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是不是太随便了?"有一次她问我。那天她刚刚让我帮忙去拒绝了一个追求者。"可是我也没办法,对方不合适,总得有人去说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我们村里,这样的事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但刘阳不一样,她活得肆意潇洒,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你看看小芳。"她时常这么说,"这才是正经姑娘。"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瞧不上我这种"土包子"的。"你们猜礼物是什么?"刘阳举着曾国强送的袋子,故意大声问道。我知道她是说给谢元听的。
六月的夜风带着燥热从窗外吹进来。镜子前的刘阳正在化妆,她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来打理这个造型——紫色的连衣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头发烫成大波浪,还特意去买了新出的兰蔻香水。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用心:今天不仅是她的生日,更重要的是,曾国强答应会来。
"听说这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刘阳一边往眼睛上贴假睫毛一边说。这是她从杂志上看来的技巧,说眼睛大一点更勾人。"小芳,晚上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吧,就在咱们宿舍楼下那个小店,老板答应借给我用一晚上。"
我坐在床上,犹豫地揉着手指。这两个月来,我见识了太多刘阳的"派对"。每次都是一群人,有厂里的,也有厂外的。她总能搞到一些稀罕物件:香港带来的化妆品、台湾来的糖果,甚至还有日本的录音带。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但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这种农村姑娘能碰的。
"去嘛。"她放下睫毛胶,回头看我,"你总这么一根筋也不行。在这个地方,要学会和人打交道。多认识些人,对你有好处。"
我知道她说的"好处"是指什么。上个月我的工位被调到了通风更好的位置,就是因为刘阳认识办公室的人。在这个厂里,人脉就是一切。刘阳经常说,要学会"变通"。但每次听到这个词,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在我们村里,"变通"就是"耍滑头"的意思。
傍晚六点半,我换上刘阳借我的米色连衣裙。这裙子对我来说太短了,走路时总觉得不自在。但刘阳说这样显得"时髦",我也就由着她了。刘阳给我化了一个淡妆,说是要把我这个"土包子"变成城里人。镜子里的人让我有些陌生,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自己确实比平时漂亮多了。
小店已经被布置得焕然一新。墙上贴满了彩色气球,天花板上挂着闪闪发亮的装饰品。桌上摆着啤酒、花生和瓜子,还有一个双层的生日蛋糕。我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蛋糕,上面用奶油写着"Happy Birthday"。
"这些都是谢元帮忙准备的。"刘阳说。我注意到她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完全不像上个月还为他神魂颠倒的样子。这就是刘阳,她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个月是机修车间的小张,再上个月是保安科的老季。每次她看上一个人,就会让我帮忙甩掉前一个。
"你帮我去跟他说吧。"她总是这样拜托我,"就说我觉得不合适。你最会说话了。"
其实我一点都不会说话。每次去"甩人"都紧张得手心冒汗。但我不忍心拒绝刘阳,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七点不到,人就陆续来了。来的人比我想象的多,有些我都不认识。有些我认识,是厂里的工友;有些则是第一次见,听口音像是外地人。音乐声震得墙壁都在颤抖,烟雾缭绕中人影晃动,让我想起村里办喜事时的场面。
"这是我表妹。"刘阳挽着我的手,给我介绍其他人。她总喜欢这么介绍我,虽然我们根本不是亲戚。但我知道这是她的好意,让我能更容易融入这个圈子。只是每次听到"表妹"这个词,我心里都会不舒服。仿佛这个称呼本身就在提醒我,我和他们是不同的。
音乐声很大,烟雾缭绕。我不会喝酒,只能捧着一杯橙汁坐在角落。刘阳倒是玩得开心,一会儿和这个碰杯,一会儿和那个说笑。她有这种本事,能让任何场合都因她变得热闹。我常常羡慕她这种本领,但又知道自己永远学不会。
正当派对进行得热火朝天时,谢元突然出现了。他不是说要回老家吗?看到他,刘阳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不是说今天有事吗?"她笑着问。
"改期了。"谢元的目光在我和她之间游移,"怎么,不欢迎我?"
