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圣薇突然怒火中烧,带着傅鹤立连夜就回到了桐城。那一次过后,傅鹤立才知道,原来父母早就离婚了。早在她出生前,那个男人就出轨成性。樊圣薇不堪忍受,选择离婚。这些年营造的带给父亲的体面,也不过是留给女儿的体面。或者说,这是一种幻想。父亲虚伪的面具被彻彻底底地揭落。一厢情愿的爱被辜负,就很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此前挤压的种种痛苦、失望、埋怨一下子爆发。父亲,不,傅显。她彻彻底底厌恶这个人,连恨都谈不上。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爱,在对方多次失约之后已经几近消弭。
傅鹤立从小时候开始,就鲜少见到她的父亲。
在她还是个柔软的团子被樊圣薇抱着在走街串巷,被邻里逗着玩时,她的父亲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踪迹难寻。
当她再懂事一点之后,樊圣薇对此的解释是,他去外地出差了。
那个男人好像为了配合樊圣薇的苦心,就像真的出差一样,一两个月出现一次。他每次出现,都会给樊圣薇塞一打红红的钞票。
他会和樊圣薇聊一些,年幼的傅鹤立听不懂的话题。
什么工地什么工程工队.........
爸爸出现的次数虽然少,但是他总是第一时间就来抱傅鹤立。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是,他出现的次数真的太少了,除了钞票。他不会给别的东西,甚至不会买一点礼物。
小傅学会玩妈妈的小灵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爸爸打电话。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是她最常问的话。
“下周。”
“十天后。”
“一个月后。”
“抱歉,宝宝,爸爸有事回不来了。”
他失约的时候越来越多。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的频率越来越长。
小孩子不懂那么多,她只是想,爸爸真的那么忙吗?
樊圣薇则总是淡淡的,仿佛那不是她的丈夫。
越是见不到爸爸,爸爸的形象就越是崇高而神秘。
远离了家庭生活里的差米油盐,他是那样的宽容仁爱。凡是出现之时,都只会褒奖他的女儿,仿佛,这真的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不可置疑的公主。
妈妈呢?妈妈会责骂她,会体罚她。妈妈温柔时是冬日清晨温暖的太阳,妈妈愤怒时是海上汹涌灭世的海啸。
越是靠近,便越是远离。
亲近之人,怎么可能不伤害到彼此?
正因为如此,爸爸的形象越来越光辉,他只会带来温柔与宽慰,他比妈妈“好”太多。
所以,尽管一次次失望,他还是被傅鹤立所期待着从中得到更多父爱的人。
直到傅鹤立十岁那年。
妈妈带着他去外地找她爹。那个男人的居住地并不是桐城。
而是另一座需要从桐城驾车快八个小时才能到的城市。
她们到的那天夜里,爸爸迟迟未到她们下住的酒店。
傅鹤立肚子饿了,樊圣薇带她到附近的麦当劳吃汉堡。临近半夜,却看见那个男人搂着陌生女人上了某座商城的直梯。
樊圣薇突然怒火中烧,带着傅鹤立连夜就回到了桐城。
那一次过后,傅鹤立才知道,原来父母早就离婚了。早在她出生前,那个男人就出轨成性。樊圣薇不堪忍受,选择离婚。
这些年营造的带给父亲的体面,也不过是留给女儿的体面。
或者说,这是一种幻想。
父亲虚伪的面具被彻彻底底地揭落。
一厢情愿的爱被辜负,就很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
此前挤压的种种痛苦、失望、埋怨一下子爆发。
父亲,不,傅显。
她彻彻底底厌恶这个人,连恨都谈不上。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爱,在对方多次失约之后已经几近消弭。
只剩下,偶尔咀嚼这个名字时,语气中难以掩藏的轻蔑。
彻底撕破脸后,他们都不必再见面。往往一别就是三五年tຊ。
她和樊圣薇相依为命。她们就像是一对共生虫,母女是对方生命中最不可分割的存在,也是构成对方生活中种种行为惯性的依据。
妈妈,只是她的妈妈。樊圣薇视她凌驾于生命之上,她是她最重要的女儿。是她的全部。
即使打碎了骨头连着恨,她不懂得如何爱人,她也爱她爱得滚烫。
曾经有不少人想成为傅鹤立的后爸,但在遇见李卓群之前,并没有哪一位入得了樊圣薇的眼。
其实更有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傅鹤立还小,初中时天天回家,家里多出来一个陌生男人终究是不方便。
且那时若男人图谋不轨,年幼的傅鹤立是否会不敢反抗?
或许傅鹤立成为一个敢于反抗的人,樊圣薇才真的稍微放下点心。
正是这样一对母女,多年来风雨与共,或许不含血缘关系的重组家庭能让她接纳。可若真的出现了另一个,跟她一样,不,甚至比她还要更靠近家庭纽带的新成员诞生.......
