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有外门弟子清场,有凡人辅官维序,明霜从没想过乡间的法事现场,是这样一副热闹荒唐景象。也怪不得村人们没见过世面,松塔庄这种山根儿底下的犄角旮旯,连游方算命的野道士也不爱来,更别说正经道门出身、官府供奉的羽衣提点。离这边最近的一位,想见上一面,也得走上百里地,去双龙县城敬献三牲,再点上十二柱高香,才能请一卦。附近五个村子,统共只有一个村巫,学艺也不甚精,问问牲口跑丢到哪去了,至少要算错三遍,遛得问卦的腿细。
头七,越明霜小姑娘的还魂夜。
太阳刚落山,越家院子就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几个小子丫头爬到大槐树上往下看,交头结耳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前些天因为着闹妖祸,大家白天下地,天擦黑就回来关起门憋在屋里过日子。
终于等到熊姥姥被“仙姑”借尸还魂除了,又能出来透气了,还赶上“仙姑”要起坛作法召回原魂归位。
全庄上下一百来口子人,没一个落下,连同着邻村赶过来的,都来看这场大热闹了!
“他嫂子,开始了没?”
“没呢!快过来点,特意给你留的好位置——”
“当年俺看过一回李老巫起坛,那家伙,不得了!一口气能翻十多个空心跟头呢,可好看了,不知道这个仙姑会不会。”
“俺觉得不行,这越家丫头腿脚不好,让仙姑咋跳呢?”
明霜面无表情站在院当中,感觉自己是一只等着敲锣开场上台表演的猴。
她来的那天,左邻右舍都听见这边的响动,第二日又听说妖兽被杀死在越家了,这就都来打听消息。
明霜这几日都因为心中郁结,闭门不出,且她是个心大的,就没让越家人瞒着她的事。
穿越前她身为大衍宗掌令师姐,宗门管辖的州县内,她也常人前显圣、赏善罚恶,在一片百姓称诵膜拜声中端坐高台,怡然自得。
当时,有外门弟子清场,有凡人辅官维序,明霜从没想过乡间的法事现场,是这样一副热闹荒唐景象。
也怪不得村人们没见过世面,松塔庄这种山根儿底下的犄角旮旯,连游方算命的野道士也不爱来,更别说正经道门出身、官府供奉的羽衣提点。
离这边最近的一位,想见上一面,也得走上百里地,去双龙县城敬献三牲,再点上十二柱高香,才能请一卦。
附近五个村子,统共只有一个村巫,学艺也不甚精,问问牲口跑丢到哪去了,至少要算错三遍,遛得问卦的腿细。
附近几辈子都没见过有真本事能杀妖兽的“仙姑”,这回可不得瞧个够本?
越家兄弟小心翼翼地将明霜要他们准备的香案、桃木剑等物抬上来,放到院子正中,然后再把跳到香案上卧着的狸花猫提溜起来,在围观群众的笑声中站到一边去。
明霜硬着头皮走到香案前,刚要燃香,忽听院门口有人开腔:
“哟,这位仙姑~你慢着点,赏个脸给我老太太也开开眼、长长见识,看是什么花里胡哨的仙家,有这么大的本事?万一俺也能学上两手呢?”
声音嘶哑,语调阴阳怪气,听进耳朵里跟砂子似的磨得慌。
周围的村民真就给那位让出了一条道来,就见一个脸色黑黄偏涂着层白粉,手拿铜烟袋,头戴黑抹额的婆子挤了进来,正是隔壁罗锅屯原本的那位村巫,宋大姑。
宋大姑,除了本职村巫之外,多才多艺,兼职帮人孵鸡崽子、裹脚。
听说松塔庄从天而降一位仙姑,附在死了的越家女儿身上,连忙跟自己家供的黄仙儿一打听:
周围方圆几百里的胡黄白柳灰圈子中,都没听说有哪位下山吃供奉的,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更不可能有正经道门。
宋大姑立时来了气:好歹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干点什么不好,装神弄鬼的从她这老婆子嘴里抢饭吃——
至于说她杀了一只熊姥姥?宋大姑一撇嘴:可能不过是从林子里捡来什么野兽皮毛充数的吧!
于是她立刻打点行装前来踢场子,见了明霜和她简简单单的香案,宋大姑心里不由就冷笑一声,鄙夷起来:
连公鸡、旧衣、陈米都没准备,铃儿也不打,可见是个假的。
花架子都不肯用心装,整点什么活不行,招魂?还是招自己的魂?那不还是随她自己怎么演怎么是吗?!这就掐着时辰赶来揭穿她。
而她开腔时,明霜被人围着看猴戏,已经不是很在意台下是不是有人喝倒彩,点点头:“便允你见识一下吧。”
宋大姑差点把鼻子气歪,好不容易手抚胸口把气压下去,皮笑肉不笑地哼哼:
“这边离着妖国可近,最近又闹妖祸,学艺不精的,万一招来什么东西送不走,tຊ自己丢脸不说,再祸害了乡里,可就说不过去了!”
明霜恍然:“那你确实要多学学。”
围观的人群里一阵哄笑。
宋大姑气得咬牙切齿说不出话,眼看时辰到了,明霜示意宋大姑往旁边站站,就继续伸手燃香。
她知道自己现在修为不济,为免出什么差错,这几天除了结结实实掐算了几遍时辰外,为确保万无一失,把她藏宝阁里的返魂香也拿来用了。
返魂香一点,基本只要是金丹修为以下,立刻原地复活,即便金丹以上,也能让大能睁眼喘几口气,用在凡人丫头身上,就算是这会已经投胎了,也能从别个娘肚子里把魂拽回来。
明霜举起桃木剑,脚踏七星位,将写了越小姑娘生辰八字的红纸挑在剑上燃了,心中默念法诀:
湛湛青天紫云开,三魂七魄收返来,
勿饮黄泉一点水,生魂且下望乡台……
周围上百口子人,开始只见明霜燃了香之后就举剑不作声,不由扫兴,就算不能翻跟头,好歹也舞一舞剑,唱几句请神调热闹热闹好罢?
而随着香烟散开,人群忽然就静了下来,因着周围忽然起的风,凉下去的温度,或是夹杂在远山松涛里,分辨不清的呢喃低语。
说不清具体哪里不对,但天性就是能觉出有异来,他们惶惑地看着天,看着明霜,神情中充满了敬畏。
宋大姑还想硬撑着假装没事,但是能做村巫,她好歹也是灵感超过常人的,此时身受影响比旁的人都大。
周遭的神异气息,让她整个人都像泡在了冰水里。宋大姑身子沉重,汗落如雨,两股战战,终于一个支撑不住,当场跪了下去,脑门子结结实实磕在地上。
她觉得这下子丢了大脸,但周围却没一人顾得上她,人人都有同样的下跪的冲动。
明霜正等着原主魂魄归来,结果突然灵感触动,下意识望去,却见看热闹的人群中好像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立时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招魂到一半,就要冲过去抓着对方质问:
祖师,你为何在此处?我又为何会在此处?
可步子都没能迈出去,才一抬腿,便感觉眉心一凉,仿佛有一片冰雾迎面冲进了她的身体,“咚”的一声桃木剑落地,明霜失去意识,人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