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甲壳虫汽车停在一处微小的村落前。
村居沿河而建。
河的后面是丘陵。随着居民的增多,丘陵低处也修建了房子。
丘陵上覆盖树木,盖的有简易的木屋,也有砖房小楼。
如海外许多华人聚集地都需要有个牌坊一样,这小村也有,水泥牌坊上铺设了琉璃砖。牌坊中红漆字样:补村。
从牌楼下走过,听到叮叮当当清脆的铃铛声。
一个四十几岁肤色黝黑的男人手持一根碗口粗细的竹竿,他持在手里的那端上绑了两个桃子般大小的铜铃。
他身材矮胖,穿一件已经虫洞满身的白背心,大腹便便。
他竹竿捣地探着路,面朝孟姜与白纱,嘴角扬起,露出笑容,“孟姜小姐回来了。”
孟姜点头与他打招呼:“阿明,辛苦咯。”
阿明的眼睛咪成一条缝,或者说他没有眼睛。他的眼睛是黑洞洞的两只窟窿。
他通过脚步声辨别出来回村的人是谁。
他没有视物之力。
走了几步,从一侧房中跑出来一个女孩,十五六七岁的样子,赤着脚,没穿鞋。慌里慌张的样子。
孟姜拦住她,比划着一番手语,问询:“慌什么?”
女孩回复了一个傻傻地笑。她看到身旁的白纱,同她比划手语,白纱看不懂。
孟姜“翻译”给她:慧语称赞你漂亮。
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名字叫做慧语。
一个看不到外物的男人,名字叫做阿亮。
一个矮小残缺的男人,名字叫做阿乾。
一个智力不足的男人,名字叫做阿坤。
欢迎来到补村。
这里沿河而居,拥有贫瘠的农田和凶险的雨林。
村子里大约两百口人,种水稻,养鱼虾,割橡胶,种甘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依傍维生。
孟姜从缝制了内袋的袖子里拿出今日“驱鬼”所得的支票,递给慧语,叫她拿给管账的春芝。
既没有形成大规模产业化农业,又都是些身体缺憾的,恐怕这山水也靠的辛苦。孟姜的收入才是主要收入来源吧。***村落僻静处有栋两层砖房。
一层是孟姜的住所,二层是是黑色石门后的“工作室”。
石门上画着阴阳符,推开门是四面墙,墙上顶着天花板立着地板是一排排木架子。
好像置身一间黑色的图书馆,只是这书架上拜访的不是书籍,而是藤条编制的篮子。
孟姜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的都是腿,各种各样的木偶腿,有长有短,又粗有细,有一条带脚,有半条小腿,甚至只有一块膝盖......再打开另外一个是盛放着手臂,有左臂、右臂、连手的、缺手的、粗的、细的,带肩头皮肉的......她以此打开盛满脚的、手的、鼻子、眼睛、耳朵、心、肝、脾......孟姜选出几个现在掌心拼凑:有一条带脚的左腿可以配上另外的一条右腿,只是还缺少一只脚。
她在盛满木制脚的筐子里捡出一只脚。
对着缺脚的右腿比了比,比例合适。
孟姜手指伸出,于架子上的藤篮子里飞出一根穿好线的针。
孟姜手持飞针把这腿脚缝缀了起来。
细看她拿的不是针,而是细如针的鱼。
来自地府忘川里的游鱼,因其形态银白,尖细如针,也被称作针鱼。当那些魂魄想要投入忘川,就会被这种鱼撕咬得千疮百孔,继而痛不欲生。
但是它们却可以缝缀魂魄,与幽深河底打捞出万千飘零的魂魄。
毒物百步之内必有解药。
撕咬魂魄的针鱼,缝缀魂魄。
迷惑魂魄的彼岸花,饮一口孟婆汤可结。
渡魂的煞,却最怕忘川水。
万事万物,阴阳相生相克。
胸口一阵激荡,白纱大口咳嗽。面色潮红。
孟姜迅速打结,终止对“腿脚”的缝合,她持着针鱼站在白纱身后,她瞅准时机将针鱼刺入白纱头顶。
“啊!”白纱长发飘散,仰起头来,朝晦暗的天花板吼叫。痛。
一滴忘川水在体内游走,它行至白色的头顶,被针鱼挡住去路,便回了头。
孟姜站在白纱身后,足尖踢了白纱膝弯,使她跪在地板上。
她取下眼镜,从镜腿上取下连缀着隐线的刀片刀,从她颈后划开她的衣服。
这滴忘川水自头顶游走不得,便只她小腹中游走。
白纱疼得犹如做人的时候,被长满倒刺的钩子将肚腹中肠子尽数勾出般疼痛。
白纱一丝不挂地垂头坐在地上,如同一具将死的尸体。
孟姜的手在她身体上游走,至肚腹处探出这滴忘川水,飞持着针鱼刺入。
可是这滴水倏忽游走在白纱千疮百孔的魂魄里,根本找不到。
她的魂魄不是一整个完整的了,而是一块块拼凑起来的。她被撕裂的魂魄在她死后被一片片找回,由孟姜缝合好。
但是她魂魄上残留的十三个钉孔使她的魂魄更加多了一些曲折与褶皱。
在一张平滑的油布上落下一滴水,很好寻得到。
但是在一张不满褶皱,千疮百孔的油布上寻找一滴水,就如同去大海里寻找一滴水。
孟姜几次飞针,分明看到那滴忘川水,可是在将刺之前却发现,它已经藏匿,游走;再此寻觅到踪迹,可是它又会逃走。很狡猾。
一滴忘川水,留在白纱魂魄里多年,本来是无碍的。
一滴而已,她存贮了很多魂魄,用来修复煞体,经年累月,终会慢慢将这滴忘川水逼走。
可是,白纱补了吴蓓的魂魄。
她本就残破的魂魄,雪上加霜。
“一个人而已,她生死有命。你犯得着吗?”
