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暗恨,可怜巴巴地道:“凌大娘,奴婢不过是关心着顾姑娘,怎么就惹着大少爷不高兴了?还请大娘明鉴,奴婢真的是出于好心……”凌大娘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是不是好心,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大少爷要罚一个丫鬟,难道还需要理由,征得丫鬟的同意?”她向两个婆子点头道:“动手!总归是大太太的人,那就从轻发落,罚个二十下就行。”两个婆子是子衡院的老人,平日被紫衣指手画脚早就心里不痛快,虽然是二十下,手上的
厉老爷没有发怒,也没责怪阮姨娘,一下子风平浪静的,让回来禀报的夏草也有些不明白。
春英直接懵了,还以为能看见吟香讨不得好,如今倒是相安无事。阮姨娘心里或许还不痛快,但是吟香仿佛得了厉老爷的青眼,兴许真能把身份抬一抬。
华月喜摆摆手,示意王心蕊该回去了:“这事老爷心里自有分寸,时候不早了,你该回院子去了。”
王心蕊也明白,厉老爷没在阮姨娘的院子过夜,必定是要到月夕院来了,便立刻带着春英回去。
春英还皱着眉头疑惑,王心蕊却听出了华月喜话里隐晦的意思。显然厉老爷心里有数,只怕吟香的苦头会在后面。
同是丫鬟,王心蕊喜欢春英的爽直单纯,却不喜吟香这样城府深的,连伺候了好几年的主子都能背叛,哪里还有真心?
她对吟香并不同情,这个丫鬟心太大了,是很该狠狠摔一下,好清醒过来。当妾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上头有正房太太压着,旁边有宠爱的贵妾占了老爷的心思,又有伺候了十多年的姨娘虎视眈眈,哪里真能讨得了好?
有时候,人还需要有自知之明的。以为自己聪明过人,实际上大家都看在眼里,谁能看不明白?只不过身在其中,看不清罢了。
“好了,别再琢磨这事了,准备准备这就去临风院。”
春英收拾好文房四宝,都是厉大少送来的,皆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用包袱裹好,抱在怀里,这才跟在王心蕊的身后走向隔壁的临风院。
今儿的学堂多了一个三少爷,两人去的时候,厉映已经跟在易平洲身后,耷拉着脑袋,满脸不情不愿的,看着就是被厉老爷训了一顿,不得不来听课。
看见王心蕊,厉映冷哼着瞪了她一眼。想了想,厉映忽然勾了勾嘴角:“大哥,我就坐这里。”
那是王心蕊旁边的桌椅,春英蹙起眉,担心地看向自家姑娘。
易平洲淡淡一扫,冷声道:“顾姑娘是旁听,难道你也是?父亲刚才是怎么说的,刚出来就忘了吗?”
厉映被训得缩了缩脖子,想到刚才厉老爷说他再不乖乖听课,就要没收了院子里所有的武器,不由泄了气道:“大哥,我记着呢。”
他只好带着小厮,坐在了最前头的桌椅上,垂头丧气的样子,显然真的不喜欢念书。
厉昭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厉映趴在桌子上沮丧的表情,不由好笑:“三弟这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待会要上刀山下油锅呢!”
那张脸皱成一团,只差没在额头上写一个大大的“苦”字。
厉映扭过头,白了厉昭一眼:“二哥喜欢书本,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要是舞刀弄枪,二哥肯定赢不了我!”
“行了,我才不喜欢武夫的玩意儿。”厉昭摇头,对厉映痴迷武器颇为不屑。
厉映猛地站起身,不乐意了:“二哥赢不了我,也不能说我珍藏的武器不好!那些武器都是我四处辛辛苦苦淘回来的,哪里是普通玩意儿?”
厉昭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这个三弟大大咧咧的,武艺学得好,深得厉老爷的真传,可惜是个没脑子的,说话从来都是张口就来,时常让人下不了台。
如今这样,难不成还要他这个当哥哥的给厉映赔不是?
