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姝宜眼皮跳了一路,始终也没想明白。
小时候姑姑对她也算不错,父亲在世时没少帮衬这个唯一的妹妹,姑姑家也是靠着她父亲才做起了一点产业,奈何人性经不起考验,落井下石时不相干的人都想来踩上一脚,又更遑论有同舟共济的亲人。
温竟恒去世,公司宣布破产,姑姑家也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在她们母女俩面前露过面,就算是亲哥哥的葬礼,也都极尽敷衍。
这么多年不联系,如今骤然出现,温姝宜隐隐察觉不安。
周怀生到底在北县住过三年,多少知道一些她家里的事,虽然也有点意外,但还是先安慰了温姝宜。
“你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呢。”
盘山公路两旁路灯高耸,远远看过去星星点点的光垂在地面,温姝宜沉思着,她从未主动联系过,就连喻卿确诊做手术时这位姑姑也没有来过,数年销声匿迹,那她现在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事情估计没那么简单。
四十分钟后,两人到了家,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客厅里大灯开着,屋内亮如白昼,照出沙发上情绪分明的几人。温姝宜上前,最先入目的是几个鲜红包装的礼品袋,正规规矩矩摆放在茶几上。
“小宜回来啦。”
“哎呀你看看,这么多年没见,我们小宜出落的更漂亮了!”
沙发一侧,穿着驼色羊绒衫的妇人率先起身,经年未见,迈入五十岁大关的姑姑温珍也被皱纹爬上了脸,笑起来时眼角下堆积的沟壑格外显眼,目光却是友善的,跟她打了招呼又别有深意的看向她身旁的周怀生。
“这就是姑爷吧。”温珍试探着,转头看向喻卿,“嫂子啊,你可真是好福气,小宜找了个这么优秀又厉害的女婿,可真是给我们老温家添彩啊!”
喻卿没回应,唇边的笑也像是硬挤出来的,温珍从上至下将温姝宜看了个遍,那目光似有讨好之意。
“姑姑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是你们温家人,当年我爸死的时候您不都说了吗,一个丫头片子入不了族谱,现在倒说些什么温家不温家的干嘛呢?”
温姝宜平时性格软好说话,大多时候是个温温吞吞的性子,可现在她语气轻嘲,不无讽刺,但语气依旧绵软,话是说得狠,声音却很柔。
周怀生倒是有些年没见她这样了,他了解她的脾气藏在暗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发出来。
此话一出,温珍变了脸色,嘴角的笑僵了几分,“小宜长大了,现在都能跟姑姑说笑了,我跟你姑父听说了你妈不太好所以特地来看一看。”
沙发上,姑父汪铮顺着话茬站起身,拿了一盒东西亮到温姝宜面前,“这是灵芝孢子粉,听说癌症病人吃这个最好。”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两个人放低姿态到了这种程度,温姝宜不再深想也能猜到他们是有求于她,只是她过分清楚,自己身上能用到的不多,左不过是因为周怀生。
“姑,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温姝宜再开口时,语气已经里的寒意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温珍讪讪的收回视线,再一次嘴角含笑的看着温姝宜。
“你姑父工厂遇到了点事,资金周转不开了,年底了工人们都等着发工资,咱们家都被人堵的没有路了,我们这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跟姑爷帮忙。”
汪铮附和着点头,期盼着看着周怀生。
“姑爷,你帮帮姑父吧,几百口人等着吃饭呢,费总说你公司投资的项目很多,你暂且帮姑父这个忙,不然钱算我借的也好,我给你打借条。”
话音刚落,汪铮上前就要跪倒在周怀生面前。
他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下意识伸手去扶,再起身时瞥见沙发一角的梁粟,四目相对,母亲眼里一瞬间的惊讶被他捕捉,周怀生深吸一口气,这个火终究是包不住了。
“您先起来再说。”
周怀生不得不硬着头皮,忽略掉梁粟此刻异样的目光去搀扶汪铮。
“姑爷,周总。”
“看在姝宜的份上,好歹帮帮我们,这个厂子是我一手打拼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就这么完了啊!”
