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告别了文物修复,她该对南潇雪免疫了吧?见到真人又如何呢?南潇雪那么清冷,必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媚惑。她有安排自己加班的习惯,从前在博物馆是,现下在染坊也是。回家早了,也无事可做。她就坐在这一方天井里,守着几口染缸,夜静了,好像能听到里面咕嘟咕嘟冒气泡的声音。那些气泡连声音都响成蓝色。其实不需要她守,布在缸里也是一样的染,只不过她在这里,总好像比在家多出一重价值似的。高高挂起的竹竿
安常的辞职不太顺利。
馆长根本不答应:“现在学文物修复的年轻人本就不多,愿意来这穷乡僻壤的就更少,你走了,我上哪找人去?”
安常沉默半晌。
“那些文物,就算放在库房里不修,也总比修坏了好。”
“你怎么就修坏了?你手艺多好啊。”馆长道:“你不是还进过故宫文物组吗?你回宁乡工作时,镇长还跟人吹半天呢。”
安常一阵心虚。
小宛躲在门口听了许久。
安常出来时,她躲在墙边小声叫:“安常姐,你真要辞职啊?”
馆长在屋里喊:“我可没答应啊!编制我给她留着,反正我也招不到其他人。”
安常笑笑,用嘴形说:“我要辞。”
小宛陪着她往她工作室走:“为什么啊?你那么有天赋,有时我都觉得看你焚着炉香、埋头在那修文物是一种享受。”
安常忽然想起南潇雪那句:“有没有天赋这东西,根本瞒不过人。”
无论那是不是她的幻想,她心里清楚的一点是,南潇雪一舞,不需要任何配乐装点已足以震撼人心。
那才是真正有天赋的人。
永远不会懂曾经自以为有天赋、又被人在脚底踩得粉碎的苦。
修文物这行业,瓷器组和字画组也是隔行如隔山,安常不知该怎么跟小宛说,只道:“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小宛:“馆长也不常来,你一走,馆里不就剩我一人了?”
“那不正好清静?”
“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
“我怕……闹鬼。”
安常笑笑,拍拍她肩:“放心吧,建国以后动植物都不能成精,何况文物这种本来没生命的东西。”
又交代小宛:“记得帮我浇石榴树。”
“放心吧,我肯定好好照顾它,说不定等它结果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安常想,她哪里还会回来呢。
不过现在这句话对小宛有些残忍,她吞下没说。
只叫小宛:“你去忙吧,我把东西收了就走。”
颜料泥模收起来都快,那只小狼毫她洗得干干净净又沥干,一套工序她是做熟了的。
只是把那只宋代青釉玉壶春瓶收进绿锦盒时,像是把一位本该焕发绝世之姿的古时美人明珠暗藏。
她心里有些堵,扣好锦盒后轻轻拍了拍。
好像在无声说抱歉。
******
安常果然没再见过南潇雪,滑轨、摄像机等一众现代痕迹在宁乡消失得彻彻底底,连同灯笼光影摇曳下有颗浅红小泪痣的灵动女子。
大概都真只是幻梦一场。
辞职谈得有些久,耽误了一天,第二天起,安常去苏家阿婆的染坊帮忙。
扎染蓝印花布现在已不罕见,随着水乡小镇的走红而成了网红产品,只不过鲜少有地方还像宁乡这样,一切全靠手工,因产量极低根本卖不起量,渐渐问的人也就少了。
宁乡的一切好像都是这般,拙朴而落伍。
苏家阿婆果然喜欢她,连夸她:“手真巧啊!”
安常笑笑。
染布和修文物的共性在于,都要人耐得住性子、坐得住,安常双手长时间浸在靛蓝的染缸里,拿起来看时,指腹纹路皱作一团,像老太太的眉间纹路。
而那层薄薄的蓝染在手指上,薄得很飘渺,无论怎么洗也洗不掉。
很快到了七月头,果然越来越热,不是邶方的干热,而是湿漉漉的泛着潮,人成日里好像浸在闷人的蒸汽里。
晚上洗澡也是白洗,刚擦干,又是一身湿。
这样的季节把一切都浸透,连夏日里本该清透的草木都变做了浓重的墨绿,好像草丛间藏满一个个故事。
只是现在的安常已不会再走过去撩拨它们了。
天气越来越湿热,但随着南潇雪的幻梦消失,她后腰的湿疹反而好了不少,像一种病症渐渐褪去。
苏家阿婆说:“用扎染蓝布给你做几件无袖衫吧,梅雨季你换洗着穿,像你小时候那样。”
“好,我付钱。”
“你付钱,我就不做了。”苏家阿婆说:“叫文秀英请我喝顿酒。”
“您也常跟我外婆喝酒?”
苏家阿婆笑:“怎么不喝,你去工作的时候,你睡觉的时候,我们都背着你喝。”
安常默了下:“不用背着我的。”
背着她,她都不知外婆到底有多难过。
无袖衫做好了,安常套上试试,露出两只细嫩嫩的胳膊,白得惊人。
苏家阿婆夸:“我们宁乡的姑娘就是水灵!”