“既然如此,就请三少爷今儿画一幅武器图,好让韩某开开眼界。”韩锦一袭宽大的深蓝袍子,长发用丝巾随意束起,踩着木屐笑着走来。厉映写字不在行,画画倒是凑合。加上是画他最熟悉的武器,更是乐意了:“没问题,我这就画一幅,让韩先生大开眼界。”
厉昭撇开脸,不觉得厉映能画出什么来。
小厮替厉映展开宣纸,手忙脚乱地磨墨,没多久就一额头的汗珠。
厉映抓着毛笔,随意在宣纸上勾画,偶尔停一下琢磨,想了想再继续,倒是不慌不忙。
韩锦瞧着这位少见的三少爷,身子结实,吐纳规律,可见没几年之后就是个高手。虽说有些毛躁冲动,可也静得下心来作画,其实算是个可造之材。稍微雕琢一番,说不准在武艺上比厉老爷会有更大的造诣。
王心蕊见厉映专心作画,忍不住凑前来远远一瞧,只能看出宣纸上一团黑墨勾勒的轮廓,没能看清是什么。
对于武器,她并不熟悉,想着或许是自己没见过的,才没看出来。
倒是厉昭看了一会,嗤笑道:“三弟这一团黑乎乎的是什么,黑米团子吗?”
厉映丢开毛笔,不高兴了:“我这不是还没画完,二哥当然看不出来了!再说,天下的兵器多得是,难道二哥都见过了?”
他分明说厉昭没见过世面,孤陋寡闻,气得厉昭捏着折扇,手背上青筋凸起。
厉映不过出城走了几里路,就当自己走遍天下,无所不知了,口气够大,着实令人讨厌。
厉昭和厉映打小就不对盘,厉昭看不起厉映粗莽没脑子,厉映厌恶厉昭白面书生的柔弱摸样,两人小时候还打过几次架,长大了更是互相看不顺眼。
眼看他们又要闹起来了,易平洲皱眉道:“胡闹什么,没见韩先生还在?”
厉昭对韩锦还是很敬重的,乖乖闭上嘴巴。厉映没了吵架的对象,也就无趣地不吭声了。
韩锦看着厉映跟前的画作,瞅了好久才问道:“三少爷这是画的哪种兵器?韩某孤陋寡闻,也算见过点世面的,还真没看出来。”
厉映抓了抓脑袋,对上厉昭的冷嘲热讽,他还能张口就反击,韩锦正儿八经的问话,反而让他不自在:“这是我前阵子看中的勾魂丝,别看小小的一团线,却是刀枪不入,怎么也斩不断的。要是绕在人的脖子上,必死无疑,我花了五十金才买回来的。”
王心蕊怔住了,那一团线就值五十金?
厉昭忍不住开口道:“这么点东西,那人居然敢狮子张大口,开价五十金?就算五两银子,都算便宜他了!刀枪不入,你亲眼看过,亲手试过吗?别让人当了冤大头,还沾沾自喜!”
厉映不痛快了,厉昭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话实在爱戳人心窝子:“乱说什么,我亲眼看见那人轻易用勾魂丝割断了一块大砖,又削断了竹筒,哪里有假?”
王心蕊看了眼画上的一团墨,小声问道:“三少爷买回来后,有再试一试吗?”
厉映一愣,摇头道:“这么珍贵的东西,哪里敢随便拿那些俗物来试?”
厉昭哼笑道:“那就是没试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被说得心下不安,厉映还嘴硬道:“不可能,那人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哪里会骗人?”
他有点坐立不安了,韩锦笑笑道:“二少爷和顾姑娘说得有理,三少爷让小厮拿过来试一试,便知道真假了。”
厉映想着也是,几人亲眼看见了,就知道自己眼光绝不会错了,连忙叫小厮回院子里把勾魂丝送过来。
王心蕊看着小厮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厉映用清水净了手,这才打开匣子,拿出里面放着的一团黑色丝线。
只是一时间,厉映还真不知道挑什么东西来试勾魂丝。“不是说刀枪不入吗,让人送一把普通的刀剑就是。”厉昭摇着折扇,不慌不忙地道,厉府最不缺的,就是刀剑了。
一把大刀很快送到跟前,厉映拿着勾魂丝,学着那人的样子在刀锋上一刮。
“噌”的一声,手中的勾魂丝眨眼间便断成两截。厉映傻眼了,抬头呆呆地问:“不是说送来的是普通的刀剑,这是父亲的月影刀吗?”
