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昼夜温差大,晚上要添衣,再烧个火盆才够。
两人拢着火盆,火盆里的噼啪响,隋云昭和芮瑶小声商讨的太入迷,盆里的柴连爆数下,火星溅到他手背上。
“嘶,疼。”她甩甩手,把手背贴在冰凉的耳垂上,不过她面露喜色,大概是讨论的几个时辰的事有眉目了。
她合上手上的仵作记录。真正死因是毒发身亡,看来宛平城的监牢里有细作。
帐外的士兵只能隐约听见隋云昭说“唉,把我都说饿了。先吃饭,吃饭要紧。”
她的脑袋探出营帐,小麦色的皮肤,灵动的五官,她挑眉道“刘虎,帮我从炊房拿些吃的来,要两份。阿婆跟着楼将军回去了,可惜吃不上那个卷饼了。”说到最后实在惋惜。
刘虎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他有些面露尴尬之色。
隋云昭轻笑,狡黠极了。
她附耳道“你替我拿吃食的时候可以先自己饱餐一顿。”
这个唤为刘虎的士兵是个新兵,第一次到将军营帐轮值,外头对隋将军的传言甚多,今日看来是一句也不可信。
外头非说隋将军奇丑无比,虎背熊腰,脾气暴躁,动辄打骂,是个杀人如麻的母夜叉。
都是些碎嘴子的污蔑罢了。其实是他们比不上隋将军万分之一,便以为用他们想象中女子最在意的容貌来贬低隋将军,仿佛这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隋将军从来不在意这些,也懒得澄清什么。动动嘴皮子而已,落到身上难不成还会掉块肉吗?
不过片刻,刘虎就端上来一小筐烤牛肉包子,两碗冒着热气掺着玉米面的米粥,还有两小碟配菜,一碟酱黄瓜,一碟腌萝卜。
隋云昭瞥见他油光发亮的嘴角,眼里划过一丝了然,她揶揄道“看来你已经帮我们尝这烤包子了,那个新来的炊事伙夫手艺如何?”
刘虎老实道“我没吃烤包子,我把我娘给我带的肉干夹着新出炉的馕吃了。”
牛肉烤包子,不是一般士兵吃的。一般都是供应给将领。毕竟牛可以从事生产,在生产力低下的地方,宰一头牛是很大的损失。
她轻笑,“多谢。你下去吧”她一向公私分明,若是私事让属下去办她都客客气气。
隋云昭用竹箸夹了几片酱黄瓜,脆鲜爽口,就着米粥上面结的一层不烫口的米油,一口下去,从嘴一路舒坦到心里。
唐芮瑶先拿了个包子,小口地咬开薄皮,肉馅的热气从那个小口子里冲出来,裹着浓郁的肉香。
不过很快神色一凝,朝隋云昭摇摇头。
两人就着小菜,把粥喝的一干二净。隋云昭缠好腰间软剑,穿上薄甲,一把扯下架子上的披风,率先出门。
刘虎从马厩里牵来了她的逐影,自己和另外几个士兵也翻身上马。
她轻叱几声,马匹便卷沙而去。几个士兵紧随其后,他们此次夜行便是往宛平城的校尉府去。
唐芮瑶暂时留在军营里。
赵俞哲也算是玄甲军中的老人了,官职不大,油水不少。但是管的却是贸易交流最频繁的宛平城。
一柱香的功夫,她勒马抬眼,赫然写着“赵府”。
火把亮起,划破这静谧的夜。
几个士兵踹开大门,里面有几个神情惊恐的婢女。
她骑在黑马之上,气场凛然,策马一步步走近,身上甲胄泛着森然寒光。
毕竟婢女是无辜的人。她还是缓和了下语气,问道“我寻赵校尉。有…要事相商,各位可知他身在何处?”
身后的院子里一扇门从里推开。
“正是在下。”他有些不悦,“如此大动干戈,别忘了我可是校尉,半夜不报来访,我要治你的罪。”
他鄙夷的目光上下扫着隋云昭,小声道“现在军中真是不像话,都开始招女的入伍了。玄甲军无人可招了吗?”
平时他最多与楼平对接,不认识初来乍到的隋云昭再正常不过了。
隋云昭只是坐在马背上,脊背挺直,一双寒沁沁的双眸盯着他,火光映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无形的压迫感自他天灵盖而下。
“说完了?”她冷笑一声“带走,押入井牢。”井牢是军营里几口废井改造的,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你怎么敢的?凭什么?”他从身侧抽出剑来,一道寒光闪过,他横眉冷眼,气势汹汹,不像是配合的样子。
隋云昭嗤笑一声,夹紧马腹,逐影上前跑去,抽出腰间软剑,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自上而下软剑贴着他的剑面,下一瞬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勒紧缰绳,逐影配合极了,再往前一步,怕是他的项上人头不保。
他大气不敢喘,脖子上一阵寒意,软剑上映出他惊惧的面庞,实在是快。
“哐当。”长剑脱手,他认命般闭上眼睛。
隋云昭偏头,示意刘虎他们上前。
“捆上。捆结实了。”
刘虎动作麻利,在他双手手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赵俞哲感到脖子一轻,他心底暗自得意道“区区麻绳,怎么可能困住我。”
隋云昭移开软剑,却没想到她突然剑锋一转,挑起他胸前的一个金属挂坠来,挂坠重量不轻,飞在半空中。
她手腕一转,绳子刀刃便被割断了,左手往空中一接,金属挂坠稳稳地落在手里。
隋云昭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挂坠,观察着,不知摁了那儿,挂坠的一段从里头弹出来,成了一把能折叠的小匕首。
她翻身下马,揪住赵俞哲右手袖子,用那袖珍的小匕首往他袖子上轻轻一划,袖子马上破了一个大洞。
“不错,挺锋利的。”她赞许道,用那把小匕首的刀尖点过他的袖口,翻转刀背,刀刃把袖口处的细密的针脚割开,一片银色的刀片掉在了地上。
隋云昭了然道“看看另一只手?”
