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只是您的信送到我那儿来,就给送过来,”玉笙放下手,许是心有怨气,她见他难得地没有慌乱,“您回头再仔细看看,那信可有什么问题,若是有,我许是能找到那邮递员来问问。”钟先生唇角的笑意凝然,目光瞟过后面低眉危立的蒲元,很快又恢复笑容,只道:“不过一封信,若是有问题,那肯定也是这寄收信件的人有问题,周小姐也无需找那邮递员来问什么。”“……既然已经物归原主,我便不打扰了。”玉笙终于顺了这一口气,他却说:“如果周小姐不忙的话,便进去坐坐吧,我们也做了有些时日的邻居了,不用与我客气。”
“陆伯母,您太客气了,我今日还有些事要忙,实在赶不过去,你们玩好呀。”
电话那头的人惋惜地叹了一声,说下次要一道去,便挂断了电话,少君抱着一摞文件,站门口听着,见其走出来就又调侃说:“哎呦喂,这陆少爷都领你见过陆太太了,难怪要这般有恃无恐?听得出,陆太太很满意呀。”玉笙双臂交叠抱在胸前,堵在门框边上,勾唇笑道:“也不知是谁非要在周末接这活,大清早的就又回到这闹心之地?”
“哎呀,这不是黄督察突然要昨日的归档文件吗?”少君似也满脸幽怨,玉笙可不会再被她骗了去——“你可别想蒙我,他怎会一来就找你,还说不是你拉上我,自告奋勇接了这活?”
站跟前的人随即面露喜色,倾身靠近她耳边说:“黄督察一会儿是要去乔山林赴宴的,到时我们也是可以去的。”
玉笙眉头一紧,少君已站直了身体,继续说,“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怎么样,我今天这身打扮还不错吧?”
“我还以为,你是又要与那什么梁先生约会。”
“别提了,那姓梁的根本靠不住,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也没个消息。”
她垂眸看向别处,神色眼见得落下去,少君低头清了一遍怀里的文件,低声自语道:“忙了一上午,可算是理清了。”
“……你现在便要去乔山林了?”
少君扬起细长的眉,眼神里不掩激动:“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我还有事,怕是不能陪你去了。”玉笙刚说出口,那生动的神情瞬时暗下来,她拉着她就开始劝:“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去?”
“这么难得的机会,是你要抓住才是。”她走下门台,弓腰拿过自己的包,面带着微笑回头来,“今年年底,我们便要订婚了。”
少君怔在那儿,神情变换了几番才反应过来,只是愈加沮丧了——“难怪陆太太都对你这般嘘寒问暖?原来是都到这一步了。”
那怎么会只是嘘寒问暖呢?不过是想盘查她的行踪,才会将电话打到这儿来。玉笙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抬头道:“你快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玉笙……你真的是,深藏不露啊你。”少君抱着文件走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真的太讨厌了……”
玉笙转过身,腰抵着桌沿,一只手支在桌上,低头苦思乱想。她时常坚定地想着与陆停之结婚——那份遗产足以她过好这一辈子,但周锦言不会轻易将其交到她手上,她也不知这点杯水车薪的工资能维持到几时,如今棠妈的工钱、公寓的大多开支都还得靠着周锦言过活,只要年纪一过,这份工作她多半也是保不住的。
然而,她还是应了钟先生的邀请。
玉笙在街边拦下一辆车,从掩目的建筑群中脱颖而出的钟楼敲响了午时的钟声,她仰头望着,厚重的钟声传响整座城,渐而溃散,变得浩渺,余落一阵沉寂的恍惚。她低头坐上车,绕路回去了。
午后时,烧红的金轮独占一头,蛮横曝晒着一切毫无遮掩的事物,在热浪无休无止地拍打下,那路旁的一排柏树都好似要融化了去。玉笙从上房跑到客厅,又灌了不知第几杯水。
“这才刚进夏,就已经热成这样,今年怕是个酷暑。”棠妈坐一旁扑腾着扇子,也不禁为这天气叹一声。
“早知这么热,我回来时就该买些冰块回来,”玉笙摊在沙发上,喃喃自语道,“不然,现在就可以做点冰镇的酒了。”
棠妈放下扇子,低头继续做着针线活,含在嘴里的笑声似也快融化了,她道:“我还不曾见过像周小姐这么喜欢酒的姑娘家。”
“姨妈就很喜欢喝酒,睡前要喝,醒时要喝,饭前要喝,饭后也要倒上一杯,那时,在这公寓里,酒比水都多……”她望着天花板又想起了以前的时日,棠妈嘱咐她说:“酒要少喝才是,喝多了伤身。”
玉笙翻身伏在沙发背上,下巴抵着手臂,眼中见得清亮的笑意,点点头回应道:“谁说不是呢,可她总是听不进去。”棠妈神色轻愣,抬眼对上她的笑脸,轻声补充说:“我是说周小姐要少喝酒。”
她移走目光,笑容暗去,低声应了一声,便又转身卧进沙发里。
被阳光照得敞亮的客厅又沉入安静,从窗边流进来的蝉鸣却也不显聒噪,好像还降去了一点温度,玉笙缓缓慢慢地扇着扇子,微垂的眼眸瞧着窗外,很快又不见了神。
“叮咚——”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朝门边望去,棠妈收拾着腿间的绒线准备去开门,玉笙站起来说:“我去吧。”说时,她人已走到门廊。
“周小姐,有您的信。”
门外的邮递员抬着胳膊揩汗,随之将信件递给她,玉笙低头看时,他已跑出门外的小草坪,骑上自行车离去。她边看边关上了门,目光盯着上面姨妈的亲笔,玉笙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将其放到了柜上,待她回头来看第二封时,才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信。
“怎么了?”棠妈见她愣在门前,便也走了过来,玉笙放下手,似是并不在意地回道:“是隔壁钟先生的信,他们送我这儿来了。”
“我送去吧。”棠妈已经收拾好,准备动身,她却转过身说:“你忙吧,我去就行。”
“那您尽快回来,莫要晒中暑了。”
玉笙低头换鞋,随后拿着信出了门。路旁的柏树已投下影,有序地排列在路面上,仿佛一堆一堆的草垛。她走到那大门前,还是只见那条通向油绿、泛白刺眼的路,玉笙踌躇不前,直至头顶晒得发烫,才伸手去按门铃。
一个肤色微暗的男子出来开门,随其,那个名为蒲元的管家从绿荫中走出来,他微微躬身示礼,道:“周小姐是有何要事吗?”
