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微微露白,细碎的晨光穿透窗棱落进屋里,照着一片敞亮。
裴山抬手放下床账,挡住了窗外的光线,他温声说:“你接着睡会儿吧。”
姜轻雪已经没什么困意,为了能让他快些离开,打起精神来敷衍他:“好,表哥也回去好好歇会儿。”
裴山低声嗯了嗯,他站起来,高高瘦瘦的身影挡住了身后的光影,他望着她乖软的小脸,指尖微微触动,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好好养着,我先走了,改天空了再来看你。”
姜轻雪如今还不打算与他闹翻,便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好。”
裴山走后,她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其实,裴山绝不是无恶不作的纨绔,或是玩弄权柄的奸臣。
皇室确实无能,不敢与匈奴硬碰硬。
碰到匈奴进犯,便割地舍城,同他们讲和。
她那五岁的侄子被推上皇位,能懂什么事呢?懵里懵懂,什么都不明白。
裴山那时已经只手遮天,确实也做了不少事,带兵彻底将匈奴驱回了北边,亲手斩杀了北部的大单于,换来了边境的和平。
只是,裴山对她,确实算不上好。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裴山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想起来了就费些无关紧要的时间来逗弄,想不起来便扔在一边。
姜轻雪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上辈子她是郡主,裴山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好似当成了玩物来折辱,每次来她这里,总要做那档子事。
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
但脸皮属实没有他厚,有几回他带着她在马车里就闹了起来,那双漂亮修长的手指,沾了些莹润的汁水。
她羞愤欲死,他倒是淡然,用她的手帕擦干净了手。
用他的大氅将她严严实实裹了起来,藏着她的脸,将她抱了回去。
如此这般不过是掩耳盗铃,姜轻雪因而气哭过好几回,当成了他给她的屈辱。
姜轻雪没有再想,她起了床,早晨天气还冷,她披了件外衫,走到窗边,窗外的阳光越发刺眼,她伸手挡在眼前,静静望着远方,心不在焉的在想事情。
裴山现在好像没有与她退婚的打算,他话里的意思都是想要认下从前长辈们定下了婚事。
可她这辈子,真的不愿意了。
裴山讨厌什么样的女孩呢?
笨的、不懂礼貌的、骄纵跋扈的,总之就是那种刁蛮不懂事的公主脾气,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裴山喜欢的应该是听话懂事识大体的姑娘,最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前几日,姜轻雪也看明白了,裴山对岑澜不过尔尔。
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热络。
惜字如金,连话都没说两句。
姜轻雪很苦恼,她怎么现在就操心上裴山的婚事了?!
她可真头疼。反正谁嫁给裴山都行,她不想嫁。
她还是想如上辈子那般,找个普通的、过得去的男人,上门入赘。
其实姜轻雪对自己上辈子招的赘婿,很是满意。
那是一个脾气很好的、温吞听话的男人。
年纪还比她小两岁,唇红齿白,细皮嫩肉,家里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日子清贫却也怡然。
可惜了。
她还没看到他考取功名,就害了他。
姜轻雪现在想得太多也无用,反而肚子有些饿了。
她叫来宜春:“我想吃小汤圆。”
宜春立刻就去吩咐小厨房做汤圆,郡主能吃得下就是好事,昨天晚上忽然晕倒可把她也吓坏了。
大夫也看不出什么。
只开了几方安神滋补的药方。
小厨房很快就送来了热乎的汤圆。
姜轻雪吃了小半碗,嘴里都是甜滋滋的糯味。
宜春等郡主吃完汤圆,又端来了刚熬好的药。
姜轻雪山见药味就蹙起了眉头,她说:“我的病都好啦,不用吃药了。”
汤药实在难以下咽,苦的要命。
宜春说:“这是昨晚大夫开的方子,您突然昏倒把我们都吓坏了。侯夫人还守了您好些时辰,特意叮嘱我今天要好好盯着您吃药。”
姜轻雪晕倒后也没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她觉着和自己这些日子做得梦有关系,她说:“真的不能不喝吗?”
姜轻雪本来想告诉宜春,喝了很多药,人也还是会死的。
她上辈子日日吃药,也没什么用。
沉疴已久的病,早就无药可医。
宜春都快哭了:“郡主,您就别为难我了。”
姜轻雪叹了叹气,知道她也是为了自己好,端起碗一口气灌了下去,她被苦的脸色都白了。
宜春往郡主口中喂了两颗蜜饯,她这才稍稍缓过来。
纵使如此,侯夫人也还是放心不下。
大夫说她身体无恙,但人是在她面前晕倒的,怎么会没事呢?
侯夫人一向信佛,过两天就有了主意。
她吩咐裴山带着他表妹去寺庙里去拜拜。
万一被不干不净的东西缠上,也好去去晦气。
侯夫人以为她儿子不大愿意,都想好了劝他的说辞,可当她把这件事说给他听,他倒是没什么迟疑:“何时?”
“明日,你们去香山寺住两天。如慧大师那两日正巧要做法讲经。”
“嗯,我陪她去。”
裴山自己也不对劲。
他这些日子,没见着她的时候,倒是没什么。
可他从邺城回来之后,每见一次姜轻雪,心脏都要痛上一回。
那种痛,就是密密麻麻的针撞击着胸口。
倒也还不到撕心裂肺的程度,却一阵接着一阵,难以忽略。
姜轻雪是再世之人,对满天神佛自有敬畏,更多的是畏惧。
叫她跪在佛祖面前她都心虚。
原本她想装病不去香山寺。
但是一听宜春说裴山已经在门外等,她就不敢装下去,怕在他面前露馅,裴山整治起人来自有一套手段。
姜轻雪换好衣裳,慢吞吞出了门。
裴山今日穿了常服,玉簪束发,五官冷峻,瞳色偏暗,静静朝她投来一道旁人看不懂的目光。
他朝她伸出手,本想扶她上马车。
姜轻雪假装没看见,故意躲开了他的手,扶着马背爬了上去。
裴山若有所思看着小姑娘纤瘦柔弱的背影,不过几瞬,默默收回了眸光,跟着她上了马车。
姜轻雪心里有事,没空再去猜他的心思。
连他何时靠近自己都没察觉。
男人的拇指冷冰冰的,扣住她的手腕忽然抵在身后,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沙哑:“表妹,你方才是在躲我吗?”
姜轻雪往后缩了缩,无论怎么退都好似被他锁在了怀里,裴山胸口的胀痛又开始折磨着他,他望着她的脸,指腹轻轻落在她的唇上,以为她抹了胭脂,原是天生丽质,唇瓣就是这样的红。
裴山看她怕得要紧,很是奇怪。
他记忆里,姜轻雪还是挺喜欢粘着他的,总是眼巴巴跟在他身后,像甩不开的小尾巴。
“姜轻雪。”裴山低声沙哑叫了她的名字。
紧接着他缓缓开口问:“你是不是对我下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