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良呢,他自当儒雅,有书生意气,但年已三十好几了,便不求什么娇花美妻,只求人品端庄,不嫌弃他寒门就好。倒也有一个他中意的,乃商贾家的赵姑娘,不过年纪小他太多了,才二十一岁,因为母亲守孝而耽误了出嫁。听说四书五经,女红下厨样样在行。只是不知道,这赵姑娘是否愿意。因林府近日就要为三叔良办赴任宴会,这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故要宴请许多亲朋好友做客。碧好就提议,不妨把那赵姑娘一家都请来赴宴,就当是交个朋友,见到面了再谈中不中意的话罢。
且看他一阵滔滔不绝之后,就彻底陷入了沉静。也像是在等待她的反应,他下颌微仰,一副“我等着你评价他”的模样。
碧好悄悄瞪他一眼,索性装作糊涂,改口道:“爷,太子的人有在盯着我三叔良吗?”
“自然。”
“那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只要不行差踏错,落下把柄。”
“他们接下来可都要娶亲,都三十好几了,还不知道选得什么样的娘子。”
他对此兴致不高,淡淡地“嗯”了一声。
碧好心里真恼了他这回,想说什么不直接说,她不说,他就板着脸,要做什么。
李漠陪她用过晚饭后就走了,走之前吩咐丫鬟明天再去请大夫给碧好诊脉。
又碰着碧好是月事第一天,她有些腰酸腹痛,他又替她揉了揉,可就是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
不过,她身子不爽,也没有要挽留他。
翌日上午,丫鬟刚准备出门去请大夫,碧好母亲的轿子就已经到了西门。
杨氏进暖香坞,问了女儿的情况,还当是什么急症呢,原来就是月事不调,昨儿个夜半闹了腹痛。她转头轻轻道:“去药铺买两斤益母草,我来制成流浸膏,喝一天就不疼了。”
站立一旁,因休沐不用上朝的李漠微颔首。这是他第一次见碧好母亲,不可留下太冷酷的印象,遂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软一些。
他道:“还时常低热,摸着是不烫,但她背上总是有汗。”
杨氏倒不意外这个在外人眼中冷面冷心的世子爷,也有这么细心的一幕。她答道:“说出来世子爷别笑话,在林家,有小孩子容易‘撞客’之迷信说法,多半是眼睛灵光看了不干净的东西,就容易发热不退。碧儿小时候常这样,后来,有个道士路过我家,叫我取一点点朱砂与她吃了,便好了。”
李漠回:“可朱砂多服,会产生毒性。”
杨氏仪态温柔,用指甲比了比,“只用一点点,不遇着火,是没事的。日常再取艾叶煮水沐浴。不是什么大病。”
坐在床上的碧好点点头,“爷,就听我母亲的吧,我小时候经常这样,母亲给我吃点这个药就好了。”
李漠这就差人去买了药。
说来也奇,服过朱砂后的碧好确实退热了,前几日她一到晌午就发热冒汗,只想卧床躺下。今儿个却神清气爽,背上一滴汗没流。
杨氏正在过滤刚煮开的草药,瞧女儿生龙活虎,又像是活过来了似的,她轻笑着揶揄:“指不定你是乱吃了什么东西,大夫开的药又不肯喝。非得等我来了,给你喝了药,又灌了几碗水,热汗一出才好了。”
碧好把两手背在身后,急忙摇头澄清自己:“才不是。大夫老说我是热症,上次也这么说。可这种天早就没有暑气了,我也不咳嗽,也不呕吐,怎会无端端又有热症呢?”
杨氏回道:“人食五谷杂粮,怎会没病呢。不过你生病了还是得请大夫好好吃药,为娘根本不懂医术。那朱砂,也不能多吃。”
“那我害怕,我以后不吃了。我这次好了,以后就不会病了。只不过,”碧好说话变得小声,脸上挂了些赧然,“母亲,我一直没有身孕,是为什么?”
杨氏瞧了瞧门口无人,垂眸道:“他不叫你避子?”
“没有啊,他还想我早点有呢,但我一直没有。也没看过大夫。”
“这样,你找找这屋里有没有麝香之类的伤胎东西。”杨氏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碧好道:“也没有啊,我把我身边的,还有世子身上的香囊都看过了。”
“仔细在屋里找找,或许是藏在哪一处了呢。”
“啊?”碧好不解。屋子里怎么可能有麝香呢,李漠既然想要子嗣,又岂会背地里阴她?
