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还没来得及规划副业，她的私教订单这几天突然多了起来，几乎每天都有一两单。
　　客户都住在梧桐区，不是拥有整栋老洋房的富太太，就是附近豪华小区里的白富美和新晋网红。
　　她一度怀疑是张陈玲从中发挥了作用。
　　可当她问起，张陈玲却说：“我可没帮忙喔，应该是你第一个服务的客户介绍的，大家口口相传，生意就这么一点一点做起来了呀！”
　　她不由得感叹，口碑的力量，还有，魔都之大。
　　魔都大到什么程度呢，大到她这些天服务的客户里，竟没有一个人与她家以前的富人圈子有交集。她知道这座城市的有钱人多如牛毛，没想到互不相交的圈子也很多。
　　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这天一早，一个昵称是 PP 的客户下了一单当日上门的私教课，却让她慌了神。
　　客户的地址是：翠泊天地一期八栋二单元顶楼。
　　——林苑曾经的家。
　　她连忙在订单后台找到客户的身份信息，看到那个人的真名叫郑佩佩，年纪跟她妈一样大。
　　她这才想起来，这个郑佩佩不就是这套房子的买家嘛！
　　那时林苑为了尽快帮林天海还债，将这套房子以略低于市场价 300 万的价格售出，总房款 6700 万，全款支付。
　　房子签约过户的那天，买家郑佩佩并没有现身，而是全权委托中介代理买房事宜，所以林苑没见过郑佩佩的庐山真面目。
　　一想到要去自己曾经的家，见到房子的新主人，她竟有些迟疑，不像参加阮一男婚礼那次那么坚定。
　　“我要不要去呢？”她问。
　　身边没有人回答。
　　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翠泊天地一期南门的门口。
　　林苑没想到，给她开门的并不是想象中雍容华贵的五十岁富婆，而是穿着一身白色瑜伽服的——
　　“暖暖！？”
　　看见欧阳暖暖出现在眼前，林苑大吃一惊，原本忐忑的心情一下子 down 到谷底。
　　她脑子一时间短路了：暖暖怎么会出现在这套房子里？她跟郑佩佩是什么关系？难道她是租客？……而且，她现在不是应该在大溪地吗？或者日本？
　　林苑和阮一男在年初就敲定了蜜月旅行的方案：两个星期的大溪地之旅。按照计划，他们将于婚礼的第二天早上从浦东机场出发，经过东京转机到达这个南太平洋的度假天堂，回程也将经过东京，并停留几天四处逛逛。
　　这是阮一男设计的行程，全世界的知名海岛他都去的差不多了，唯独没去过大溪地，所以他很期待这次旅行，老早就委托伊莎贝拉把机票、酒店，和当地的接待事宜都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
　　按照阮一男和暖暖连婚礼和礼服都原封不动保留下来的尿性，他们更改蜜月行程的概率几乎为零……
　　“哈哈哈，看把你吓的！”看见林苑被自己吓了一跳，暖暖阴谋得逞，忍不住咧嘴大笑。
　　林苑发现，暖暖的嘴竟有些歪，一边嘴角的肌肉好像不太受控制。
　　她以前就知道暖暖喜欢打肉毒和各种美容针，但在英国的时候她的脸还算正常，想必为了博得阮一男的倾慕，她对自己下了狠手。
　　林苑轻轻挑眉，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神态。
　　几个月前，这两个女人还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好闺蜜，现在却似仇人相见，即便不是分外眼红，也是笑里藏刀。
　　不过她们都没有选择撕破脸，高手过招，智者胜。
　　暖暖眼珠一转，惺惺作态，“没想到真的是你！我在网上看到你的名字和照片，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所以就下了个单确认一下……没想到你真的在教瑜伽呀？”
　　她伸手将林苑拉进门，脚下踢给她一双粉色真丝拖鞋。
　　林苑边换拖鞋边回答，“是的，你知道我本来也喜欢做瑜伽，就顺便教着玩玩。”
　　她刚换好鞋，暖暖就迫不及待地拽着她走进了客厅，“嗨，都怪阮一男，他非要我把你微信删了，说怕你看到我们两个的动态会不高兴，还拒绝邀请你来参加婚礼……"不出林苑所料，这套房子几乎保留了它被出售时的原样，还是那个由顶级奢品堆砌而成的家：Edra 的米色花瓣型沙发，Folia 的磨砂水晶吊灯，EGE 的渐变紫色地毯，Loro Piana 的大地色定制窗帘……
　　从八米法式弧形落地窗望出去，脚下是巴掌大的太平湖和网红地标新天地，由近及远，穿越层层叠叠的建筑，可以窥探到黄浦江的一线江景——“一条线的江景！”阮一男曾这样调侃。
　　“……所以那天你在婚礼上不请自来，可把我开心坏了！我们两个好姐妹没必要搞那么僵，你说是不是？”
　　林苑站在落地窗前，扭过头，稳稳接住从暖暖眼睛里飞出来的刀子。
　　“嗯，当然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她故作轻松，“对了暖暖，我看到下订单的人叫郑佩佩，她是你的？”
　　“她是我妈呀！”
　　没想到那个捡漏的神秘买家竟然是暖暖的妈妈！阮一男的丈母娘！林苑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暖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呢，其实对这套房子倒不是很满意，你也知道，翠泊天地一期都快十年了，除了地段好，其他方面都乏善可陈，但我妈非要买，只好由她了……她买房的时候也没告诉我们房子的具体位置，上个月我和一男回到上海才发现，这不就是你以前的房子吗！真没想到这么巧！……林林，你不会不高兴吧？”
