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此动机何在?""我冠军侯一脉世受重用,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捐躯者不知凡几,数度濒临绝嗣之危,扛鼎大梁,多有定社稷之功。""两百年来,顾氏恩宠冠绝勋贵,君臣之谊,流芳千古。"大嫂慎言,休要非议君上!""本朝律法有言:离间君臣乃大恶不赦之死罪。大嫂请勿自误。”"勿复言之不预也!"呵呵,这傻孩子竟然怀疑我离间你们君臣感情,真是愚不可及,与他多说一句都会拉低自己的智商。
“雨柔,细细道来。”
冠军侯睁开双眼,眼中不复针锋之色。
面对众人的质疑,他挥了挥手:“三伯、六伯、八叔,给小侄个面子,听听雨柔的分析吧。”
“夫人,你也静下心来,先听听雨柔的高见再做打算便是。”
“延武,你也好生听着。”
听到他的话,顾延武终于上线了。
“好,感谢诸位长辈给雨柔一个一抒己见的机会,雨柔话语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诸位长辈多多包涵。”
“父亲,不知在父亲看来官家待冠军侯府如何?”
林雨柔上来便是悖逆之言。
顾延武一听她开口,胸中之火便噌噌直冒。
可之前自己放下话来也只好以大毅力平复下来接口道:
“远祖田云公随文帝陛下九征漠北,灭段部鲜卑于金川,逐慕容鲜卑于北海,对内平定牛李之乱,平定司马望、叶小波割据势力,恢复南方百年未有的统一局面。"
"对外消灭西燕、西秦诸国,降服仇池,三破北魏铁骑,收复严州tຊ、平州、灵州、关中等地,光复西京。"
"文帝论功行赏,田云公名列功臣第一。荣封冠军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更是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以及免死丹书铁券。"
"远祖身后更是得以风光大葬,赠使持节侍中、都督冀定沧瀛殷五州诸军事、 太师、大司马、太尉公、录尚书事、冀州刺史,追封东平王,谥“忠武“,配享武庙。"
"文皇帝感远祖之功,特意在留给后世子孙的训示中明言:顾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
“官家与我冠军侯府君臣相得两百一十年被誉为天下美谈,怎的,林氏虽为杏林世家,但一直恪守诗书传家祖训,大嫂不会不清楚这段历史吧?”
冠军侯听他提起这段大梁人尽皆知的冠军侯家史不免有些狐疑,不过顾延武开口了,他便按捺心中困惑继续竖耳倾听。
“继续。”
林雨柔见他停下来望着自己,抬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继续?什么继续?"
"冠军侯家谱呗?"
"冠军侯世袭表?"
顾延武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
"第二代太祖德清公十三岁承袭冠军侯,十五岁随军征讨西羌,德清公为左路先锋。"
”德清公作战身先士卒,勇猛无畏,枕弓辨马,杀狼射虎,日抢三关夜夺八寨,转战六日,过天山千有余里,合短兵,鏖皋兰下,杀折兰王,斩卢侯王,破西羌王城,获五王,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奏凯还朝,献俘太庙。”
”德清公力攻功最,为诸将倡,武皇帝龙颜大悦于太庙前亲封天策上将。”
”天武十八年,德清公病逝,享年三十六岁。"
"武皇帝追封其为宁阳王,赠太师、大司马、太尉公、录尚书事、平州刺史,钱百万,布千匹,赐谥“忠武”,配享武庙,祠以太牢。又为他御制神道碑文,图形紫光阁。"
"第三代冠军侯烈祖常庆公十一岁袭封冠军侯,一生南征北战屡建奇功,征西羌、平葱岭、夷东夷、灭北燕,四退北魏,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威震天下,获封天下兵马大元帅,执掌大梁三十万兵马。”
”正泰八年,德清公病逝军中。和帝赠其使持节、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追封其平阴王,谥号“忠武”,同样因功图形紫光阁,配享武庙。"
