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妈这才记起事来,立即回话道:“那是隔壁的钟先生差人送过来的,说是为表谢意,还有两瓶酒,我也放桌上了。”谁表谢意是送这些东西的?玉笙坐到沙发上,盯着那一桌的鲜花,心里越想越乱,她便是要忍不住去多想什么。这件事一直在她心里搁置了好几天,直到周五的下午,她在乔山公园偶遇了他,彼时他穿着骑装,大抵是从跑马场回来,但脸上挂了彩。“周小姐明日有空吗?”玉笙走在他旁边,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钟先生有事要帮忙吗?”他转望来,说道:“我以为周小姐已经应了我的邀请。”
玉笙赶到周家宅院时,已经过了七点半,门房领她去里堂,走在檐廊下,她便听见了三太太的笑声。
“夫人,二爷,五小姐到了。”
周锦言话未出,三爷周士诚先道:“我倒是有些时日不曾见过玉笙了。”四小姐周文曼抱着靠枕,撑起腰来朝门口看着,其余的人还谈着自己的事情。玉笙跨进门,周夫人抬头看来,她随即弓腰示礼,喊道:“老夫人。”
“怎么这时候才到?”周夫人问此,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幽暗的眼珠轻轻动了一下,便将她打量了一遍,玉笙说:“今日手头的事多了些。”
她又道:“按理说,周家的女眷是不得抛头露面,做什么工作的,何况你也快和陆停之订婚了,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我们周家?”
“老夫人说得是,只是玉笙总归是个普通人,便也免不了要吃饭的。”
周夫人顿时语塞,周锦言从下而上看着的目光闪过一丝笑意,二太太在这时说道:“玉笙,我们此番让你过来便是想让你回来住,那海关署的工作就先辞了吧。”三太太随即应和说:“是啊,怎么说,你也冠着周家的名头,这样抛头露面总归是不好听的。”
“可是陆太太知道我所有事,她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玉笙话未落,周夫人就说:“人家那是客气之言,你还真当回事?”
“那工作又能挣得了几个钱?”周士诚也开了口,“在这边有人照应着,今后去了陆家也不至于叫人看低了去。”
这群人在想什么,玉笙心里门儿清——她若是回来住,怕是还没去陆家就先郁闷死在宅院里头,更何况,他们本身就对遗嘱的事耿耿于怀。
“他们若是执意要看低人,我去之前是什么样的,怕是也仍会被看低,三哥哥也无需替玉笙担心,我会尽量与陆家人处好关系的。”
周夫人脸色遇冷,耷拉着眼帘问她:“所以你是执意要这么做了?”玉笙似是看不见她的不悦,直言道:“您也知道玉笙性情顽劣,若进了这宅院,惹得您不快怕是时常的事……”
“玉笙。”周锦言随即压住了她的话头,又回头向周夫人说,“她时常说话不过脑,您别放心上,若让她回来住,怕是日日叫您闹心,还是让她在乔山区住着,在那儿也有人管着,您大可放心,至于海关署的工作,本身也算得是体面的,不算什么坏事。”
玉笙听到这人是在为自己说话,只觉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于是似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他不会是憋着什么坏心思吧?
“虽说这确是不算坏事,但她一周的时间几乎都在海关署,这如何利于两人培养关系?”二太太低眉把玩着手里的舍利串珠,淡淡地插了一嘴,周锦言道:“陆停之不也是在忙于自家的生意?日日见着也不见得是好事。”玉笙听此,顿时对这人生出几点好感来。
三太太半垂着眼,侧身斜向周文曼,捏细嗓子道:“我说文曼,你怎就没有人家玉笙的觉悟,都嫁人了还往家里要吃要喝的?”周文曼撇开目光,冷声应对:“我又不是放野长的,自是有不得这种市井觉悟,三嫂嫂可是要故意恼我?”
玉笙已经站得脚麻,听着两人明里暗里的嘲弄,她似是事不关己地在离她最近的沙发椅上坐下来,周夫人不满地瞥来目光,她却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继续坐着。
而后,没有人再提起她的事。玉笙闭紧了所有感知,安然无事地与几人一道吃了晚饭。
回去的路上,周锦言提醒她不要对人无礼——“……不要到哪儿都这般任性。”
玉笙不予理睬,只盯着车窗外出神,等一到地便立即下车来,而他也推门下了车,“江嫣最近与你写过信了?”
她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周锦言脸色骤冷,最后说了一句“对陆家人上点心”,便又上车了。玉笙也转身往自家门前走了。她进门换鞋转向客厅,棠妈正收拾着厨房。
“您回来了?”
玉笙点了点头,抱手踏进客厅,茶几上一束硕大的花搁在那儿躺着,她回头问起:“棠妈,陆停之是什么时候来过的?”