“……钟先生的信件错送到我那儿了。”
蒲元接过信件,低眉确认着,那映着日光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过封口处,随之说:“劳烦周小姐了。”玉笙见此,眸光顿时冷却下来,淡淡应了一句“无妨”,便立即转身离开。
她还没走出几步,一辆轿车迎面驶来,身后的大门很快朝两侧完全敞开。车停在门前,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铁皮反射过来的光叫人挪不开眼,玉笙抬手挡着光,车里下来的人亮白的衬衫亦是刺目,他将手里的外套交给旁边的人,如是磅礴的影子渐而将她罩着。
他神色轻悦,微微眯起的双眼可见笑意,他道:“周小姐可是有事要找我?”
“没事,只是您的信送到我那儿来,就给送过来,”玉笙放下手,许是心有怨气,她见他难得地没有慌乱,“您回头再仔细看看,那信可有什么问题,若是有,我许是能找到那邮递员来问问。”
钟先生唇角的笑意凝然,目光瞟过后面低眉危立的蒲元,很快又恢复笑容,只道:“不过一封信,若是有问题,那肯定也是这寄收信件的人有问题,周小姐也无需找那邮递员来问什么。”
“……既然已经物归原主,我便不打扰了。”玉笙终于顺了这一口气,他却说:“如果周小姐不忙的话,便进去坐坐吧,我们也做了有些时日的邻居了,不用与我客气。”
玉笙有意想去看看,于是先客气了一回,随后还是跟他进门了。走过那条泛白的路,她第一次看清了绿树之后的景象,朝向他们的是一条几十米长的连廊,几根白洁的柱子缠绕着翠绿的枫藤,廊外两侧几乎都覆盖了草坪,灰白相应的鹅卵石铺在其间,映成几条蜿蜒曲折的幽径,右边靠近粉墙的位置留一处池塘,几棵杨柳立在墙与池塘之间,垂身探照,而拥满池塘的荷花却是挡住了它的风姿绰约。
左侧留出了休闲的桌椅,藤条椅围桌置于梧桐树荫下,一条窄小的溪流从边上流来,经过连廊下方的拱形出口,一路缓缓流进池塘。一排矮小的柏树立在左侧的边缘,在它之后便是玉笙经常看到的花园。
她踏进门,走过幽暗的门廊,便是宽敞的客厅,面向花园的檐廊里倒进来日光,照亮了泛着光泽、暗红的家具,棕色的皮质沙发围着茶几规规整整地放着,搁置其上的茶具擦拭得锃亮。
“您的房子真漂亮。”玉笙轻声赞叹道。
“我第一次来时,也觉得它漂亮,”钟先生走到柜前挑了一瓶酒回来,继续说,“还在想,这么漂亮的房子怎么会空置呢?直到在这儿住了以后,才知它为何会空置。”
两人说着,便相对坐下,一个佣人端来两只杯子,一碟还余水珠的薄荷以及玉笙念了一中午的冰块,开始予二人调酒。
她追问:“所以为何会空置呢?”
对坐的人笑言:“它太安静了,时常会像是一件被遗弃的旧物。”
“乔山区的公寓都很安静,虽然这方的公寓靠河,便没有像其他位置那么紧凑,但是您如果走到那些门户紧挨着的区域,就会发现哪里都很安静,他们是鲜少有交往的。”玉笙忽而变得泰然处之,仿佛他们是很熟的人,“因为住在这儿的人家换得很快,有时我刚认清了某一家人,等我下次再见到他们的家门时,便已换了人。”
钟先生凝眸看着面前的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于是问:“周小姐是最近两年才搬来的吗?”
玉笙心一抖,幸而在这时桌旁的人调好酒递来,她也因而垂眸掩住,接过冰凉的酒杯,随后才含糊着回道:“嗯。”
“我此前在这儿住过两年,倒是还不如你了解得多。”他的声音依旧含有笑意,玉笙低头抿了一口酒,钻心的凉意浸入身体,酒精迷上神经,确是叫人清醒又不清醒,她和声轻语:“不过是空闲的时候多,闲来无事便四处走走看看,自后这些事也就熟知了。”
他点头相应,眸底的笑意仍是温和。而后,两人聊东谈西,裹上酒味的话语柔化了所有拘谨和僵硬,让氛围也弥漫着淡淡的迷幻。
偶然间,玉笙询问:“我可以看一下您的花园吗?”
“当然可以。”他欣然应答。
两人从凉快的客厅转至花园的檐廊,还是炽烈的热浪袭来,拍起心深处的回忆抖了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