“哟,赵校尉存货不少。”他另一只手的袖口也缝着刀片。
“一会儿到了井牢,给你上铁的。你就不愁打得开了。”隋云昭嘲讽道,人陷入危险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能翻盘的地方。
赵俞哲面如死灰。
井牢里,除了几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就止剩下瑟瑟发抖的胡杨了。
发霉的稻草散发着一股腥臭味,还有各种暗色的不明痕迹,像是陈年旧血干涸又重新被覆盖。
他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他仍然觉得一切像做梦一样。
刚刚还在营帐里,温柔的唐姑娘笑语盈盈地说有一事相求。
“麻烦先生下一趟井牢。”
“一会儿会关进来一个名为赵俞哲的人。他的牢门上会挂三道锁。就在先生隔壁,先生最好自然一些,找他搭话。若是问你怎么进来的,你就说你去给赛迪求情就被关进来了,你也不知道。”
“尽量从他嘴里套些话,特别是关于走私兵刃、陨铁的事情。时间、地点都打听明白。”
“那…那狱卒知道吗?”
“怕走漏风声,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将军知。”见他还有些犹豫,唐芮瑶循循善诱道“赛迪死的不明不白,现在能引真凶前来,为他报仇的只有你了。你也是受过他恩惠的…”
“好…我去。”他不再犹豫,还是答应了。“那能,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唐芮瑶颔首“这是自然,若你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为万民谋太平,大功一件。”
这话倒不是骗他。
阿勒班部这个隐患若能拔除,大衡边境十六城百姓,就能免遭战乱之苦至少十年。届时玄甲军可以轮换将领,不会出现隋家一家独大,皇上忌惮功高盖主了。
“嘿,新来的。你还有几天?”
黑暗中,隔着铁栏杆,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脸贴着栏杆,露着黄黄的门牙,冲他打招呼。
“什么几天?”胡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还有三天就问斩了。所以问你还有几天,到时候咱俩黄泉路上也好做伴。”
“还有…七天吧。你犯什么事了?”还好灯光昏暗,他鼓起了一些勇气。
“杀了几个人。”
“啊?他们把你怎么了?”
“我父母不给我钱了,我都说了再赌一次就能赢回来了,居然不信我;我老婆孩子居然拿着田契和房契想跑,肯定有野男人了居然敢背叛我?那就…都砍了。再剁成一块一块的,挂在肉铺的铁钩子上…”
他听的心惊肉跳,这位,恐怕就是唐芮瑶先前说的,把父母和老婆孩子都宰了的屠户。
这等凶徒,居然就关在他隔壁。
“你呢,小兄弟?犯什么事了?”
胡杨的脚趾紧紧抓着牢里的稻草,“我替一个朋友求情,不小心顶撞了将军,就被关进来了。”
那精神有些不正常的屠户感叹道“小兄弟,你连人都没宰一个就进来了。着实可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与其说聊天,不如说一问一答,不过倒是帮胡杨提前适应了这个身份,他随意捏起的谎言也在自己的心理暗示下慢慢落实下来。
一阵闹哄哄地动静,把本就浅眠的胡杨吵醒了。几个士兵,把一个梗着脖子的中年男子押过来,得了隋云昭的暗令,刘虎胆大地推搡着他向前走去,“往前走,别乱看。”
赵俞哲恶狠狠地威胁道“等我出去,你给我等着,我连着你一起弄死。”
他等着那一位今晚把他弄出去呢。出去一定砍了那个隋云昭和这个小兵的头。
刘虎并不理会他,一脚把他揣进牢房,锁上三道门锁后,就领着几个士兵离开了。井牢守卫与先前并无区别。
疯疯癫癫地屠户一见又有新人开,立刻亢奋起来,他就是想在黄泉路上找个伴。
“嘿,新来的兄弟,你还有几天能活?”
这无疑是往他心口上捅了一刀。赵俞哲看都懒得看一眼,冷冷地吐字道:“滚。”
“那你犯了什么事?”屠户并没有减退热情,他拼命把脸往赵俞哲那边挤,可是他们之间隔着缩成一团的胡杨。
胡杨亲眼看见那三道锁,便知那就是唐芮瑶所说之人。他正愁没机会开口。
那疯屠户就指着他说道“这位小兄弟,替他朋友求情,冲撞了将军,就关到这里了。七日后问斩。”
赵俞哲抬起了眼皮,这人看着胆小怕事的样子,怎么敢冲撞到隋云昭?他被勾起了一丝好奇,他抬眼问道“这位兄弟是替哪位朋友求情?惹得杀头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