这样的衫子是不适合邶城的,邶城的日头太干太烈,一会儿就要把胳膊晒出一圈红印。
安常想这些事的时候往北方望了眼。
那样的邶城,是大明星南潇雪所在的邶城。
那是安常唯一一次想起南潇雪,其他时候,念头都被她强按了下去,像腰际的湿疹一样不再露痕迹。
直到有天,安常接到毛悦电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常捂住耳朵。
毛悦:“我女神官宣啦!她真的要到宁乡拍实景舞剧啦!”
安常沉默。
毛悦又道:“我大半年前跟你说过这事,你还记得吗?当时网上就有人传南仙要拍实景舞剧,在你们宁乡,要挑战她以前从来没尝试过的风格,后来这事儿又没提了,我还以为黄了呢。”
安常心想:大概就因为毛悦跟她提过这事,埋入了她的潜意识,她才会肖想出和南潇雪的幻梦一场。
“她们什么时候来?”
“后天!就在后天!”
安常又跟毛悦聊了两句其他事,挂了电话。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告别了文物修复,她该对南潇雪免疫了吧?
见到真人又如何呢?南潇雪那么清冷,必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媚惑。
她有安排自己加班的习惯,从前在博物馆是,现下在染坊也是。
回家早了,也无事可做。
她就坐在这一方天井里,守着几口染缸,夜静了,好像能听到里面咕嘟咕嘟冒气泡的声音。
那些气泡连声音都响成蓝色。
其实不需要她守,布在缸里也是一样的染,只不过她在这里,总好像比在家多出一重价值似的。
高高挂起的竹竿上,垂落的扎染蓝印花布是夜幕之外的第二重幕布,让人觉得安全,坐在里面,好似能遮掩心底的许多秘密。
安常打着手电看书,亮黄的灯光一晃,照见她浅蓝的手指。
她可不敢再看那些志怪小说了。
她看侦探小说,看得小臂上汗毛倒竖,伸手一抚,汗腻腻的。
漫长的梅雨季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
安常收起手电,锁了门,走出染坊。
宁乡就巴掌大,从前她从博物馆回家,是从石桥的右边上,现在她从染坊回家,是从石桥的左边上。
所以这次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瓷青色旗袍女人的正面,而是袅娜的背影。
安常心里一跳——毛悦不是说,南潇雪她们后天才来么?
南潇雪听到脚步声回头。
安常的目光,不受控的往那纤薄的唇上落。
那是幻想中她吻过的唇,薄而凉,又被她的唇齿染热,她在唇瓣上咬那一口,反而化作酥酥的痛感反向往她心里钻,带起后腰湿疹的一阵又痛又痒。
而这时,后腰的湿疹又痒起来了,好像她的病症伴着南潇雪的出现而回来。
南潇雪注视着面前的年轻女人。
叫少女已经不合适了,可又总让人觉得“女人”这称谓并不适合她,那目光太过干净而清冽,穿着件扎染蓝布衫子,现在大城市哪还有人穿这样的衫子呢?
还有那嫩生生露出的两条胳膊,大城市哪还有人有这样的肌肤呢?岁月太糙,磨擦过人的一切。
不像安常,那样清嫩,总觉得那两条在梅雨夜白得发光的胳膊,好似湖里的嫩藕,诱着人咬上一口,便会流出沁甜的汁。
流淌在唇齿之间,像发生过的那个吻。
而安常并不算干瘦,臂根处的一点丰腴,在为那清嫩的诱人添砖加瓦。
南潇雪目光又往她胸前落,越是这般阔阔的衫子,反而把人的曲线衬得更明显,耸着隆起,过了那山包也不往回落,衫子下摆就那样翘着,露出和手臂一样嫩生生的一截腰,却十分隐约的看不分明。
南潇雪忽然觉得自己瘦得有些寡淡。
她空咽了下喉咙,觉得自己有些入戏了,真有了妖精所思所想,对夜里出现的白嫩“书生”想要咬上一口。
有欲望是好事,这正是她现在的角色所需要的,可这点欲望被夜色打磨的太过真切,让她对自己又生出些不满——
认真的吗南潇雪?三十年的人生里头一次在舞蹈之外起了点贪念,竟是对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姑娘?
落在安常身上的目光就带了些审视意味。
安常往后缩了半步。
南潇雪站在石桥上,目光落在她胳膊、胸脯和微露出的一截腰,要不是那么清冷,真的好像臭流氓。
不过现在怀揣着想吻上去冲动的人是她,说人家臭流氓,多少有点没底气。
只是南潇雪一张脸那么冷,她要是现在求证问一句“你以前到底是不是跟我接过吻?”会不会当成神经病?
正在她犹豫的当下,南潇雪一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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