汪铮拉着周怀生的手,言辞激烈诚恳,确确实实是真情流露,饶是周怀生颇懂人情世故,却也不好在这时候直接驳回,只得暗中观察温姝宜和喻卿。
温姝宜眉间微簇,被他这番话吵嚷的有些头疼,而喻卿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脸色看起来也是十分苍白。
“姝宜……”
喻卿开口,不想让她太过决绝,毕竟是她亲姑姑,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不留情面。
“姑父,您的厂子不能完,那当年我爸的公司濒临破产,也没见您帮忙出过一分钱啊。”
温姝宜却没看向喻卿,了解母亲一贯的性子,所以先她一步说了出来,话语生冷,听起来却是挺无情。
“您跟姑姑这些年也挣了不少了,总该不至于到工人的工资发不下来吧,实在不行,可以把帝豪园的房子卖了。”
她此刻咄咄逼人,估计脸色特别难看,温姝宜尽量别开周怀生的视线,强烈压抑着自己内心濒临崩溃的情绪,冷静回复。
这些话像针尖也罢,像利刃也好,倘若真能刺痛眼前这两位那也算得上功德一件,可她却觉得,这些都还不够。
比起当年她们母女俩受过的种种,这些话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多稀奇啊,在金钱权势面前,亲情总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温珍被这番话刺痛了,刻意掩起面哭泣到了喻卿跟前,“嫂子啊,姝宜这是长大了看不上我们了,哪有当侄女的这么说她亲姑的啊!”
“就算是过去我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咱们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这是事实,难道你还真就不姓温了,找了个好婆家,倒也用不着这么埋汰我们吧。”
论这些没用但能挑起事端的废话,温姝宜却是没她姑姑说的在行,温珍自然看到了屋里不止她们母女,说这话也是有意想让婆家看清她,在她心中,这个侄女哪配得上这么好的婚事,左不过是人家一时眼盲罢了。
“您这话可就过分了。”
温姝宜打算上前时,周怀生先她一步开了口。
这半天他一直在一旁察言观色,一来是因为这是她的家事不好插嘴,二来则是因为梁粟在前,可无论这些话如何说,他最见不得的是她受委屈,旁人污了她一个字都不行,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要站在她面前替她一一讨回。
“向来还没有客人敢在主人家这么说话,您是长辈我们理应尊敬,可您对我妻子好像不太尊重,想要她帮忙却又出口诋毁她,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周怀生轻拉了下她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交给他。温姝宜不再开口,默默站在她身侧看着沙发上假意哭得梨花带雨的温珍。倘若她能真诚些,她也不会这么咄咄逼人。
口口声声说工人的工资都发不上,可他们夫妻俩身上的衣服乃至鞋子配饰无一不是奢饰品,她那姑姑自小就臭美,家里叫得上牌子的包多的数不清,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是走投无路。
最可能的就是,从旁人口中听说她如今不错,所以找了个由头来看看能不能链接到什么好资源,如此功利,当年背弃也就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了。
温珍眼见着周怀生表情严肃,便也不再开口,伸手随意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再度看向喻卿时眼里多了点怨恨。
“行,你们娘俩我们家现在是攀不上了,喻卿,你这回解气了吧,当年哭着求我的时候是不是就在幻想这么一天?”
得不到所求的温珍起身啐了一口,“还真行,到底是让你有了个好女婿,不帮就不帮,有什么可装的啊!”
温珍气急败坏,拿上茶几上的东西就要走,夫妻俩走到玄关,喻卿叫住两人,慢悠悠走到跟前。
她压抑了半天的怒火在这一刻总算是发了出来,看向眼前面目可憎的两个人,唇边嘲讽的笑意明显。
“小珍,人在做天在看,你当年做的那些烂事我不想说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没有我们两个,你们家这工厂能做起来吗?我也不想跟你算这些账,以后遇事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吧。”
*
送走两人后,梁粟叫上周怀生去了书房。
她今天本来是想走的,但见他们两个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怕喻卿无趣所以陪着亲家多待了会,没成想会遇见方才那一幕,更没想过的是自己一向温顺懂事的儿子在背后竟然一直瞒着自己。
“给你个机会,你自己说。”
梁粟把书桌里面的椅子拉到外面坐下,抬眼目不转睛看向不太自然的周怀生。
他知道到这步已经是躲不过,声音低下来,“您听我解释。”
“我知道我不该瞒着您和我爸,但我真的有苦衷。”
周怀生目光真挚,一字一句跟梁粟解释。
“你当年报考选专业,我跟你爸是想让你学新闻,你自己也说了你想做记者,我们两个以为你是喜欢这行的,那现在为什么辞职,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到底是亲妈,虽然生气但语气是柔和的。
他点头前看了一眼梁粟的神情才开口,“两年了,我就是不想让您跟我爸觉得我还是个需要被操心的孩子,我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事业乃至自己的婚姻我都会看着来,你们可以松松手的。”
旁人羡慕他家庭美满,周怀生自己知道,他更向往不被安排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