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祥招呼女儿坐到身边来,孙鲤依言照做,她问父亲:“你们什么时候怀疑的?”“至群喜宴的时候,那个女人故意讲那种话,你妈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了。”“那时候我们真的没开始。”孙鲤记得当时李红琴也是信了她的,只是按照李红琴的性情,要是心底仍旧存疑,彼时店铺还在筹备状态,一切尚可反悔,“妈要是不信我,又怎么肯我还继续和他开店?”“不是信不信的事,你妈怀疑是一回事,不肯相信是一回事。你就没注意到那之后她时不时还是要探听你俩之间的关系吗?可她从来不敢问你,她就是怕......”孙祥摇头苦笑,“结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鲤记上了轨道,最扬眉吐气的,不是孙鲤,而是李红琴。女儿不负她的期望,不仅把店开起来,还有这种揽客招数,李红琴近日去哪里都觉着自己有两个背,走路从未这般稳当过。
以前孙鲤去城市打拼,她炫耀这炫耀那,到底不是大家亲眼所见,真真假假难免让人认为有吹嘘的成分。这次不一样,人在、店在。她甚至不用先开口,人家逮着她就要和她先夸几句孙鲤润润耳朵。还有嘴馋的,错过了开业活动,问她有无打折途径。
她的欣喜冲上云霄还没几天,就由云端直坠,脚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踩稳。
孙鲤跟在母亲后头踏进客厅,空气莫名肃杀起来。
李红琴靠近长椅时腿一软,险些吃跟头,孙鲤紧忙上前搀住:“妈!”
李红琴想甩开她的手,结果使不上气力,坐稳后才轻轻推开。
孙祥睡梦中两度转身都抱不到妻子,揉着眼睛起身寻找,到了客厅,发现阳台灯分了点光线照在客厅厅口处,母女俩一坐一站,缄默无言。孙鲤垂着头,李红琴状态颓丧,孙祥一下睡意没了一半,打破宁静:“大半夜都不睡觉,怎么了?”
“你问她。”李红琴说话还是那么冰冷。
孙祥另一半睡意也没了,他心里的鼓敲得震天响,走到孙鲤旁边,哑声问:“不会是你和至庭......”
孙鲤见父亲一击即中,有些受惊。
这眼神入了孙祥的眼,答案似尘埃落地。
“你妈怀疑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孙祥叹着气走向妻子,问她:“怎么逮着的?”
“你问她。”李红琴还是这一句。
“他送我回家。”孙鲤含混道。
孙祥即刻便知不会只是陶至庭送孙鲤回家这么简单,可他也不便再往下问了。
李红琴憋着一口气,今晚大概是要失眠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呀?”孙祥轻淡淡问。
孙鲤不敢说是外出那一次,她怕李红琴撅过去,只能把时间线往后推:“店铺开起来以后。”
“该死的陶至庭!竟然还骗我!亏咱们以前还同情这小子,你看看,哪里是什么单纯的人!”李红琴咬牙切齿,却竭力压着怒火,“我看他一步步都是有预谋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妈,要和他合伙开店的确是我的主意。”孙鲤忍不住为陶至庭说话。
“我要是知道你拿着我们的钱去和他谈恋爱,我把这钱砸进沟里我也不会给你。”李红琴恨恨瞪了她一眼。
“钱不是拿去和他谈恋爱,是真的花在店铺上,都有数目的,要不翻起来给你查查?”孙鲤无力驳道。
“你以为我不要查吗!我当然要查!”
“现在你什么打算?”孙祥问女儿。
孙鲤正想开口,李红琴抢先说道:“你们瞒天过海,一丝不漏,我看这是你唯一的退路,趁着现在人不知鬼不觉,赶紧断了。”
“我三十多岁了......”
“你三十多岁人,还要父母操这种心,你自己觉得说得过去吗?”
“我们不过是谈恋爱。”
“你在大城市,和阿猫阿狗怎么谈,我都不管,这里的人看不见,话我说了算,但你现在在这儿,你要谈,你就得正正经经谈。”
“和陶至庭在一起哪里不正经?”
“你要我走出这个门让人笑我,不可能!”
自始至终,李红琴说话都压着声儿。孙鲤渐渐领悟,李红琴是真的觉着他们的事让她丢人。平日里一点小委屈李红琴都不甘受,扯着嗓门就算不骂怼回去宣喊一通也就完事了,现在她这么抑制喉头,是真正怕家丑外扬。
“我没这意思,妈,从小到大,我把书读好,努力找工作、努力工作,哪怕开鲤记,都是为了不让你失望。”孙鲤心头泛起酸楚,真诚表态:“我又怎么会故意去谈让你出门叫人笑话你的恋爱呢?”
她的低姿态,换不来李红琴的谅解,李红琴趁势压制:“那你就该知道怎么做。我和陶至庭,你只能选一个。”
“妈——不要这么狗血......”
李红琴无法再和她对话,从椅子上起身,踉跄回主卧。
孙祥招呼女儿坐到身边来,孙鲤依言照做,她问父亲:“你们什么时候怀疑的?”