就在气氛变得微妙时,曾国强来了。他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他手里那个精致的礼品袋。我看到刘阳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来。
接下来的场面很尴尬。谢元一直在找机会和刘阳说话,而刘阳的注意力却全在曾国强身上。曾国强倒是一直待在角落里,时不时朝我这边看一眼。
我看见刘阳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这个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每次她对一个人失去兴趣时,就会露出这种表情。就在上个星期,她还兴致勃勃地计划要怎么引起曾国强的注意。现在看来,这份热情可能又要转移到下一个目标了。
"你说,我是不是太随便了?"有一次她问我。那天她刚刚让我帮忙去拒绝了一个追求者。"可是我也没办法,对方不合适,总得有人去说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我们村里,这样的事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但刘阳不一样,她活得肆意潇洒,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你看看小芳。"她时常这么说,"这才是正经姑娘。"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瞧不上我这种"土包子"的。
"你们猜礼物是什么?"刘阳举着曾国强送的袋子,故意大声问道。我知道她是说给谢元听的。
打开礼物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是一条金项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太贵重了吧?"谢元阴阳怪气地说,"国强哥对刘阳真是用心啊。"
"我......"曾国强有些尴尬,"这是厂办发的福利,正好......"
我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了什么。刘阳今天的造型,这场派对,甚至可能连谢元的出现,都是她精心安排的一场戏。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刘阳有多抢手。
派对进行到一半,我借口上厕所溜了出来。外面的空气让我清醒了一些。忽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一个人?"是曾国强。
"嗯。"我点点头,"里面太闹了。"
"哦。"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实谢元那个人......"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好像在考虑要不要说下去。
见我不说话,他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是农村来的?现在还不习惯吧?"
"还好。"我低着头回答。每次提到自己的出身,我总是觉得不自在。
"我看你和刘阳关系不错。"他的目光飘向舞池中央。刘阳正和一个陌生男人跳舞,笑得花枝乱颤。"她这个人......"
"她对我很好。"我打断他的话。虽然知道刘阳有很多缺点,但我不允许别人在我面前说她的坏话。
曾国强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我说,"我知道那条项链不是什么福利。"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我只是比较会观察。"我说,"就像我观察到,你今天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刘阳身上。"
这句话让他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知道吗?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知道。"我苦笑,"我是土包子嘛。"
"不。"他认真地看着我,"你比她们都真实。"
就在这时,刘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哟,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转身看到她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在这个地方,最忌讳的就是破坏别人的好事。而我,似乎正在这么做。
那天晚上,派对结束后他主动说要送我回宿舍。夜已经很深了,工厂的路灯昏昏沉沉的。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关于工厂的事,关于他的工作,关于我的家乡。他说话很有意思,完全不像平时给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临别时他这样说。
那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有时是在食堂,有时是在车间。他总能找到理由和我说话,而我也渐渐不那么拘束了。当他看着我的时候,那种温柔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也可以变得不一样。
刘阳对我的态度开始冷淡。"你最近和曾国强走得很近?"一天晚上她突然问我。
"没有啊。"我装作若无其事,但心跳已经开始加速。
她盯着我看tຊ了好一会儿："小芳,你要记住,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要去选自己掌握不了的东西。"
"什么意思?"
"他爸是厂办主任,一个月工资比你两年都多。他妈在加油站当科长,人家想要什么紧俏货都能搞到。他自己在办公室坐办公桌,不用像我们一样面对机器。"她语气严肃地说,"你觉得,这样的人会看上你什么?"
我沉默了。她说的都是事实,曾国强和我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每次看到他,我的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跳得很快。
后来那天的对话最后是怎么结束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刘阳的床是空的。她一整天都没有回来,等到晚上才出现,脸色不太好看。
"小芳。"她坐在我床边,"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照顾你吗?"
我摇摇头。
"因为你干净。"她点上一支烟,"在这个地方待久了,谁都会变得脏兮兮的。但你不一样,你让我觉得,人还是可以保持纯净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所以,别学我。别学任何人。就保持你现在这样。"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害怕。我知道刘阳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在警告我,不要去碰触不属于我的东西。可是已经太迟了,我的心已经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
"你放心。"我说,"我不会插手你和曾国强的事。"
她笑了:"傻丫头,你以为我是在担心这个?曾国强算什么,他不过是我的一个目标而已。我是在担心你,你太傻了，这样的人,在这个地方是活不长的。"
现在想来,那天晚上的对话,或许就是一切悲剧的开始。刘阳说得对,我这样的人,在那个地方是活不长的。但那时的我还不懂,还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保持纯净,还以为真的可以不被这个地方同化。
直到后来,当一切都太迟的时候,我才明白刘阳话里的含义。在那个地方,纯净不是优点,而是致命的缺陷。而我,就是那只误入狼群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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