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牌档的食客们边吃边聊,边喝边笑,章以灏目视盘中佳肴,依然没有动筷,一副格格不入的姿态。
于渊吃得满嘴油光,随便擦了擦嘴,打开一瓶清霖啤酒,给章以灏满上。
没有等章以灏,于渊已经沉默地自斟自饮。
章以灏自然知道缘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想到这里,章以灏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和于渊轻轻碰杯。二人相对无言,默默饮尽杯中啤酒。
于渊放下玻璃杯,啤酒在口腔中似有若无的回甘掩tຊ盖了残留的清苦。离开工作七年之久的饮食杂志社,他心里何尝不苦,但家里的变故,更苦。
若是生活能跟啤酒一样,终归会回甘,那该多好。
章以灏放弃挣扎,夹起一块色泽金黄的九肚鱼。他细细端详着鱼块,估算着有多久没有吃过这种食物,这种风味。
实际上,他已经十年没有尝出任何味道了。
味道对他来说,既遥远,又陌生。他已经无法靠记忆或想象拼凑出任何味道。
十年间,他遍访名医,中药、西药、偏方、生物疗法都试了个遍,甚至各门各派的玄学他也不放过。就这样锲而不舍,“神农尝百草”般连续求医数年,他味觉丧失的病,丝毫不见好转。
他甚至被医生告知,这是心病,终生难以根治。
对于恢复味觉,他已不抱任何希望,吃喝成了他过去十年最省心,最没有存在感的任务。对他来说,吃饭仅仅为了活着,口腹之欲,荡然无存。
章以灏一口咬掉半块九肚鱼,细细咀嚼。外层面衣金黄松脆,包裹着的九肚鱼肉嫩滑至极,咸香微辣的味道充盈口腔。
沉睡已久的味蕾惊醒,奋力敲打着章以灏早已麻木的神经。
消失多时的味觉,居然回来了。
章以灏呆如木鸡,心脏狂跳,怔怔地盯着手中的半块鱼肉,谨慎又贪婪地回味着椒盐的特殊香气。
这一切,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章以灏赶紧把剩下的鱼肉放进嘴里,唾液浸润香脆面衣,五香粉的气味率先登场,豆瓣酱的辣紧随其后。久违的味道,像一抹闯入黑白电视的彩色,又像闷热午后的一声惊雷。
嗅觉,听觉,味觉和视觉终于再次重聚,点燃他的希望。
他赶紧夹起豉油皇炒面送进嘴里,囫囵吞下,险些噎住,赶紧灌下一口冰啤酒。他极力控制着内心的狂喜,颤抖着夹起一颗老醋花生——酸,非常直白的酸。
是陈醋应有的味道。
不是幻觉,不是做梦。
于渊此时埋头大吃,试图用食物掩饰生活中的不如意,丝毫没有察觉章以灏的异样。他舀了一小勺老醋花生,马上被醋味酸得龇牙咧嘴。
“这花生,实在酸爽。可惜老大你尝不到味道,不然你也会被酸掉牙的,”于渊抓起一张纸巾,胡乱擦拭着酸得冒眼泪的眼睛,“话说,你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章以灏对于渊的话语充耳不闻,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恐惧之中。喜悦是因为味觉恢复了,恐惧是他不知道这份惊喜是否昙花一现。
今天的经历,在他未察觉的情况下,为他的人生轨迹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晚上,有的人注定难以忘怀。
萝卜清汤牛腩
晚饭结束,结账离开,章以灏出神地定在店门口,像被下了咒。直到于渊把章以灏拉走,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