“第四代冠军侯天祖玉林公二十一岁袭封冠军侯。”
"景福六年,和帝陛下阅骑射西苑,玉林公三发连中,帝赏赐金带,遂命玉林公掌中军都督府。"
"历掌京营和五军都督府等军职。南征北讨,屡立战功,后加太子太傅,进太师兼太子太师。"
"显德十年卒,享年五十五,赠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追赠晋阳王,谥号“武烈”。"
"第五代冠军侯高祖福昌公二十岁袭封冠军侯,二十四岁随征北将军北伐北魏,屡立战功,于北苑之战中伏,死战不退,战死沙场。"
"和帝陛下哀其英年早逝,为其辍朝一日,赐其祭葬,谥号“庄武”。"
"第六代冠军侯曾祖禄忠公九岁袭封冠军侯,幼时以“恣纵”为言官所劾,和帝令归而就学读书,以广闻见。”
“神武三年,和帝驾崩,明帝即位。汉王、楚王不满明帝即位,趁机犯上作乱,兵困南京。"
"南京守备邓忠弃城而逃,余将四散,文吏怯懦,遂共推禄忠公为主将。禄忠公临危受命,执掌南京军政。率三万军民抵抗一月,守城有功,受命为南京守备。"
"禄忠公为政廉靖持重、不求近名。任内公廉恤⼠,颇有治绩。"
"太熙四年,禄忠公病逝南京守备任上,南京军民闻其死讯,纷纷巷哭相望。"
"明帝赐祭赙赠,命有司具棺殓、给驿舟,归其丧,谥号“庄简”。"
"第七代冠军侯伯祖父贵鹏公十九袭封冠军侯。"
"贵鹏公性恭孝,美风仪,好文学。遭逢承平之世,生平无他艺能,遂闭关却扫,塞门不仕。"
"天佑三年,贵鹏公病逝冠军侯府。"
"先帝闻伯祖父讣讯,赠家布、粟等助丧物,依例赐祭葬,追赠光禄大夫、右柱国、太傅,谥号“荣康”。”
"第九代冠军侯祖父贵成公。隆祐三年,先帝夺伯祖父贵平公之爵,又感开国元勋不可无继,特命祖父袭封。"
"时值邓李党争,祖父数上书,不报,挂印而去。躬耕于夔州。"
"祖父好读书,聚书至万卷,又采碑文古迹,多得异本。闺门修整,有类寒素士大夫。其修身洁己,内外如一,勋贵莫能及。元和九年,祖父病逝夔州老宅。"
"今上继位,追赠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师兼太子太傅,谥号“康惠”。"
“第十一代冠军侯就是父亲了。父亲的功绩就不用多叙述了吧?”
顾延武说起先祖事迹一脸自得之色,说得唾沫横飞,其余几人也是眼中含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怎么漏了两个,贵平公与天南公呢?二叔不会连自家先祖事迹都记不全吧?”
林雨柔目光炯炯有神,盯着顾延武,似笑非笑。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她就是要打压我!
顾延武自然不是不知自家祖先事迹,实在是为尊者讳的春秋笔法罢了,被她这么一怼,顿时脸色涨得通红。
“雨柔,你这明知故问是有意为之还是他们两位很重要?”
冠军侯见顾延武一脸为难之色,只好亲自出面解围。
“非常重要,非说不可。”
林雨柔语气坚定,冠军侯注视良久,见她不似玩笑,这才示意顾延武继续。
"第八代冠军侯叔祖父贵平公二十五袭封冠军侯。"
"贵平公诞率无学,有武力,性暴诡不循法,纵容家奴残害百姓,阻挠巡按公署执法,为言官所劾,先帝大怒,下旨申饬"国有宪章,私恩难再",不改,遂罢爵为民并遣送回乡守护祖茔。"
"其后终日游手好闲、为祸乡里。"
"时人作诗曰”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
"隆泰五年,死于……万……万花楼。"
"先帝闻之大怒,夺其爵,赐其谥号"谬丑"。"
"第十代冠军侯,伯父天南公,十九岁承袭冠军侯。"
"天南公嗜赌如命,沉迷酒色,骄纵淫逸,行为失度,逾越典章,恣横妄为,隐瞒军情政事,事发,先帝弗忍加诛,特赦免死,夺爵。后终身不仕。今上继位,追赠太傅,谥号“恭僖”。"
这两位声名狼藉,实乃顾氏不肖子孙,玷污祖宗声誉,他们的牌位被移出宗祠,后裔更被逐出家谱。
他们之名更是家族禁忌,顾氏族人对他们的事迹更是讳莫如深,从不愿提起。
顾延武提起他们更是一副咬牙切齿羞与为伍的样子。
林雨柔不理会他转而望向冠军侯。
“不知父亲对二位作何评价?”
