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眉一高一低,口脂斜画出嘴角,脸上每一处无不是难以形容的滑稽模样。“你在做什么?!”周词冲过去看她的脸,凝视了片刻禁不住放声笑了出来。小满却一本正经说道:“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啊,怎么样怎么样?”也不知她是真心觉得漂亮还是带着玩闹的心思。周词拿起桌上散乱的脂粉盒子看了看:“宝华阁的东西?”“嗯,三妹送的。”他摇头叹道:“被你这么用,真是暴殄天物。”小满将眉笔胭脂一推,挑衅道:“好啊,我暴殄天物,那你来。”
一早,周词被一声尖锐的惊叫吓醒,他一睁眼就见小满从地上弹起,如同嫁进门那晚般六神无主。
她左右来回转了一圈,目光凶煞地射向周词,双手抓住他衣襟将他扯了起来,怒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我……”
“那我怎么、怎么会!”她咬牙切齿,面颊飞上一丝红晕,声音也小了下去,“我怎么会枕着你睡了一夜?!”
周词一时没有说话,眼里忽闪过几分笑意:“你又忘了,昨晚是你自己非要睡在这儿的。”
小满拧眉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而此刻周词脸上的笑却像带了些许嘲弄,与他平日的温和敦厚截然不同。小满松手将他推回地上,只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她心里烦乱得很,转身走入暖阁胡乱洗漱一番就跑了出去。
周词追上前喊道:“你去哪儿?韩家宅子大,别到处乱跑。”
“不用你管!”话音未落她早已没了人影。
她前脚刚走,周词“嘶”地一声,立马弯腰解开衣襟,胸前赫然几道通红的划痕,全是刚才小满激动时抓出来的。
他合上衣领,摇头笑了起来。
韩家宅邸的花园有一池荷塘,七月流火,池中已初显颓败之势,花将谢,叶微黄,但此起彼伏的投掷声却扰乱了池中的平静。
许小满拾起岸边的石子“扑通、扑通”往水里扔,心里也像皱起的水波,起起伏伏,石头一会儿扔得远一会儿扔得近,几个年纪大些的仆从丫鬟远远看到,知是当年那周少爷才过门的夫人,都觉得好笑又新奇。
她支着脑袋一脸愁苦郁闷。
既是为完成任务,又怎能在人间牵绊过多,她只希望这个周词千万别多打她的主意才好。
她又不是真正的许小满。
池水另一头伫立了一座琉璃瓦六角亭,亭周白纱拂荡,风雅别致,亭内正有两人促膝对坐,相谈甚欢,一人是韩家大公子韩定睿,一个是工部员外郎魏长风。
“真是麦芒掉针眼里,凑巧了,没想到魏大人这次办事就在附近。”
“我正要从清河镇回京复命,却被你截下来了。”那魏长风笑笑,浅抿了口茶。
韩定睿笑道:“这哪叫截,既已路过,那自然要由我做回东了,您不会现在就赶着回京吧。”
“放心,这个面子还是给的。”
韩定睿又给他倒上,转眼看了看亭外。不看还不打紧,这一看他倒疑惑了,瞥了眼魏长风后借口说要净手便走出了亭子。
他踱着步子过去,到荷塘另一侧的岸边悄然观察了一阵,最后,抽出扇子敲敲身旁假山,俯身说道:“嘿,这不是……”
小满立马回头,一看来人竟是韩定睿,她两眼一斜,直接稀里哗啦泼水似的把手里的石子扔回水里溅起一串水花,随后扭身就走,沿着池边一条小路跑,再一拐弯便不见了人影。
“好个许小满,你给我等着!”韩定睿掸着身上尘土,气得哗哗摇扇,呼呼生风似要吹灭胸中怒火。
六角亭里,魏长风倚靠栏杆恰巧看到这一幕,目光随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凝了凝神。
小满快步一拐,迎面撞上一人,定神看去竟是三妹韩泠君。她“哎哟”一声险些摔倒,手里提着的绣花锦袋眼看就要飞出去,小满眼疾手快一个跃步牢牢抱住了袋子。
“许姐姐?”
小满将锦袋塞回韩泠君怀里,摆手道:“别这么叫,听起来别扭,叫我狸……”
“李?”
“小满,叫我小满就好。”她不紧不慢岔开话题道,“方才没事吧?”