厉老爷的佩刀月影是十大兵器之一,厉家的传家之宝,厉映觊觎好久了。这刀锋利至极,削铁如泥,一般的刀剑都能跟豆腐似的轻易斩断。勾魂丝要是比不过月影刀,这倒没什么。
厉昭嗤笑道:“父亲的名刀,哪里会给三弟用在试其他不入流的兵器上?这不过是从护院身上,随手借过来的佩刀罢了。”
厉映脸色一阵青白,想他走南逛北,熟读多少兵器宝典,见过多少名刀剑,如今居然被人骗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恨不得把那卖勾魂丝的人砍上几刀!
“可恶!竟然敢骗我,真是不知死活!”他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把勾魂丝随手一甩,打算立刻回去找那人算账!
“啊——”春英正趁着几人不注意,溜到书案前偷看厉映的画儿。冷不丁抬头见那一团黑线往脸上甩过来,气势汹汹,她吓了一大跳。眼看那丝线要戳到自己的双眸,春英刚要闭眼,就见王心蕊伸手挡住自己的脸,勾魂丝在王心蕊的手背上刮了一条殷红的血痕,不由大声尖叫起来。
“姑娘,你的手!”
春英泪汪汪地小心避开王心蕊的伤痕托住她的手,看着鲜血淋漓的手背,懊恼得不行。要不是自己好奇站得近了,也不会被三少爷的丝线甩到,平白连累了王心蕊。
“看着恐怖,小伤而已。”王心蕊疼得咬牙,可是怕春英心里太内疚。要不是她刚才眼明手快挡了这么一下,春英那双眼睛怕是要没了。
“三弟!”厉昭没想到厉映居然闯了祸,把王心蕊给伤着了,连忙抓住他的手臂,眼里满是不赞同。厉昭虽然不怎么喜欢王心蕊,但也容忍不了看着一个姑娘家被无辜伤到了。
易平洲冷着脸上前查看王心蕊的手,丝线虽然没有那卖东西的人说得那么玄乎,也是坚韧的材质,这一甩厉映又用了六七分的力度,伤口很深,要是处理不好,怕是要留下伤痕的。
对姑娘家来说,身上留下伤痕,以后就要被亲家和夫君嫌弃的。
春英恨不得把王心蕊的伤痕转移到自己身上,眼睛红红的,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戳了一把刀,痛不欲生。
易平洲不敢耽误给王心蕊处理伤口,眼眸扫向一旁欲言又止的厉映,目光里犹若十里冰封,直让人浑身发冷。
厉映何曾见过大哥这样的眼神,即便自己闯祸生事,也没见易平洲如此生气,知道他这回是闯大祸了。姑娘家的身子娇贵,就算再不喜欢王心蕊,坏了别人家的姻缘,就真是罪过了,便顶着易平洲的冷眼小声保证道:“是我的过错,不该随便把勾魂丝乱扔。要是以后影响了顾姑娘议亲,我便跟母亲说,把顾姑娘迎到房里,好好待她!”
王心蕊无语,三少爷为自己的鲁莽道歉就算了,怎么扯到以后要娶她?
易平洲挑了挑眉,冷声道:“不劳三弟操心,你这就回去抄二百遍家规。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吃饭。”
厉映哭丧着一张脸,他酷爱武艺,虎背熊腰的,吃的比同龄人都要多,经常会饿。大太太便准备了不少肉干放在院子里的各处,生怕他饿着了。如今易平洲居然不让自己抄完家规就不吃饭,那不是要生生饿晕他吗?
家规少说有二十页,他写字又慢,二百遍没一天一夜根本抄不完!
望着易平洲打横抱起王心蕊,脚尖一点便一跃而起,从房檐上犹若蛟龙般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视野里,厉映不由纳闷:“大哥这是要亡了我,我都说会对顾姑娘负责了,他怎么还要罚得这样重?”
韩锦叹气,好好一堂课被厉映搅合没了,只好叹息着给他解释:“姑娘家的手,是第二张脸面,三少爷确实是太不小心了。”
厉映摸摸鼻子,瞅着身边的小厮皱眉。他想找人帮忙抄书,可惜挑小厮的时候就光挑那些大块头,反倒没在意他们识不识字。如今就惨了,身边好几个跟班都是大字不识的,别说帮忙抄书,磨墨都帮不上。
他眼珠子一转,对厉昭笑道:“二哥身边几个小厮瞧着挺聪慧的,不如借我两天用用?”