她无法接受。
可能,这就是她跟樊圣薇最大的不同,她的身体里流淌着自私的基因。
傅鹤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就是孤魂野鬼。
以前无论怎么和樊圣薇吵架,她都坚信,她们是彼此唯一的母女,无论闹成什么样子。妈妈都会爱她。
但如今,她不是唯一的选择了。
她当了十六年的唯一。如今再也不是谁的唯一了。
如果第二个孩子更乖,那么第一个孩子被抛弃、被放弃的戏码不是屡屡上演吗?
昨天的桐城还那样温暖,一夜之间,晚间竟又起了风,冷空气来得真是及时。
傅鹤立苦笑着,连老天爷都是这样欺软怕硬,挑个毛孩子欺负。
她一开始跑得太急了,几乎是顾不上喘气,就没命地往外跑。
跑出了医院,跑出了附近的街区,跑不动了,又开始漫无目的向前走。她此时脑海里想起来的都是小时候的事。
遥远到几乎褪色,却又恍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等她终于回过神,想要看一看现在几点了。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出来。
蠢死了。她骂道。
晚饭也没吃,兜里也没钱。回去又丢脸。
傅鹤立骑虎难下。走着走着,竟然走回了当初小时候住的小区附近。
她靠着小时候的记忆,走到当初的党群服务中心。那位蓝老师早就职务调动离开了,换了新的人来接收这里。
眼前的玻璃门紧闭着,上面反射出傅鹤立孤单地身影。她忍不住贴近玻璃门,看看里面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是否还有他们曾经坐过的小沙发?装满图书的小柜子?
哦——原来那个柜子这么小呀。在小时候的傅鹤立看来,简直跟自己一样高的柜子如今变得小小的。
她慢慢地蹲下来,将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刺骨的冰凉让她晕眩的大脑稍微降了点温。
明明身体这样冷,她的脸却烫得吓人。
再等会吧.......再等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不然妈妈会担心的。
如果不回去呢?我能去哪?
她身上除了衣物,一无所有,就算想回到自己的家,也不能够。
回学校吗?对啊,她是高中生了,至少还有学校可以回去。
又要重新躲起来了吗。就这样逃避.......可问题不会解决。人需要面对的终究会面对。
可是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这样夺走她最爱的妈妈吗?
毫无预兆地,她开始抽泣。滚烫的泪大颗大颗滴落,与此同时,吹了一晚上寒风使得她头痛欲裂。
她知道自己一定又感冒了。
那就病好了!让自己变得无比疼痛,这样才没空心痛!
她越哭越大声,在黑夜里几乎撕心裂肺地呜咽中。
蹲成小小的一个点,蜷缩在风中。
不远处,一个少年静静地看着她。在夜色里,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好几次,他听见少女压抑不住的悲鸣时,都目光涌动。
他曾以为自己是家里的浪子,心里从无安定处。直到今日,家里即将迎来一位不速之客。他才知道,自己不是毫无动容。
但比起傅鹤立的失态,他更能把持住自己。或许,他和李卓群之间的羁绊就是远不如傅鹤立母子。
他守望在不远的地方,既要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又要小心翼翼维护她的尊严。
她应该不想让自己看到她如此狼狈的一面吧?
不远处的抽泣声越来越小,傅鹤立哭累了,双腿麻木到失去知觉。
是时候回去面对了。她想。
她想要站起来,却在站起来的瞬间,眼前一片空白,身体失去平衡,直直往下坠落。
蹲久了立刻起身血液会供不上大脑,加上发烧,她在一刹那脱了力,跟断线木偶没什么两样。
自己会就这样跌落吧。用身体的疼痛盖过心理上的伤痛,不是向来如此吗?
但是他来了。
“傅鹤立!”李映铮在看到她站起来的瞬间就飞奔过去,勉强在她倒下前接住她。
他把她抱在怀里,少女滚烫的皮肤激起他一阵战栗。
“你有点烫。”他的声音中透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焦虑。
“李映铮,你怎么才来啊.......”她边说着,眼中涌出了更多的眼泪。
滴滴滚烫,打在他的手背。
他才知道,他想错了。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走过来的。”他看着她那张哭得双眼鼻尖嘴唇都红彤彤的脸,滋生出了一种名为“可怜”的情绪。
原来傅鹤立在这种时刻,不会想要独自躲起来,她会像冬眠的动物,竭尽一切靠近温暖的来源。
“嗯......下次要,请一定,一定.......”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因为那样的话她不敢再说出口。
但她的心稍稍落地了。高烧的火焰烧不死她,但李映铮的怀抱让她回到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