“没事,幸亏有你替我接着。”她拎起锦袋弯眉一笑,打开袋口取出两个小匣子双手递到小满面前,“我正要拿去送你,虽不贵重但对女子来说最是实用,权当是给你的新婚贺礼,祝你与周公子鸳鸯璧合、琴瑟友之。”
“多谢!”小满也不客气,接过来就打开,“这是什么?”
匣子华贵雅致,上有漆金花纹,精细非常,小满端在手里左看右看心中纳闷。
韩泠君解释道:“宝华阁梳妆的小玩意儿罢了。”
小满嘴上不说却心如明镜,这是她与周词进韩家以来第一次有人真心实意祝福他们二人。
她捧着匣子笑道:“还是三妹你说话有几分人情味。”
韩泠君掩嘴一笑:“怎么你也叫我三妹?”
“当然是将你看做自己人。”
“那我兄长呢?”她双眼忽闪地眨了眨。
小满一愣:“原来你都看到了?”
“不是有意要看,只是他这么吃亏倒是头一遭,我看着有趣。”她说着说着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长袖轻掩着嘴角笑起来,举止秀雅得体。
小满打量着她,喃喃说:“你和周词倒是挺相配的。”
“什么?”韩泠君惊诧,以为自己听错。
她眯眼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心里暗暗想着:若嫁给他的是你,我自然也不用摊上这倒霉事了。
之后二人又闲话了几句,漫无边际,却很是投机。
小满与韩泠君分别后径直回了屋,周词却不知去了哪里,她正好乐得自在,坐到梳妆镜前摆弄起韩泠君的赠礼。
镜中的面容不过第二次才见,对她而言仍是陌生,算不得漂亮,但颇有几分灵动,她举着匣子不由笑了:对不住了,便在许小满脸上试试吧。
晨鸟仍在蹄唱,天色正好,她循着人间学来的一切,对镜梳妆。
周词回房时还喘着粗气,见小满已回来便放下了心:“我tຊ四处找不到你,原来你已经……”小满在雕花隔板后背对而坐,半个身子前倾着,不知在做什么。他走近,睁大眼看到镜中映出的脸庞,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双眉一高一低,口脂斜画出嘴角,脸上每一处无不是难以形容的滑稽模样。
“你在做什么?!”周词冲过去看她的脸,凝视了片刻禁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小满却一本正经说道:“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啊,怎么样怎么样?”也不知她是真心觉得漂亮还是带着玩闹的心思。
周词拿起桌上散乱的脂粉盒子看了看:“宝华阁的东西?”
“嗯,三妹送的。”
他摇头叹道:“被你这么用,真是暴殄天物。”
小满将眉笔胭脂一推,挑衅道:“好啊,我暴殄天物,那你来。”
周词笑笑,没有说话,伸手欣然接过眉笔,拿了帕子就要去擦小满的脸,她机警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夺过巾帕道:“我自己来!”
她一通乱抹将眉尾的黛色擦了个七七八八,周词看不下去,用指腹抹去了晕染的残妆,端详一阵后,拿起眉笔替她细细描眉。
阳光打在窗外的墙上,折射出满屋金光,二人挨得极近,一呼一吸,一颦一笑,好似都被放慢拉长,夹杂在二人之间,平添了几分微妙的心烦意乱。
小满想说些什么,但又怕打破这种无以名状的平衡,几次话到嘴边又咽进肚子。
周词手上认真而细致,细致到像在描绘一件精美的画作,她实在按捺不住,张了张嘴,极轻,也极小心地问:“你是不是替别人画过?”
周词垂眸,她也正抬眼看他,眼神透着平日不相称的拘谨,他浅笑道:“第一次。”
“那怎么这样熟练?”
他的手顿了顿,笔尾抵着下巴思索道:“大概是……会一些丹青笔法的缘故,两者相通?”
“哦……”
几句话后,气氛渐松,小满拿起另一个小盒子在手里摆弄,嘴里念叨:“张敞也给他夫人画眉,可惜最后没得到什么重用。”
“张敞那时已是京兆尹,几人能做到。”
“你也可以啊。”
“我哪里做得到。”
“万事有我嘛。”小满说得随意,好像吃饭睡觉那么轻松简单。
周词浅笑停手,仔细端详自己的手笔,小满转身看镜,远山黛眉长,眼若秋水,盈盈衬出别样的秀丽灵动。
小满又惊又喜,两人正要开口,外头忽传来几下叩门声:“周少爷,周少夫人,我家老爷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