她就没有马上在屋里大搜查,且观后效再说。
因母亲留在暖香坞陪碧好,李漠晚上不便过来,连着两日,她没见着他人。
第三日下午,母亲回家了,碧好从门口回来,走在园子里散散步,就赶上了大步流星的陈静。
陈静略有些焦灼,他回来是带住在蓼风轩里的另一位“世子爷”出去的。
只因……他对碧好道:“爷被姓范的人参了一本,为的是曾经把范元无罪扣押在大理寺的事。”
碧好愕然。这等事,范元也有脸上告?
陈静又道:“还有几位大臣联名上奏,说世子爷此前上书革了弓才英大理寺少卿一职之事,乃公报私仇。皇上已经把爷叫进宫里问话了,我带隐身去一趟王府。”
少顷,陈静就带着和李漠长得像双胞胎的李隐身,一道出去了。
一直到天黑,李漠和他们都还没回来。
倒是小蓝,她急急忙忙地跑进门,递给碧好一封信:“姨娘,那个人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门口,留下了这个。”
那个人……碧好接过信一瞧,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无耻!自以为考中了三甲,就有胆子来跟李漠叫嚣。她真想剖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明日午时茗楼见,不见林妹妹不罢休。”范元信中写道。
妹你个头!碧好心中骂道。
她不去,不打算也不可能去。待缓过来气儿后,比起兀自对这个傻子愤怒,她更担心李漠。
在前世,他就有过一次被皇上斥责,然后意志消沉的。既不是上一次当街杀人,莫非轮到了这一档子破事上?碧好心里有点乱。
翌日午时前,碧好给了小蓝银子,让她出去买点针线香粉,顺便还去茗楼看看范元在做甚。
小蓝这就去了,待她到了茗楼楼下,小心观望一圈,不想,却发现了世子爷的车架!
她吓得赶忙跑了回来,说给碧好听。碧好一滞,问他们没看见你吧?
小蓝摇头,“没有,没有,我在楼下一看见马车就跑回来了。”
“那还好。”碧好吁了一口气,否则,又要上演一回被“抓”的事了。
她主动给自己找些事做,让厨房的人拌好了鲜虾木耳玉米饺子馅儿,和揉好的面团送到暖香坞里,她自己擀饺子皮,包起了饺子。
李漠回来时,她还没包完。她的袖子用襻膊束起,一双素手摘掉了所有配饰,正在认真和面团交缠。看见李漠进来了,她抬头浅笑道:“爷回来了,午膳吃了吗?昨天我母亲回去了,听说……”
“哪来的闲情逸致?”她的话被李漠打断。
李漠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像见了外人那般冷冽,一双灰暗的眼睛毫无期待,冷漠而枯涩。
倒真像她意料中的那样:他多少会因为范元的事给她点脸色瞧。
要生气吗?那便撒吧。
碧好维持着好脾气,擀着面皮轻声道:“爷上次不是说没吃到我做的饺子吗?我病好了,就想给爷做了。”
李漠语气生硬,“我不吃。”他走近,颀长身影挡住她面前的光线,“你今天有出去?”
“没呢。”
“昨晚范元不是给你写了信,叫你出去?”
碧好心头一阵狂跳,被他的慑人目光逼得微垂头,“那干我什么事?谁会理他。”
李漠脸上变得严肃沉郁,拂袖转身,哽着嗓子道:“他今天特意拦住我,跟我说了第二回话。第一回是上次在宫里。你都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
碧好揉着面,“不知道。爷在朝堂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如果要生气,冲我骂一顿也没关系。”
“骂你,”李漠回头冷嘲,“能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全都消失?”
“爷什么意思啊?”碧好故作镇定道。
李漠审视她,“你跟他早已交换信物,私定终身——”
“胡说!”碧好冷声截断,“他说的话也值得信?我是否清白,进门之日爷很清楚。”
她已没了包饺子的心情,取了一块湿帕一点点抹净手上的面粉,内心莫名有股倔强。
“砰”,一支发簪扔在她揉面粉的案板上,李漠冷冷从薄唇吐出几个字:“他说,还你的。”
这难道不是她的?
她还敢否认?
是范元拦住他在面前,大言不惭道:“我跟她早已有了白首之约,是我教她在选秀时想办法落选的。如果不是你掺和进来,我和她早就成亲了。她根本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以为你有权势,有富贵,就可以只手遮天,让所有人都跪在你脚下,听从你的号令,你却没问过同她:她愿不愿意……”
不愿意,不愿意。
既不愿意又抱住他,说那么多好话哄他做什么?