　　林苑讪笑，“当然不会，我凡事也喜欢捡现成的，省得自己操心！”
　　暖暖一怔，翻了个白眼，接着说：“我在意大利已经订好了全套新家具，就是定制周期太慢，要好几个月才能运过来，所以屋里这些破家具我还要再将就一阵子……”
　　“呵！”
　　“对了，那个瑜伽私教平台只接受用国内身份证号码注册的用户，你知道我是持加拿大护照的，国内身份早注销了，所以就用我妈的身份证注册的，可不是我故意隐瞒身份喔！”
　　“哦，怪不得。”
　　“不过你应该对我妈的名字有点印象呀！我记得以前咱俩去伦敦的 Hermes 买包，我跟柜姐报的都是我妈的名字～”
　　“哦”，林苑冷冷道：“我不怎么留心别人的隐私。”
　　暖暖哼了一声，随即主动提到蜜月，“对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还在外面度蜜月呢？”林苑没否认。
　　暖暖阴阳，“你记性可真好！还记得蜜月呢！没错儿，我们是去了大溪地，可刚呆了一个星期，一男就喊无聊，我们就改了机票飞回来了。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没什么长性的……”
　　暖暖没完没了说起了她的新婚丈夫，林苑便打断她的话，“所以你今天找我来是为了叙旧，不是真想练瑜伽？”
　　“嗨，叙旧是自然的，但我也确实想练一会儿呀！你不知道，我从一男求婚那天忙到度完蜜月回来……身体一直紧绷绷的，真的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暖暖边说边扭动脖子，肉眼可见她颈间确实很僵硬，整个人看上去笨笨的，“我又不想去外面的瑜伽馆，那些公共场合实在太臭了，哪有自己家里香？”
　　暖暖的家里确实香香的，是林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她之前在伦敦泰晤士河旁的公寓也是这个味道，Cire Trudon，栗子羊绒木。
　　林苑哑然失笑。
　　“那我们就挑些简单的体式练练吧，你这里结束我还有一堂私教课要上，时间比较赶，就不多聊了。”
　　打工人，打工魂。
　　为了避免无意义的斗嘴，林苑选择了需要配合音乐练习的基础内观流。
　　暖暖在落地窗旁铺上两条瑜伽垫。音乐响起。
　　朝阳红老年团的歌单，第一首：《过了河就拆桥》……
　　林苑没有为难暖暖，她选择了最简单的体式，比老年团们的简单很多，可暖暖瑜伽基础薄弱，在瑜伽垫上歪歪扭扭，跟得很辛苦。
　　暖暖平时不怎么爱练瑜伽，以前林苑在伦敦的时候也拉她去过瑜伽馆，她常常练一会儿就偷溜回家睡觉了。
　　可今天，在女人好胜心的驱使下，她一直咬牙跟着，全身大汗淋漓，脸也憋得通红，林苑暗自觉得好笑。
　　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躺在垫子上整理呼吸，暖暖却突然蹦起来，“我去上个洗手间，回来我们再拉伸一下，这堂课就可以结束了！”
　　“好啊！”
　　不到一分钟，暖暖就从洗手间回来了，林苑甚至没听到马桶冲水的声音。
　　暖暖在瑜伽垫上坐下，对着林苑，刻意撩了一下前额的刘海。
　　只见一颗硕大的钻石在她的指间闪耀，林苑化成灰也认得那独一无二的切割和火彩，正来自她砸向阮一男颧骨的那颗鸽子蛋。
　　唯一的区别是下面的戒托换掉了。
　　林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好可怜！无数个 copy paste 拼凑起来的人生，她竟然还过得这么开心！
　　至少表面上很开心。
　　暖暖看见林苑的目光在自己的钻戒上停留数秒，她再次喜上眉梢，嘴越咧越大，脸歪得更厉害了……
　　她得寸进尺，“对了，还没问你现在住在哪呢？”
　　“不远，离这十分钟车程。”
　　“哪个小区？”
　　“在弄堂里，就是你之前帮我寄东西那个地址，不是什么小区。”林苑已经不屑于伪装。
　　“呀，我们的公主还会住脏兮兮的弄堂？”暖暖又阴阳。
　　林苑没出声，她失去了斗嘴的兴趣，在她的心里，暖暖已经输了。
　　或者，输赢本身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暖暖正为自己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话术感到洋洋得意，可看到林苑不接招，她又心生一记，“亲爱的，我好像把小腿的肌肉拉伤了，有点疼，你可以帮我按按吗？”
　　“没问题！”林苑想着按两下就立刻结束这场大可不必的会面。
　　暖暖趴在瑜伽垫上，将两只手掌朝下交叠垫在下巴底下，再次大放厥词，“你们做服务业的可真不容易，还要帮人放松，按摩，你记得吗，在英国，按摩都是难民才会做的工种……”
　　林苑气运丹田，伸出两只大拇指用力按在她的小腿肚子上。
　　“嗷～”暖暖发出一声猪嚎。
　　两天后，在某生活平台的瑜伽私教主页，有一位叫 Lynn 的近期热门老师得到了从业以来的唯一一条一星差评，在清一色的五星好评中显得格外扎眼。
　　差评来自一位匿名客户：老师极其不专业，迟到，早退，态度恶劣，动作不标准，序列编排不合理，不讲卫生，体味儿重，脚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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