“陆少爷不曾来过呀。”棠妈放下手里的活走出来,她指向客厅里的花:“那这花是哪儿来的?”
棠妈这才记起事来,立即回话道:“那是隔壁的钟先生差人送过来的,说是为表谢意,还有两瓶酒,我也放桌上了。”
谁表谢意是送这些东西的?
玉笙坐到沙发上,盯着那一桌的鲜花,心里越想越乱,她便是要忍不住去多想什么。
这件事一直在她心里搁置了好几天,直到周五的下午,她在乔山公园偶遇了他,彼时他穿着骑装,大抵是从跑马场回来,但脸上挂了彩。
“周小姐明日有空吗?”
玉笙走在他旁边,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钟先生有事要帮忙吗?”他转望来,说道:“我以为周小姐已经应了我的邀请。”
“……我以为您已经谢过了。”她提起那束花来,心底便又隐约不安,“您送来的花很漂亮,我都不知应该将它放在哪儿合适。”
那坚毅浸在温和里的眼眸,不知要从何寻得心悦的源头,但眼波流动之时,就偏偏能得见他的欣愉,他说:“我见周小姐几番都拿花回来,以为你是喜欢花的,便以此做谢礼。”
“钟先生又送礼又要请吃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于您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恩情,”玉笙含笑调侃起自己,“殊不知我这方是在蹭吃蹭喝的。”
他煞有其事地说:“如此,若以后我再请周小姐帮忙时,也可有些底气。”玉笙笑容难掩,目光飘过周身的绿荫,又不由得转到他身上,见其颧骨处横一处伤口,瘀血由之扩散摊开,还是问出了口:“……您的脸没事吧?”
钟先生低眉摇了摇头,只轻描淡写地说是与人打球时擦伤的。两人并肩行于绿荫下,余晖经枝丫的疏落处流进阴影,照映着一轻一重的脚步走去。
走至门前,玉笙出于客气邀他进屋饮茶,他笑言:“下次吧,我今日这副模样,委实不妥。”
她这才与其告别,却在踏进门前,又朝那身影看了一眼,想起上次他也是这狼狈模样,便有些忍俊不禁。
玉笙走进门,棠妈随即出来迎,向她说道:“您去瞧瞧是谁来了?”她一眼瞟见客厅里的花,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你怎么来了?”
坐沙发上的人,西装外套丢在一边,弓着腰翻茶几上她放的一本书,他合上书页,随其往后靠着坐,扯出一个笑容回:“回来了,过来坐吧。”
她走过去,拿开垫枕刚要坐下,他伸手将人揽坐怀中,“最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玉笙扭头避开了他的亲近,陆停之又贴近试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你为何一定要去招惹苏倩?”
“你听谁胡说八道了?”那抵到眼前的笑容立即沉了底,“我能与她有什么关系?”
玉笙推开他的手,独坐一处,面上也见不得多少怒气,只是不悦,陆停之和声又道:“玉笙,难道你还不能信我吗?我们都是快要成为夫妻的人了,别人三言两语,你就断定是我的错了?”
“我没有说这是你的错,在你我成婚之前,我也不能断定你的对错与否,我只是希望你能与苏倩保持距离。”
“我与她本来也没有你想的这些事。”
她点点头说:“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说时,玉笙又起身去餐厅倒了杯水回来,陆停之抬眸看着她又恢复如常,神情也似乎随其明朗了些许,于是移步走到她跟前问:“明日他们都要去梨风园听曲乘凉,我明儿午时来接你,嗯?”
“我明天已经和人约好了,你们去吧。”
“和谁约好了?”他刚有所缓和的眼色又沉了沉,“不然你把海关署的工作辞了,想要什么与我说一声就行,养你又不是难事。”
她仰头望着面前的人,眉眼展笑,轻声应道:“等我们结了婚,我定然就辞去了,那时还有的要养呢。”陆停之也随其低头轻笑,顺势将人揽入怀,几番亲吻过她的眉眼,玉笙将头埋入其颈间搂紧他,再度避开了他的亲近。
随后不久,陆停之离开了公寓,她站客厅的窗边,慢慢悠悠地拆开那束玫瑰,修修剪剪,插到花瓶里。
棠妈出来时见她在插花,便想起了楼上阳台上整束都还泡在水里的花——“周小姐,上房还有一束哩。”
玉笙也想起这回事来,神情停顿了一下,才道:“我自己去收拾就行,你去忙吧。”
棠妈也转回厨房了。
待到用过晚餐之后,她才上楼到阳台上,那泡在水里的一大束鲜花,已经可见萎败,玉笙蹲在那儿挑拣出还完好的一部分,再经修剪,全部都插到了上房的空花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