“至群喜宴的时候,那个女人故意讲那种话,你妈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了。”
“那时候我们真的没开始。”孙鲤记得当时李红琴也是信了她的,只是按照李红琴的性情,要是心底仍旧存疑,彼时店铺还在筹备状态,一切尚可反悔,“妈要是不信我,又怎么肯我还继续和他开店?”
“不是信不信的事,你妈怀疑是一回事,不肯相信是一回事。你就没注意到那之后她时不时还是要探听你俩之间的关系吗?可她从来不敢问你,她就是怕......”孙祥摇头苦笑,“结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李红琴不是没怀疑,是不相信。
要是她出手阻拦鲤记开起来,就是变相地承认他们有问题。她让孙鲤继续把鲤记张罗起来,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真不像妈的作风。”孙鲤跟着苦笑。
“这才是你妈。别看她平时风风火火,但咱们是她软肋。别个儿是伤不着她的。”
“那你呢?”孙鲤去挽父亲的手臂,“你也不喜欢我和陶至庭在一起吗?”
“我对至庭没意见,只是他家......”孙祥的忧虑不言而明。
“爸,我没想那么多,现在我和他也只是谈谈恋爱。”
“你谈朋友,我们什么时候管过?但是你妈的顾虑不是杞人忧天,咱们这儿地方小,你忘记了你和施去闲还没正式敲定关系时,外边势头卷成什么样吗?”
孙鲤无言,她脑子里忽然想起陶至庭说要飞去外头的雄心壮志,一分神,茫然问道:“要是不在这儿呢?”
“不在这儿?”
“要是我们不在这儿处朋友,就不会让妈丢脸是吗?”
“说什么傻话?难不成你们要专门跑去外头谈场恋爱?然后分手吗?要是越处越合适,不还是要回来面对你妈?”
“讲半天,你也不敢表态。”
“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女儿,我帮一个,就是伤另一个,你要是肯让爸爸中立,就是放过爸爸。”
孙鲤低笑出声。
一场拉锯,没想到是孙祥在告饶。
“不过......眼下你要是还能捂住,就继续捂着吧。现在你们还有店铺,局面更复杂了,不要影响你们的生意。”孙祥劝道。
“爸,关键时刻,你还能想得这么周到。”孙鲤叹服。
“你是你妈身上掉下来的,我爱你,也不及你妈那份。咱们这个家能和和美美,是总有人要保持头脑清醒。你和至庭的事触了你妈的逆鳞,但要是因此把你的事业也搅黄了,她铁tຊ定更难受。我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她。”孙祥搭搭女儿肩膀,语重心长,“爸这辈子没什么本事,每天回来看到你们我就高兴,掏心窝子讲,要是因为陶至庭咱家闹得乱七八糟,我对他迟早也要有意见。”
孙祥也跟着回房后,孙鲤在客厅里呆坐了一阵。
她听见主卧里传出父母细碎的讲话声,仿佛还有一两声吸鼻子的声音。孙鲤猜想会否是李红琴在哭泣。可那声音微弱,亦没有重复出现,她只好安慰自己是听错了。
坐得主卧都没了声响,孙鲤掏出手机。
原来是深夜一点了。
她发微信给陶至庭:“睡了吗?”
“刚到家。”陶至庭几乎是秒回。
“新品研发得怎么样?”
“明天你尝尝?”
“好。”
过了一阵,对面好像也觉出不对,问她:“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没睡?”
“想你。”这种回应可以麻痹他的敏锐。
“我也是。”果不其然。
孙鲤盯着陶至庭发来的那句“明天你尝尝”,烦闷绑住手脚。还不知明天是个什么样的明天。
“明天我想晚去些。”她和他说。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好久没睡懒觉了,我想睡个懒觉。”
“那你就睡到饱再来。”
她想了想,又发去:“要是忙不过来,你还是要打电话给我。”
“放心睡。”
不多时,陶至庭又发来语音。方才和父母一阵交锋,孙鲤心虚,抱着手机回房才敢点开他的语音。
“我爱你,晚安。”陶至庭说。
事实上,这一夜,孙鲤入睡很快,只是做了很多梦。一时是陶至庭深情款款冲她笑,一时是李红琴在咆哮,一时是陶至庭抱着她亲昵,一时是李红琴关着她不让她出门,好好坏坏,无缝交错,一场觉睡得起起落落,精疲力尽。
“来啦!进来!”睁开眼睛后,太阳日晒三竿,穿过纱质窗帘送了光线进来。孙鲤听到李红琴在外头热情洋溢的招客声。李红琴说话中气十足,甚至带着点澎湃,一点没有昨夜的冰冷和颓废。
昨夜的一切变得恍惚,分不清是不是也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
“阿鲤去店里了吗?”厅外传来一道男声。
孙鲤皱起眉头,这声音她不算陌生。
批好衣裳后,她不敢相信地打开房门,汲着拖鞋走出去。
饭厅里,李红琴见她起床,指着她和人说:“今天睡懒觉了。”
已经被李红琴请着坐下的男人回过头,和孙鲤打招呼:“我来的是时候。”
白皙的皮肤,细边黑框眼镜,微鬈的头发。
是施去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