竟没有一丝负罪感,这和母亲给她设定的性格可是完全相悖的,但此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
听众人没有出声,乐瑞塔知道他们已经动摇了,进一步解释道:“你们是怕我作为一个仿生人,会被人检查记忆吧?但我的记忆是可以修改的,我可以在帮完你们之后去隐藏这段记忆,这样除了我之外,就没有别人会知道这件事了。”
终于,第一个男声响起了:“你的记忆可以修改,那可以删除吗?就是让你自己也忘记这件事情,仿生人的记忆可以做到这样吗?”
可以,但我不喜欢,乐瑞塔腹诽道。但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她也不能多考虑自己的好恶了,便说:“当然可以,仿生人的记忆都是可以删改的。”
“可是,那不是要经过量子公司吗?”川崎渚说,“被他们看到了你的记忆,再删除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不是去量子公司!我有一个私自去消除记忆的地方,那个医生守口如瓶,他不会对看到的记忆做出任何评论,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们凭什么相信他?”
“他是我的朋友。我一直去他那里修改记忆,从来没有出过事。而且私自修改仿生人记忆本来就是死罪,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那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低沉的女声说道。
“我要是有心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之前看到新闻上的通缉令时就该说了。”乐瑞塔道,“我对你们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跟随玛丽只是因为好奇罢了。我知道自己不该好奇,但也没必要用死掉来惩罚我吧。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我还有很多事情想体验呢。再说了,如果我失踪了,主人肯定会找我的。如果发现了和反叛军有关,那么城中的戒备会更加森严,对你们之后的行动是不利的。杀掉我一个小角色,影响你们的大计划,这一点也不划算。”
“仿生人竟然这么能说会道吗?他们的语言中枢系统是不是比较发达?可能她的布罗卡区比自然人活跃?又或者——”男声说着,却被低沉的女声打断。只听那个女声不耐烦地说了句:“我看你的布罗卡区也挺活跃。”
男声登时不再念叨了。几个人窃窃私语地说了些什么,乐瑞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便听到那个浑厚有力的女声说:“给你修改记忆的人是谁,在哪里。你告诉我们,我们去调查一下,再决定相不相信你。”
“那可不行,修改仿生人记忆是死罪。”乐瑞塔摇头,“我不能暴露他,他是我的朋友,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把他交给城警司?”
“那你就只能死了。”一个和刚才的男声不同的陌生男声响起,他的声音有些淡漠,还有着很重的日语口音。原来还有一个人,乐瑞塔默默想道。
死吧,那就只能死了。无论如何,她都是不能供出罗可的。乐瑞塔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愿意卖掉卡尔将军却不愿意卖了罗可,但看来,她是没有时间想明白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和其它许多她好奇的事情一样,石沉大海,与她一起掉进虚空的深渊。
“那我就只能死了。”乐瑞塔重复道。她低下了头,准备好迎接自己的命运——更加准确地说,是迎接自己命运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