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的处境,阿蕊惶惶不安,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也不知哭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秦家的院子才有了说话声。“今儿二郎出殡,大郎可会回来?到底是亲兄弟,总不能真不露面。”张氏洗完脸,又重新接了盆水,掺上热水让秦大伯漱洗。两人虽压着声音,但院子就这么大,有点声音屋里就能听得清清楚楚。秦大伯皱着眉,眉心拧成一块疙瘩,“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郎的性子,当初他被那崔氏磋磨,十岁便上了战场,若不是大郎命大,侥幸捡回一条命,这会坟头草都得几丈高了,他和二郎虽是亲兄弟,但到底不是一个肚皮出来的,隔着一层呢。”
阿蕊从噩梦中惊醒时,天还没亮,秦家的院子隐在黑色的天幕里,像只吃人的巨兽。
她拢了拢身上的嫁衣,往火盆那靠了靠。
烧了一半的黄纸被门缝透进来的冷风吹得打旋儿,星星点点的火光映照出屋子中间那具黑漆漆的棺材。
阿蕊捂着胸脯,脸色煞白,不由回想起刚才的梦境。
梦里,她被人从河水中捞起。
那人赤裸着上身,粗壮有力的胳膊抱着她的腰,布满薄茧的掌心将她身上的湿衣片片剥离。
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却隐约记得他胸膛传来的灼热。
男人贴着她的身子,低声说了句抱歉,又问她许人没有,阿蕊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的,混沌的脑子烧得迷糊,只知道依靠本能往男人怀里钻。
她被这样抱了一夜,醒来时,身边却不见昨晚的人,只有她娘抱着她恸哭。
阿蕊咬唇,娇媚的小脸没有半分血色。
这哪里是梦,明明是前几日真切发生过的事!
几日前,她爹突然要将她嫁到秦家。
她跟秦二郎是自小订下的婚约,本打算等秦松中举后两人就成亲,但没想到他赶考路上遇到狼群,尸骨无存,等发现时那地方只剩一件血衣和几本沾了血的诗书。
原本人一死婚约就该作废,可她爹为了名声执意要将她嫁进来。
她才十六岁,正是最鲜活的年纪,如何能接受给死人守活寡。
阿蕊想不开,趁着天黑跳了河,却不想被人救起。
那人剥了她的衣服,又摸了她的身子,两人已然不清白。
她想以此躲过亲事,可没人信她的话,周家和秦家要结亲的事在清河镇传的沸沸扬扬,他爹周秀才俨然成了镇子里最有情义的人,怎会让她坏了自己的名声。
阿蕊被拘在房里养了两日,昨儿一早便被换上喜服送到秦家来。
没有花轿,没有新郎,甚至连她的喜堂都是设在灵堂中。
族中的长辈押着她在棺材旁拜了堂,当晚便让她在这守灵。
黑漆漆的棺材装着秦松的血衣,火光忽明忽暗,阿蕊跪在地上,眼神空洞麻木。
她以后就是秦家妇了,余生都要守在这座小宅子里。
不对,秦松父母早逝,被宗族抚养长大,他的住处,读书的束脩,都是宗族所出,现在人死了,自然要收回去。
便是这座小宅子,她也住不得。
想到自己的处境,阿蕊惶惶不安,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秦家的院子才有了说话声。
“今儿二郎出殡,大郎可会回来?到底是亲兄弟,总不能真不露面。”
张氏洗完脸,又重新接了盆水,掺上热水让秦大伯漱洗。
两人虽压着声音,但院子就这么大,有点声音屋里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秦大伯皱着眉,眉心拧成一块疙瘩,“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郎的性子,当初他被那崔氏磋磨,十岁便上了战场,若不是大郎命大,侥幸捡回一条命,这会坟头草都得几丈高了,他和二郎虽是亲兄弟,但到底不是一个肚皮出来的,隔着一层呢。”
“哎,这可恨的崔氏,若不是她从中搅和,兄弟俩也不至于离心!”
张氏对崔氏也是深恶痛绝,她还没见过哪家后娘是将继子往死里逼的,当初大郎受了多少苦,他们这些长辈都看在眼里,二郎的丧礼他不愿意来,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张氏瞥了眼灵堂,低声道,“二郎的丧事族里能帮忙办,可里面那位总不能让族里再继续养着,咱家屋子本就不够住,风哥儿如今年纪大了,保不齐今年就要相看,家里住着个小寡妇是怎么回事,更何况她还没上族谱,算不得秦家人。”
阿蕊从昨儿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又哭了一场,这会儿手脚都是软的,外面的话她只听了个断断续续,但能听出来秦家不欢迎她。
是了,守贞的名声虽然好听,但秦松没有田地,她嫁进来只能靠族里养着,现如今各家都吃不饱饭,平白多一张嘴,哪家会愿意。
秦大伯也犯愁,“等今儿给二郎发完丧,我再和老二他们商量商量,定个章程出来。”
“怕是老二他们也不想要。”张氏并不抱希望。
......
院子重新归于平静,阿蕊垂着头,娇嫩的手心被她掐出斑驳的指印。
火盆里的黄纸已经烧完,有灰烬飞出来落在她的裙摆上。
这嫁衣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绣的,裙摆那支并蒂莲开得绚烂,阿蕊还记得她绣花时的心境。
秦松长相清隽,又是难得的秀才,这本是一桩极好的亲事。
年少慕艾,她也盼过举案齐眉。
可如今,她的男人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连副完整的身子都没留下。
过了今日,她的人生就和这朵沾染了灰烬的花儿一样,败了。
阿蕊悲从心来,望着身旁的棺材,又红了眼。
......
辰时刚过,秦家就陆陆续续来了人。
秦家是个大宗族,秦松的叔伯加起来就有六个,再算上他们各自生的儿子孙子,乌泱泱一大群人,但说到底他们也只是地里刨食的。
这些年为了供秦松读书,各家手里都紧巴巴的,听到还要养阿蕊,秦二伯先翻了脸。
“大哥知道我家的情况,为了供二郎,我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原想供出个官老爷,哪料到会血本无归,若再接济周氏,我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得了。”
“是啊大哥,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自己家尚且吃不饱饭,哪有余粮养别人。”
秦四叔也跟着附和,显然都不愿意养阿蕊。
“那要怎么办,人嫁到秦家,总不能再送回去。”秦大伯作为族长,愁得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分。
一直没说话的秦六叔突然开口,“三房不还有大郎在,他是二郎的亲兄弟,理应由他来养周氏。”
“这......”众人面面相觑。
话是这么说,可大郎离家十余年,从战场上带回来一身煞气,他们这些叔伯见了都发怵,又哪敢去他跟前提接济阿蕊的话,更何况他跟二郎关系自小便不亲近。
院子里一时陷入僵局,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阿蕊跪在棺材旁,身上的嫁衣还没换,她嫁到秦家,没有聘礼,自然也没有嫁妆,倒是带了两件旧衣裳,但昨儿仓促,张氏直接将她领到灵堂里,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这会儿她低着头,纤瘦的腰肢像被折断的花,不带一丝生气。
秦烈进门时,便看到她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