是,她上回就有过一次不愿意。他还好声气地问她能不能再给他做一次饺子,她说:不能。
冷硬的话和生分的动作,就宛如她刚进门的时候。
还有宁愿跳水,也不愿意跟他回来,还说“我本不想嫁给你”……
呵,是她太会演了,还是他鬼迷心窍甘愿被她骗?李漠锐利眸光直逼她莹白脸颊,“我问你,你后来有没有跟他通信?”
碧好眼底失去神采,“没有。”
“果真?”
“爷不信的话把暖香坞上下审问一遍吧。如果我有跟他通过信,见过面,他们还敢瞒着你?”
“你的东西又是怎么落到他手?”
她抬头直视他阴霾面孔,“之前不够银子花,让丫鬟拿了一批首饰出去当了。我也不知道范元几时在当铺买到的。”
然李漠更不理解,“你久在深闺,做什么不够银子?”
碧好忽然沉寂,半晌,在他的阴沉凝视下,她扯开唇角,凄然地笑了笑,道:“爷此前不爱理我,只管把我放养在这园子里,我想见爷一面都难,不得花点银子去打点关系,让看门的,让守夜的,告诉我爷回来了,我再过去露个脸。”
“少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李漠不禁低斥。
“可这些都是实话!”碧好语气铿锵,垂眸看向他握成拳的双手。
他的气势和力量都是那么强大,只要扬手给她一记耳光,就能将她打倒。
她后退两步,“也请爷不要怪罪他们汇报你的行踪,那都是我要求的,全都是我的错。”话落,她匆匆跑出暖香坞。
“你——”李漠喉咙哽住,只能由她跑开。
他又错了吗?自作孽,把一个女人惯得无法无天,甚至是,眼里根本没他。
此前的,眼下的怒气齐齐涌上心头,李漠眉心打结,一刻也不想停留,挥袖离开。
碧好一路跑出来,也没已经后面没有脚步声跟随,她的步伐逐渐放慢,避开园子里的丫鬟婆子,来了一个没人的假山后抹眼泪。
明明她后来再也没跟范元扯上关系,他为什么要拿往事来斥她?
到底是仍不信任吧。
也罢,像他这样的人,会信谁?
碧好在假山后待了好一会儿,待眼泪流干,心情安定了,她才走回暖香坞。
李漠已经不在了,只剩她包的那些个饺子,还有那根他扔过来的发簪。
罢了,罢了。她心中不断宽慰自己。这些饺子,就让丫鬟们吃了吧。
此后三日,李漠再没来过。
丫鬟们不知他们闹了矛盾,还都以为世子爷最近忙呢,也没想到问问。陈静和蓼风轩那边的人也没过来传话,碧好又落了个清净。
不过一日后,她就想明白了,不再让自己的情绪受他干扰。
她捧起绣绷,学起了绣花,又把之前没看完的书拾了起来。
一日下午,大摇大摆地出门,去缀锦楼会林觅。
林觅听闻碧好病了几日,遂多关怀了她几句,又让伙计给她换上暖和的姜枣茶。
提起苏金玉,碧好道:“她倒是没给我送东西了,只是听世子爷说,在他跟前还是挺殷勤的。”
“世子爷不理她?”林觅问道。
碧好捧着茶杯,呷了一口,“谁知道呢,有时候男人嘴上说的,跟他自己实际做的就不一样。”
林觅不由浅笑,倒是听出了些端倪,“你之前不是觉得世子爷对她冷漠,还挺有意思的嘛。怎么又不相信了?你跟世子爷最近……”
“唉,别提了,三天没见面。”碧好叹了一口气,接着喝茶。
林觅没再多问,只是觉着此前大家都说世子爷特别宠爱林姨娘,她也亲眼见到了,是真的。但,毕竟不是正室的位份,还不是随男人爱怎样就怎样,毫无商量可言。
陪碧好再坐一会儿,有丫鬟来报:“姨娘,正大爷来了,在天号房,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快去看看吧。”
林觅点点头,对碧好道:“你且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她不过也只是个妾,怠慢不得她的男人。
待进了房才发现,里面除了刘正阳,还有几位锦衣华服人物,李漠也在。而刘正阳的脸色也不似丫鬟说的那样难看,怕是突然又好了也不一定。
林觅见过礼后,从容地给各位斟茶。来到李漠杯子跟前时,她有意瞧了瞧李漠冷淡高傲的神情,而后轻声道:“真巧,世子爷也来了呀。妾身刚才在和府上的林姨娘说话呢。”
察觉到李漠有所关注,她又道:“但林姨娘好像有点不舒服,妾身给她上了壶热茶,带了软枕,让她在东暖阁靠着休息呢。”
李漠淡淡地“嗯”了一声,眼里已然有了微妙的变化,道:“劳烦。”
其余几个男人默默无声,林觅斟完茶就退了出去,待她和丫鬟折回来上点心时,发现了李漠走向东暖阁的背影。
小丫鬟不解:“姨娘为什么要骗世子呢?万一。”
林觅姣好的面容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没事,只是让他多关心林姨娘罢了。林姨娘这么得宠,将来或许能得个好名分呢。”
小丫鬟天真道:“我们姨娘也很得宠啊!”
