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公公惊诧的目光里,我一边扶着脖子,一边艰难坐起身。赵方羡挑了个圆凳,在张公公用袖子扫干净灰尘后才坐下。我不等张公公提醒,接着下床,踉踉跄跄跪到他跟前:“我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求三爷救救我们。”“我不是神,没有这个能力救你,况且我也没欠你什么,凭什么要救你?”“神佛都讲究因果,这辈子我对三爷有亏欠,下辈子当牛做马还给三爷。”我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讲。“我不需要
听起来如此蹊跷,我竟不知元平什么时候去找过宗天泽,还手提礼物上门拜访。
当年元平应左大将举荐,本可以顺利入伍,与爹爹一样随军西征立汗马功劳,就是这个宗天泽百般阻挠,针对此事连日上奏,最后逼得皇上只得取消计划,此后也不再提及关于元平的话题。
以致于元平至今都无一官半职,只靠爹爹托人给他挂个武官,实际上仍是平民身份。
这次武举已是他唯一入朝的希望,我们都觉得他没有状元,至少也有探花吧,就凭他这孔武有力的躯体、精通百艺的身手,还顶着一张俊美刚毅的脸,在京城一众武士里极其耀眼。
因此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凭他那臭脾气,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与宗天泽低头讨好?
我便与赵忡讲:“殿下你能找到我哥哥被关押在哪里吗?”
赵忡摇头,更显焦虑:“我要是能找到他,我还会在这里?”
他想帮忙却束手无策的样子,与他平日里拿不定主意的虚弱如出一辙。
我自知虽然他处于高位,但终究是托付不起的,也不好再逼迫他想法子,只得求他最简单的忙帮一帮:“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太子殿下能否帮帮忙?”
“说!”
“借我点……打点用。”
我伸出手,搓搓拇指和食指示意。
赵忡愣了一下后,马上拍脑袋又摸荷包:“不好,我出门没带银两,你等着,我现在回宫去取。”
我左等右等,等到任何风吹草动都引得一惊一乍,然而他这一回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连特意给元安送的饭菜都断了。
阿娘看我唉声叹气,安慰道:“太子殿下虽然心肠是好,但他确实担不起这样的大事,估计这会儿应是被皇后娘娘管住不准来了。”
阿娘说的有道理,我还记得皇后娘娘对他的管教甚是严格,之前我带他去市井闲逛都被一顿教训。
阿娘接着叹气:“你爹爹也是这么觉得,所以当年册封太子时,不顾劝阻,一再反对……”
我同样不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更加自责对家人的关心实在太少。如果有一天能从这大牢出去,对他们的亏欠我必要好好弥补。
自后几天,没有了赵忡的关照,我们的待遇又天差地别。
馊饭里拌点咸菜卤水都算是狱吏客气,饿了几天实在扛不住,我将自己和女眷身上仅剩的那些首饰差不多都拿去买通狱吏,才勉强有些人能吃喝的充饥口粮放到面前。
元安几日来都精神不振,我最担心还是她能否扛过去,这让阿娘几次碎碎念到流泪:
“早知道一定让你喝了那碗药,现在何苦受这种罪……”
“都是我的错,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女儿。”
“用我的命抵你们平安吧,我也没脸活下去了……”
元安听了也跟着泪流满面,毫无血色的双唇总是在微微颤抖,到后来,甚至颤抖都没有力气,逐渐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她这是要死了,跪在她身边拼命摸她的脉搏,虽然微弱,但好在一直跳一直跳。
阿娘哭着央求我:“元喜你平日里最有主意,现在想想办法,不求马上出去,至少让元安能活下去吧……”
她从来不会求我任何事,因为总说我孩子气。
可今天,阿娘差点要跪在地上,求我这个总是不让她省心的淘气鬼救元安。
这一瞬间,像有一把无形的锤子,哐当一下把我锤到麻木与晕眩。
麻木过后,我忽然醒过来,忽然意识到从那晚起,那个无忧无虑、不受任何束缚的元喜已经随着漫天的烟花与震耳欲聋的爆竹,沉入了漫长无尽的黑夜里。
我不作声,低头看到脚边破了个口子的瓷碗,默默倒出里边臭烘烘的咸菜汤饭,用力砸在地上。
阿娘抱住我的双腿大哭:“你不要生气!娘不是在逼你!没事,娘自己想办法,不会让你们姐妹有事的!”