“行事孟浪,有辱门楣。”
毕竟是他亲族,他这为长者讳也就不足为奇。
“非也,非也,雨柔倒认为二位长辈所作所为乃是为家族计,谋划之功,远迈父祖!”
什么?!!
一言出,石破天惊!
第 九章 一言惊醒梦中人
众人林雨柔的话惊掉下巴,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嗤笑出声。
若不是此时议论的对象是他们自己亲族,他们非要驳斥个三四五六出来,不过即便如此,众人脸上也满是不信之色 。
“哦?看来你们不信?”
林雨柔反问出声。不待他们出声,她又问道:“诸位虽不算饱学之士,但也读书习字通义晓理,岂会不明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花满则衰,爱满则痴的道理?”
?
众人一脸黑人问号,睁着迷茫的眼睛呆呆望着林雨柔,看来他们的爹娘没长半点脑子在他们头上,真是糟蹋了几十年米饭。
“你是说,他们是在自污?”
冠军侯咀嚼半天这才激动出声。
“对,就是这样。”
林雨柔点了点头。不愧是冠军侯,脑子还算可以,孺子可教也。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顾延武第一个不信。
身为侯府嫡系,他绝不相信冠军侯袭爵之人胆敢主动玷污冠军侯之爵,那可是冠军侯啊!
冠军侯取“功冠全军”之意,非盖世军功不得封授。
自古以来得此爵位者无不是军功鼎盛之人。
而袭封冠军侯的家族无一不是名将辈出,只因他们不敢玷污“冠军侯”之名!
他们顾氏一脉,田云公祖孙三代连谥“忠武”,冠军侯之名,天下共仰,海内咸服,号为神圣。
顾氏子孙自小便以祖宗为镜,读书习武,以期不坠先祖威名。
而现在林雨柔告诉他,他们顾氏一脉有人主动自轻自贱想要玷污冠军侯之名,他绝不相信!tຊ
“他们如此动机何在?"
"我冠军侯一脉世受重用,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捐躯者不知凡几,数度濒临绝嗣之危,扛鼎大梁,多有定社稷之功。"
"两百年来,顾氏恩宠冠绝勋贵,君臣之谊,流芳千古。
"大嫂慎言,休要非议君上!"
"本朝律法有言:离间君臣乃大恶不赦之死罪。大嫂请勿自误。”
"勿复言之不预也!"
呵呵,这傻孩子竟然怀疑我离间你们君臣感情,真是愚不可及,与他多说一句都会拉低自己的智商。
林雨柔心中腹诽。
她摇了摇头:“就事论事而已,不要上纲上线,给妾身加些莫须有的罪名。”
“父亲、母亲,三伯爷、六伯爷、八叔爷,请恕妾身妄言之罪。”
林雨柔给自己打了个预防针,以防他们打断自己说话。
这才继续道:"二叔,妾身且问你,假使二叔你为皇帝,手下有一名将执掌八千精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你待如何?"
"提拔重用、不吝赏赐、收为心腹。"
"倘若此人执掌两万大军,你待如何?"
"高官厚禄、良田美宅、待之以礼。"
"倘若此人执掌十万大军,你待如何?"
顾延武此时额头见汗。
犹豫片刻才回:"封爵荫子、荣其宗族、国士待之。"
"哦?我不信!"
林雨柔目光揶揄:"这话你自己信不?"
“不敢说是吧?我来替你说。无非安插监军、质其妻子、掌其后勤,是也不是?”
顾延武嘴唇微张,想要反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妾身再问你,倘若此人执掌四十万大军,你待如何?"
林雨柔再次发问。
顾延武彻底懵了。
"妾身再问你,倘若此人出身将门,执掌四十万大军,世有贤名,智勇双全,战功赫赫,军中只知将军不知天子,你待如何?"