厉昭一看就明白了厉映的用意,挑眉道:“你要找死别带上我,要是大哥知道我找人帮你抄家规,少不得也连带要罚我!反正你身边的小厮,是该好好学一学,连磨墨都不会,以后还怎么出去做事?”
说完,厉昭拿起书本,跟韩锦讨论起学业来。易平洲是偶尔过来转悠一圈,厉映是被压着来的,王心蕊是旁听,只有自己是正正经经的考生,自然不能像他们这般松懈。
厉映听了一会,只觉得两人说得每个字都听清楚了,放在一起却跟天书一样根本听不懂,便垂头丧气地带着小厮回院子里抄家规了。
易平洲说一不二,厉映还真不敢到大太太那里哭诉求饶,老老实实摊开了宣纸。
易平洲直接把王心蕊带回了子衡院,刚落地,便吩咐凌大娘:“去把第一个柜子里的伤药拿出来,让人立刻打一盆水。”
王心蕊还窝在厉大少的怀里,脸色颇为尴尬。她伤的是手,双脚没事,自己能走,却被易平洲抱来抱去。偏偏她被易平洲眼神一扫,便不敢反对,老实呆在他臂弯里。
凌大娘被王心蕊手上和衣袖上的一滩鲜血吓着了,快手快脚地送来伤药,皱着眉头道:“顾姑娘这伤着实不轻,府里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伤着姑娘了?”
王心蕊低头不吭声了,她总不能说,那个不长眼的就是厉府的三少爷。
紫衣打着一盆热水送进来,见王心蕊依偎在易平洲怀里,小脸发白,衣裙上沾着几块鲜血,瞧着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不由惊呼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府里遇上凶徒了?”
凌大娘眉头皱了皱,这紫衣是无意还是故意的?府里遇着凶徒,这是含沙射影污蔑王心蕊的清白?
易平洲正用沾湿的手帕轻柔地擦拭着王心蕊伤口上的血迹,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凌大娘,把她拖出去掌嘴。”
“是,大少爷。”凌大娘早就看这个紫衣不顺眼了,凭着自己是大太太亲自送过来的,就在院子里指手划脚,实在令人不痛快。她叫来两个粗壮的婆子把紫衣拖到后院,淡淡道:“就在这里掌嘴,别扰了大少爷的清净。”
后院离着远,鲜少有人经过,紫衣就算哭破了嗓子,也不会被人听见。凌大娘摆明是不想她装模作样地哭闹,吵着正治伤的王心蕊。
紫衣暗恨,可怜巴巴地道:“凌大娘,奴婢不过是关心着顾姑娘,怎么就惹着大少爷不高兴了?还请大娘明鉴,奴婢真的是出于好心……”凌大娘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是不是好心,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大少爷要罚一个丫鬟,难道还需要理由,征得丫鬟的同意?”
她向两个婆子点头道:“动手!总归是大太太的人,那就从轻发落,罚个二十下就行。”
两个婆子是子衡院的老人,平日被紫衣指手画脚早就心里不痛快,虽然是二十下,手上的力度却没留情,转眼就让紫衣双颊红肿,一张脸再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紫衣叫得嗓子都哑了,疼得两眼的泪水湿透了衣襟,捂着脸神色惊恐。她挣扎着跑到井边,看见自己如今的摸样,险些吓晕了过去!
自己这个丑样子,哪里还能见人?
紫衣用手帕蒙着脸,偷偷摸摸地回到房间,还没进屋,就被红衣瞧见,愣了一会,红衣忍不住皱眉道:“紫衣姐姐这是怎么了?妹妹这里有不少好药,姐姐赶紧敷上,要不然明儿吓着太太该如何是好?”
紫衣分明看见红衣眼底的嘲笑,可惜脸颊肿得厉害,话也说不清,索性扭头没再搭理她。
想到王心蕊倚着易平洲那般亲昵的姿势,偏偏两人又如此契合,仿佛早就该如此,让紫衣心肝都疼了。
但是让她彻底放弃,还为时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