林觅只是笑,端着点心向房门走去。
那厢,李漠走到二楼廊下一个能观一楼表演的位置,看见碧好果真半坐半靠在枕上发呆。
他走近,对上她稍微惊讶的眼神,开口道:“不舒服?”
语气是硬邦邦的,不带一丝感情。
碧好想问爷怎么在这,转念想到他们在冷战,仍有隔阂,不便像从前那样亲密,遂轻声答道:“妾没事,爷先去忙吧。”
李漠果真转身,“不舒服就回去吧,少出来。”
碧好瞧着他挥着宽袖离开,心里嘀咕着:怎么出来也能碍着你大爷的眼?
她偏不回,直等到天快黑了才登马车慢慢溜回。
他没禁她的足,她便可以到处去玩。第二日,她就带着两个丫鬟回了趟娘家,一住又是三日。
三叔良高中,被封官后,虽未正式到任,但上门求亲的媒婆已是踏破了门槛。
林府每日门庭若市,常有媒人带着庚帖登门介绍女子,这使得碧好的祖父林学文又喜又惊,嘴边唠着哎呀,太多了,看花了眼睛。
三叔良呢,他自当儒雅,有书生意气,但年已三十好几了,便不求什么娇花美妻,只求人品端庄,不嫌弃他寒门就好。
倒也有一个他中意的,乃商贾家的赵姑娘,不过年纪小他太多了,才二十一岁,因为母亲守孝而耽误了出嫁。
听说四书五经,女红下厨样样在行。只是不知道,这赵姑娘是否愿意。
因林府近日就要为三叔良办赴任宴会,这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故要宴请许多亲朋好友做客。
碧好就提议,不妨把那赵姑娘一家都请来赴宴,就当是交个朋友,见到面了再谈中不中意的话罢。
祖父这就去写请帖了。
碧好在娘家过得自在,每日都和母亲、长辈们在一块儿说笑三叔的事,倒不急着回荔园了。况且李漠也没遣人来问问几时回,她索性也不主动汇报了。
一日天黑后,李漠骑马回到荔园,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朝暖香坞的方向去了。陈静提醒道:“林姨娘回娘家了,还没回来。”
李漠脚步一顿,近日忙着在亲事府周旋,令他不自觉地就忘了些东西。他调头往蓼风轩的方向走,问道:“她几时回?”
“这个,不清楚。”陈静道。
李漠大步,“由她去吧。”
翌日又是天黑时,他回来又问:“她回来了吗?”
陈静:“……没呢。”
“她想在那边过年?”李漠没好气道。
陈静主动提出一个好建议:“爷,要不,您去林府接她回来。”
殊不知他的主儿更冲了,“又不是我轰她回去的,接什么?”
“林府有宴请,爷可以以做客的名义去,顺便,也能和林姨娘一起回来。”
李漠眉目冷凛,“她又没有给我发请帖。”
啊,这。陈静一时凝噎,走了几步又道:“爷跟林姨娘是自家人,不需要请帖那种虚礼。再说,爷能去就是给林家面子,林姨娘也会高兴的。”
李漠深沉眼神略有一顿,拂了拂手,“罢,不想去。”
过两日,林府赴任宴的正厅,迎宾小厮特意拉长了嗓音叫唤:
“雍亲王世子,到——”
“啊,世子来啦?这,这……”台下的人无不惊慌,惊的是堂堂世子居然会来赴一个侍妾的家宴。慌的是,他恐怕不是来赴宴,是以大理寺卿的名义来拿人的吧!