这一问,无疑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顾延武冷汗直冒,讷讷说不出话来。
满堂俱静,落针可闻。
图书馆再现。
"罗织罪名、刀斧加身、夷灭宗族,必除之而后快!"
良久,冠军侯长叹一声,到了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症结所在。
真可谓一言惊醒梦中人!
此刻他终于想明白了。
是的,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天家哪有友谊可言。
天子之所以隐忍不发不过有所顾忌罢了。
一为名声,二为时局。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等到时机一到,该落的刀自会落下,绝不会心慈手软。只不过同人不同命罢了。
"乱世榨其力,盛世索其命,历朝历代皆逃不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定数,父亲身在局中,当局者迷罢了。"
林雨柔感叹一声,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皇帝贤愚皆是如此,君臣天生敌对,没什么好说的。
冠军侯长叹一声,陷入了沉思。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
"大哥,你说这《冠军侯家族史》上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我是不信。"
"冠军侯田云公好人妻。凡麾下将领战死者,皆纳其妻妾。族中子弟战死者,妻妾尽收之。"
"冠军侯德清公风流成性,无女不欢。"
"自言乃野怪转身,以肉为饭,无粒米入口,日御数女。"
"五鼓如朝一次,归寓一次,午间一次,薄暮一次,临卧一次。"
"不可缺者。此外乘兴而幸者,亦往往而有。"
"不爱良家爱妓女。每到一地皆问城中可有妓女否?时人称之"妓女将军"。"
"冠军侯常庆公肖似其父祖,有奇癖。风流成性、无女不欢。"
"幼时能子夜中见物,盖其禀赋有独绝常人者。一日不御女,则肤欲裂,筋欲抽。值宿内庭,数日未御女,两睛暴赤,颧红如火。"
"(和)帝偶见之,大惊,询问何疾,公以实对。帝大笑,遂命宫女二名伴宿……终其一生,一年数妾、纳妾无度,为时人所诟。"
"冠军侯玉林公,性粗武,出入城市,好殴击行路。"
"曾以属请受纳,大见杖罚, 拘禁府狱,长而修改,轻财重义,多所交结……后终成大器。"
"冠军侯福昌公,显德二年授帝都城防使,显德十一年,坐夺商人财物免官。以琉璃盏贿奸相李胜,官复原职。"
"福昌公妙于骑射,便僻善事人,每宴射之次,大为和帝所爱重。"
"又谄悦权阉王镇,尤相亵狎,王镇每为之言,弥见亲待。"
"及袭爵,犹不改。和帝为求严师,令加捶挞,福昌公不遵师训,专事驰骋,帝无奈,置其于征北将军麾下,始开窍焉。"
"禄忠公守南京,督兵城上,为贼所困,频战不利,欲弃城而去,名士周庭激之,不听。女婿王贲,骁将也,趁夜缒城而下,突围而去,奔贺州,引镇南将军吴世德来救,大破二王,南京之围遂解。"
"贵鹏公好舆服狗马,性贪鄙,多聚金宝,与百姓争⽥,营求无厌,为人吏所患。"
“贵成公长于修身,拙于齐家。”
"族中子弟颇骄纵逸游,动作失度,驱率老幼,借狗求置,志从禽之娱,忽黎元之重。时方农要,屡出畋游,以弹弹人,将为笑乐。"
"贵成公后宅不宁,贵成公不能制也。"
“天北,天道忌满,人道忌全,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一个人若是为官不求名利,洁身自好,毫无污点,必定所图非小。”
斯人已逝,言犹在耳。
只是初时不识曲中意,如今已是曲中人。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的通了!
此时此刻,他也终于想明白父亲口中“性明悟,俊伟有知略,美音容,进止都雅。爱赏人物,学涉经史,好缀文,有伎艺,勇敢任事,豪杰自许。然沉深有城府,莫能测”的四伯父,为何会变成遗臭万年的宗族之耻。
那个"天姿雄杰,俶傥不群,虽在童幼,恒以将略自许"被父亲称作"吾家千里驹"的大哥,为何从一个"每言男儿当横行天 下,自取富贵"的少年英杰沦落成一个烂赌好色的纨绔子弟。
果然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三伯、大哥不惜自担污名而救侯府于危难之中,而我等后人却视之如寇雠,恩将仇报,真是禽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