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中武举,必是沙场良才,是随你南迁,还是西征,元忠公自己选一个。”我闭上眼,这个答案已尘埃落定。连赵方羡都看出来了,爹爹早已不受皇帝的待见。皇上皇后很快就走了,赵忡跟在他们身边不时回头冲我挤眉弄眼,我都无心留意。我心想,这结局再差,至少我们一家还在,只不过褪去权势后,回到爹爹老家从此过上门可罗雀的清净日子,爹爹还会不会习惯?东院二楼朝南房间里,元安哭得天昏地暗
厅堂里,众人围着那一抹大红嫁衣的瘦弱身影窃窃私语,我听着心烦无比,不客气地拨开他们:“让开!快让开!”
“呦,这不是元三小姐吗?你姐姐被退婚了,什么情况呀?”
“该不会,是元二小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闲言碎语不绝于耳,我并不理会他们,挤到元安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她:“发生了什么事?郑家为什么让你回来?”
她不答,大红盖头轻轻晃动,似乎转过脸不想说话。我只好双手捂住她的耳朵,尽量隔绝周围吵吵嚷嚷的杂音。
爹爹紧随其后来了。
他到我俩面前一站定,围观的人立刻低下头不再言语。
“今日小女被退婚的事,我自会处理,各位请回吧,贺礼我会让人也一并退回。”
人潮退去,唯有一老姑婆还留在原地,神色难堪到说话都结巴:“元忠公,我是郑老爷特意派来解释的,不是我们郑家不给面子,而是……”
“你直说。”
老姑婆扫视我们后,低眉垂目、双唇颤动地讲:“元二姐她…她有身孕了。”
她解释在拜堂之前,元安忽然当众吐得厉害,请了大夫来把脉才知道元安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
我倒吸一口凉气。
爹爹沉默许久,让老姑婆走了。
关上门,厅堂里一下子昏暗起来。
元安慢慢跪下,向爹爹磕头:“今日让元家蒙羞,爹爹与列祖列宗必定不会饶恕我,我会自绝于世,来世再报答爹娘养育之恩。”
“谁的?何时发生的事?”
爹爹分外冷静,像尊雕塑站在那儿,却始终背对着我们。
我发觉他身形佝偻了不少,再也不是映像中御马西征的勇士。
我原以为权势滔天的人不会老,他会永远呼风唤雨,然而今日回头看他,此刻昏暗的光线快要将他吞没。
我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元家,是否早已不知不觉处在风雨飘摇里?
元安缄口不言,哪怕我让她说句话,她也只是哽咽:“我不能说。”
“到底是谁?”
爹爹忽然发怒,一掌拍在桌上,茶杯震落,原本给宾客准备的茶水泼洒一地。
我扶着元安的肩膀往后退了一步,她浑身瑟瑟发抖,哭泣不止。
我也想问究竟是谁,抬眼便瞧见爹爹身后的柱子那头,赵忡躲躲闪闪,分外关注这边的情况。
难道……
我赶紧用眼神示意赵忡过来帮忙,他满脸恐惧,指指我爹,又拼命摇头,表示自己很怕他。
但是爹爹已经让人取来鸡毛掸子,挽起袖子警告我:“元喜你让开!”
我不让,抱紧元安:“姐姐有身孕,不能挨打,要打打我,我皮糙肉厚!”
啪一下落到我身上,爹爹果然不留情面,打得比鞭子还痛。
我龇牙咧嘴,越痛越不放手,但元安忽然推开我,起身扑向桌角:“永别了!”
她撞得不轻,当场晕了过去。
阿娘在房里守着元安,我在祠堂的祖宗牌位前跪着,双手合十虔诚许愿:“列祖列宗若是有灵,请保佑元家长盛不衰,后继有人……”
似乎在我念念叨叨的话语里,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
也不知道后来赵方羡去了哪里,赵忡又去了哪里,实在没想到我和元安会栽在这两兄弟手上。
赵方羡今日听到我和爹爹的对话,怕是会将我列入永不相见的名录,今日后,我与他也许才是永别。
想来惆怅,从未如此遗憾过一个人的来去。
我起身收拾牌位,扫走香灰、摆好祭品,好以此分散心里的苦涩。
没有关紧的窗户吹来一阵风,牌位摇摇晃晃,香烛明灭不停,我正要去关窗,一张皱巴巴的纸飘进来,正好落到脚边。
纸上是栩栩如生的山水画,形状正好是去掉扇骨的扇面。
我反应过来,立马出门追去,但门外空空荡荡,不见任何人的影子,只听见一声高亮的呼声破空而来,瞬间打碎了家中的宁静。
“皇上皇后驾到!”
家中但凡能喘气的都来了,除了元安还昏迷着,爹爹跪在最前面,与皇上毕恭毕敬地解释她的缺席。
我低着头不敢看那老皇帝和皇后,但听皇上与爹爹笑呵呵讲:“朕就是为了元安被退婚的事来一趟。”
爹爹受宠若惊:“臣谢主隆恩!”