“我没有生气,娘你别哭。”
我喃喃,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片抵到脖颈,轻轻划开一道刺痛的口子。
阿娘尖叫着拉扯我的手,我便加重手上的力气,将伤口划到渐深。
一股温热的感觉从脖子流下,蔓延到全身。
我低头看到自己身上,一滩滩鲜血像溪流,流淌过赵方羡送我的长衫上。
“娘,我不会有事的,我会找人救我们……”
清醒时,眼睛还睁不开,鼻尖上氤氲的浓郁药香味先行一步拉扯我回现实。
我知道自己没死,翻身下床摸索着往外走,很快被人拦下。
“你走什么?不要以为出来看大夫就能逃走。”
是狱吏的声音。
我揉揉眼睛,总算看清楚自己在郎中的医馆里,两个平时看守我们的狱吏把着门,百无聊赖地看街上美女。
与我想的一样,太急太严重的情况下,狱吏会把犯人送出来救治。
我摸一摸缠着纱布的脖子,火辣辣的疼。
“我不跑,但是有件东西希望两位大哥帮忙还给它的主人。”
我把赵方羡的长衫叠好递给狱吏,他俩不接,很不耐烦催我走:“姑奶奶你现在是犯人,已经不是元家大小姐了!给我清醒点!”
“可惜了,这是三殿下的衣服,他说过有机会还给他……”
我故作可惜,抱起衣服要走。
他俩喊住我:“等会儿,你说谁的?”
在医馆躺了半晌功夫,我趁着最后一丝希望还没破灭前的平静,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以前最讨厌闻到药味,因为每天都有用不完的活力,就算着凉、磕伤,或者被爹爹鸡毛掸子抽一顿、哭一晚,都是小病小痛,第二天就能痊愈,用不着喝这些苦兮兮的药。
可现在这药香使我分外安心。
还有一阵淡淡的乌木香气,这时候混进草药味里。
我记得这个味道,曾在我肌肤上留下几丝余热。
我并不急着睁开眼,专注听着最后一丝希望离我越来越近。
“殿下,外面那俩狱吏讲,元喜小姐在牢中抹脖自尽,昏迷前托他们把衣服送回来的。”
张公公掐着嗓子尽量讲得小声,但我还是听到了。
赵方羡冷哼道:“你不用小声,她都听着。”
“啊?这……”
在张公公惊诧的目光里,我一边扶着脖子,一边艰难坐起身。
赵方羡挑了个圆凳,在张公公用袖子扫干净灰尘后才坐下。
我不等张公公提醒,接着下床,踉踉跄跄跪到他跟前:“我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求三爷救救我们。”
“我不是神,没有这个能力救你,况且我也没欠你什么,凭什么要救你?”
“神佛都讲究因果,这辈子我对三爷有亏欠,下辈子当牛做马还给三爷。”
我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讲。
“我不需要你的亏欠。”
“下辈子说不定就需要了。”
他很不耐烦地回怼我:“我并不想下辈子也认识你。”
通常这样的话语对我来说就是穿心的万箭,把自尊击碎一地。
我常常自诩是元家三小姐,去哪里都记得自己是望族千金,金银财宝可以丢、满腹经纶也可以丢,就是面子与气节不可以让人损坏一分一毫。
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
我应该要学会放下身段、摔碎自尊,懂得低眉顺目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那就下下辈子……”
“胡闹。”
赵方羡不等我说完,起身挥袖要走,张公公试着拦住他:“殿下……老奴觉得元喜小姐连命也不要地来求你了,也许不是胡闹……”
“闭嘴!”
“殿……”
张公公叫不住他,看看我,看看他离开的背影,急得跺脚讲道:“元喜小姐别急,我去劝劝三殿下。”
换作以前,我必定赌气讲:「不必了,不救便不救!谁要他救!」
现时,我仍在原地低着头,谢过他:“麻烦张公公了,若日后有出路,一定好好感谢你。”
张公公摇头叹息,也跟着走了。
这最后一丝希望熄灭在狱吏进门。
“好了?回去继续蹲着吧,让你那哭喊要死的老娘别嚎了,真要死,就跟你要一样,拿个破瓷片往脖子上抹两刀。”
我低眉不语。
另一个也起哄:“一定要拉的深,死的彻底点,不然又要扛出来找人救,救救救,救他妈的,谁来救救老子啊?老子也快过不下去了!”
我只管听着,跟在狱吏后边默默走过街巷,走过喧闹的市井。这条街走过无数遍,现在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
回到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我格外安静地与阿娘说起刚才的事情,告诉她:“没有人能救我们了,如果姐姐走了,还有我陪着娘你,我这辈子不懂事,下辈子再孝敬你,如果下辈子找不到你,那就下下辈子……”
阿娘哭成了泪人,抱着我让我不要胡思乱想,但她自己已语无伦次:“平儿他在哪里啊?要是平儿在,他不会让你受这样的欺负!平儿,我的平儿啊!”
“咳,想见元平?”
张公公的声音响起。
我猛回头,见他在几个狱吏身后,盯着他们打开牢房锁链。
他闲庭信步走进来,扫一眼格子里我们的惨样,啧啧摇头:“元喜小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哥哥没什么事,现在好好的,不过,他现在要做一个选择,对他来说……哦不,对你们元家来说,确实有点难,所以三殿下的意思,是想你过去劝劝他,劝的好,殿下说不定就能把你们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