白纱已经倒在地板上,她赤裸的身体散发出盈盈绿色的光芒,如乱葬岗的鬼火。她黑色浓密的长发散落覆盖着面容,交替着白色的皮肤,斑斑驳驳,看不清表情。
刚才一瞬间,她忽而有一种魂飞魄散的撕裂痛感。
她没有力气说话,发出两声呻吟。
她已经知道自己煞体受损严重了,她是来泰国找孟姜修复的。孟姜擅长修复魂魄,她这一支脉,叫做:缀魂。缝缀魂魄。
白纱是煞,擅长“渡魂”。
强行补魂,当受其害。
阴阳守恒,缺失的你来补,便是你自尝恶果。
这间房内灯光昏暗,白纱如同一具尸体躺在地上,且赤身裸体,实在有碍观瞻。
接收到孟姜微信的惠语敲了敲阴阳石门,递进来一张毯子。
孟姜把它轻轻盖在白纱身上,看着她像蛇一样扭动了下身体。
她在桌前坐下,继续缝缀她的魂魄。
并不是所有的魂魄都可以拼凑补全的,她眼前的白纱补全了,因为当时陈无离费尽了心血去找缺失的魂片,并且将它们存贮在木器官里,用手帕包好,带回给孟姜缝缀。
但是很多魂魄缺失了,少了就与别的互相缝缀,拼凑,因此难免五感缺失,身体残疾。
就像村子里的其他“人”,看不到的,不会说话的,身体缺憾,智力低下......他们林林总总,都是由孟姜缝缀而成的。
白纱翻了个身,面朝桌子,拨开脸上散发。
“孟姜,我煞体能修复吗?”
“不能。”孟姜摇头,“现在办法只有一个,你把这村子里里这些破碎缝缀在一起地魂片都吞掉。”
“今晚吞下,明晨就好。活蹦乱跳,长命百岁。估计体内那滴忘川水也可以立刻逼出来了。”
吞掉阿乾、阿坤、阿亮、慧语......白纱在心里摇了摇头,还有一个方法。她看了一眼孟姜,然后她若无其事地不甘心地长呼了一口气,还另一个方法:攫取同门的魂魄。大补。***林渊躺在头等舱宽阔柔软的椅背上,看着笔记本电脑里储存的白纱的视频,忽而喉咙一阵翻涌,想吐。
他灌了一口纸杯里的咖啡,压抑了作呕的想法,再看白纱的视频时,只觉得视频中女人阴森森如同鬼魅。
他拍了拍头:上飞机之前,我甚至还对她产生欲望。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想要呕吐:物种都不一样,我是人,她是煞。她不会流血,身体冰凉,伤口可以自愈。
可怖遮蔽了可爱,我怎么会产生一丝欲望。
林渊一口气干掉了咖啡,招手让乘务人员拿瓶巴黎水。
冰凉的气泡水下肚,他登时耳聪目明起来:我是被白纱迷惑了。
还好,色字头上一把刀,我及时醒悟过来了。
落地洛杉矶国际机场,熟练找到来接她的特蕾莎。
坐上副驾,特蕾莎把 IPAD 递给他:“与‘鲁冰花’就是那个温以朴微博上对话的 ID 的 IP 地址,追踪到了。”
林渊打开 IPAD,看到里面的照片:一个五六十岁的中老年男人,穿着一身淡黄色中式唐装,精心打理过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一只手持了一只小叶紫檀的佛珠手持,坠着乳白色的流苏,一只手拄了一根雕刻了龙头的黄花梨手杖。
不同于文玩店里尽是些假冒的小叶紫檀和黄花梨,这个老男人手里的一定是真的。
莹润饱满细腻的光泽透过照片都看得出来。
“林渊,我们拿钱就好,以后没必要参与进来了。在泰国发生的事就让它消散吧。这个白纱,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了。”
林渊疑惑地看了一眼正在停车场车流中驾驶车辆穿梭的特蕾莎一眼,她目不斜视,却一脸认真。
她说:“我调查出来他是谁了,你往后看。”
林渊看了几张人像照片,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