但他刚说完,便立刻沉默了。
我也品出不对劲,果然爹爹颤颤巍巍地问道:“难道……”
“知道是谁找朕过来的吗?”
我这才敢抬头,果见皇上望向身边的赵忡:“其他的,朕就不方便多说了,给你两个选择,一个让元安尽快消失,以免影响到忡儿以及朕的声誉,另一个……”
皇上从座里起身,走到爹爹跟前,亲手扶着他的肩膀起来:“元忠公一生辛劳,这半壁江山有你的一半功劳,不过你也到了该享福的年纪,不如就此机会解甲归田,给朕一个报答你的机会?”
爹爹肩背愈加佝偻,沉默良久,当即重新跪下:“谢主隆恩,臣元丧愿辞官回乡,与儿女共享天伦。”
皇上畅快笑起来:“好,朕这就安排你们元家迁回临安府。”
我心想这是直接将我们元家从京城连根拔起了吗?
爹爹这时候又问:“我们走可以,但是犬子元平昨日刚刚高中武状元,陛下能否应允他留在京城任职?”
“既然中武举,必是沙场良才,是随你南迁,还是西征,元忠公自己选一个。”
我闭上眼,这个答案已尘埃落定。
连赵方羡都看出来了,爹爹早已不受皇帝的待见。
皇上皇后很快就走了,赵忡跟在他们身边不时回头冲我挤眉弄眼,我都无心留意。
我心想,这结局再差,至少我们一家还在,只不过褪去权势后,回到爹爹老家从此过上门可罗雀的清净日子,爹爹还会不会习惯?
东院二楼朝南房间里,元安哭得天昏地暗,阿娘苦口婆心劝她咽下那碗药。
楼下又传来元平和爹爹的争吵。
他已经没事了,此刻与爹爹争辩自己要去找皇上,为元家争一口气。
然后又是家丁来报,去了宫里叫元乐回来,小丫头说是元安做了丢光元家脸面的事,自己宁愿死在宫里也不要回来……
我独自在西边的房间里打包行李。
一手举起沉重的瓷器,一边捞起压箱底的金条,纷纷放到适合马车运载的小箱子里。
耳边听着他们的哭声、争吵声、叹息声,纵然心痛,也只能告诉自己,大概这就是元家的命。
堆积房里的金银玉器实在太多,我收拾完最后一箱,已是天黑入夜时分,家丁搬下楼,放到院里的马车上,准备等爹爹办完手续回来就出发。
空荡荡的房间里,还有一张破烂的扇画躺在我梳妆台上。
我拿起它尽是睹物思人的情绪。
我却有隐隐预感,也许我们还会再相见,缘分才刚刚开始。
彻夜打包了两天的家当,总算盘清了我们元家到底有多少家底,我惊讶于账房先生指挥上车的几个箱子,原以为是他的行李,没想到都是账本。
还看院里进进出出数不尽的马车,都在搬运财物,载满了就到大门前的空地上列队等待出发。
这一列长队足足排到了旁边的街市,根本看不到头。
我便问他:“总共有多少?”
账房先生讲:“首先田庄十座,每年收租来的大米有五十万石,铜钱百万余贯,白银千万余两,古董字画约搬走了五个地库的量,剩下难以搬运的青铜鼎器之类,已经送去了各个本家存放,大约有十几车,另外的地契、未收欠账钉了约百来本,还没来得及记账。三小姐放心,家里攒下的老本够元家安享十代人。”
没想到光凭爹爹一人,就让我们元家攒下了富可敌国的家产。
再加之他在朝中的地位甚高,也难怪皇上要让他早日解甲归田了。
爹爹他没有察觉吗?
我想他机敏了一世,必定是察觉到了,但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转变与落差?
清晨出发时,我到爹爹房中请他出门上车。
阿娘陪他坐在窗前,低声说着话。
晨曦透进窗棂,照出他们头上的白发。
这几天的变故,不仅催他们一夜白头,还憔悴了十几岁。
我分外心疼,也自责不已。
“爹娘,家中人与物已清空,是时候出发了。”
阿娘叹气,搀扶起爹爹慢慢走出去。
我跟在最后,关上大门前,回头望向曾经热闹的宅院,才发现不用到临安,自从那天之后,元家就已门可罗雀。
马车摇摇晃晃行进到城门,如此阵势吸引了不少人夹道围观。
我放下车帘,与元安讲道:“等离开这里,我们又可以过回以前那般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元安没有反应,靠在车厢壁上,双手死死护着小腹,她终是保卫住了与赵忡的孩子,只是今日不见他来送行。
我知她难过与失落,就好比如我自己,在人群里始终没找见期待的身影……
马车此时忽然急急停住,把我和元安甩到厢头,我撩开车帘正要责备马夫,却见马车已至城门口,几列捕快堵住车队前行。
最前头有捕头厉声问道:“元平可在车队中?”
元平本就在车队最前方,立刻从马背下来,还未等他开口,一群捕快蜂拥而上,把他扣押在地。
“元平,你在武举中大肆行贿、买通考官,现已查明案情,奉令将你捉拿,家眷一并扣押,家产充公,即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