祖父林学文闻言,连忙拎着袍子哎呦哎呦地惊喜跑出来,面向世子拱手一拜道:“世子爷大驾光临,老夫真是有失远迎,还望世子爷多多担待。”
李漠今日着湛蓝箭袖锦袍、玄色披风,自是一派皇亲国戚的贵气,仪态雍容之余,他还难得地添了些和气,淡淡道:“无妨,都是亲戚,老先生不用太客气。”
两位新官林伟白、林伟良上前作揖,挥手向前道:“大人,有请上座。”
李漠微颔首,随他们去了。他身后的赖总管把贺礼呈上。
“大人大驾光临,寒舍酒席粗薄,还请大人海涵。不知大人喜欢听什么戏,可以先点着,一会儿就开锣。”林伟白递上曲目请示道。
被簇拥着坐在首席中间,正对着戏台子的李漠放眼眺望,半晌也未寻到目标,遂接过曲目,随意看了一眼道:“打虎。”
“好嘞。”
李漠偶然回头,锐利双眸又扫过后面的女席,目标依然不现身。他喝过半杯茶后,问道:“吾妾碧好回来数日了,可有给你们添麻烦?”
林伟白哈哈笑道:“哪里的话?林姨娘自小头脑聪灵,甚少让大人操心,如今又有那么好福气能伺候世子,她怎会……呃,哈哈哈。”话未说完,兀自又笑了起来。
李漠微敛的长眸里闪过一丝鄙视,紧抿的薄唇几近要忍不住吐出字儿来。
——请你少喝点吧,一喝上就满嘴大放厥词,整个雍王府亲事府谁不知道你。一唱雄鸡天下白。
再坐片刻,李漠直接问道:“她可是上哪去了?我来了这么久,也没见她上我跟前。”
“哦?她啊,在后院招呼女眷吧,大人想见她,我这就去请她出来。”林伟白一副“我都懂我都懂”的神情。
李漠睨他一眼,放下茶杯,“免了。我,去走走,顺便寻她吧。”
把披风留在座位,他起身往后院去,途中遇到多个一见他便目瞪口呆的人。也对,他会来这里对他们来说,已是抬举。
且她不知道他会来,一会儿见着了,想必比这些人更惊讶。
就在花厅,李漠发现了他的目标。
小娘子身着浅碧色褙子,小小的发髻盘于头顶,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秀丽耳鬓,芙蓉面孔,粉白黛黑,正在笑吟吟地招呼客人。
瞧着她一旦离了他,就变得娴熟沉稳,李漠内心有丝欢欣,左手负在身后,向她所在的厅走近。
一刹那,小娘子抬头看见了他,那笑容好不明艳,像一道金光照入他充满阴霾的心房。李漠对上她,脸上亦浮出浅浅笑纹。
他等着她欢天喜地拎着裙摆,冲下几级台阶,奔向他。
她来了,他伸出手。
“碧好——”
“觅觅,你来啦!”
两道声音以及身边飘过的一阵风,将李漠拉至愠怒边缘。一转身,小娘子亲热地拉住了,后面来的林觅。
李漠的手僵了僵,按到衣角处狠狠攥住。
下一刻,眼睁睁看她拉着别人从他面前行过,明明看见了他,却只停留一眼,旋即毫不留恋地扭身而去。
是不认得他了?抑或,故意给他难堪?真是该打。
彼时有人上前问安,李漠面容冷硬如石,张口就斥道:“什么事?”
“……”
只是来打个招呼,凶死老朽了!溜了溜了。
那厢,碧好招呼林觅入座。这是林觅第一次上门做客,碧好固然热情似火,拉着她说了好会儿话。林觅方才也瞧见了世子爷,遂问道:“不用陪陪世子爷吗?你瞧,他一个人在那,仿佛与周围格格不入。”
林觅顺着她指的位置看过去,只见李漠被一帮人围在首席坐着,而戏台上正在铿锵铿锵地敲锣唱大戏,翻跟斗。
他不多动筷,也不饮酒,更不与人说太多话,宛如一抹异色,挺着腰杆陷在人群中央。
碧好早已注意到的是:他穿的蓝袍。
上次李漠说他穿黑色,李隐身穿蓝色,还叫她不要认错了。所以眼前这个穿蓝袍的肯定就是替身。
毕竟李漠也没这闲情逸致,来赴她家小小宴会。
既是替身,碧好也不必理会他,她对林觅道:“没事,让他自己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