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禽兽所行之事,不用言明便知晓是何事了。
说来惭愧,我与贺郁之夫妻这么些年,只行过一次房事。
的确是我不要脸面,逼迫的他。
在李祯死后,朝中修整差不多之时。
我背着贺郁之,答应了李丹云走上我爹的老路,领军去夺回南梁失地。
李缙年幼,李丹云名义上代为掌政,却已然将李缙给越了过去。
只是李丹云初掌权,到底步履维艰,不敢贸然点名让不明势力的武将领兵。
而燕家铁骑数千人皆是精兵,我爹在时听凭我爹吩咐,我爹不在后自然只有我能号令。
她打从一开始想提拔的便是我。
当旨意传至府中时,我领兵接旨,贺郁之却也未曾阻挠。
他知道南梁故土总要有人去收回,而李丹云亦并非李祯,定然会给我足够的兵与粮。
他未曾显出半分忧虑,却将所有关切付诸在行动上。
迫着我恶补兵法,将青州各城地势记熟,还亲自画了副弓弩图样,吩咐铁器铺去做,让我带着防身。
而他在我出征前,赠给了我一块如意锁,挂在我颈上,还言这是在佛前求的。
我以为他不会信这些,他说他的确不信。
但他所求之人是我,他只能去信。
他嘱咐我的只有一句话,让我照顾好自己,必须活着回来。
天公亦不做美,半道下起了大雪。
我最初不知道贺郁之在我身后送了我整整一路。
行至驿站休整时有士兵来报我才知晓。
他阴雨天时伤处会疼,雪天犹甚,连带着曾经被乌虬所伤的经脉也会隐隐作痛。
习武之人身体甚暖,我以前总会抱着他供他取暖,他身上的疼痛便总会削减一些。
我撑伞出去,他正在驿站外的不远处。
坐在马上视线似乎正朝我这边停驻。
他就是这么固执地人,暗中跟了我一路,却不肯当着我的面露出半分不舍。
雪下的甚大,遮挡住了视线,当我走近时,他未曾瞧清是我,只出声道:
“我是来送送燕将军的,还请不用惊扰她,我随后便离开。”
他话方说完,便被我一把从马上扯下来,稳稳当当接在怀里。
他有一瞬的愕然。
“舍不得便直接说,这么藏着掖着做什么?”我问他。
他亦老实道:“怕你惦着我,战场上心有牵挂,就回不来了。”
他未曾穿蓑衣,淋了满身的雪,成了个彻彻底底的雪人,几欲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半倚在我怀里,瑟瑟发着颤。
我当即牵着他的一截袖袍,边掸落他一身雪花,边带着他进了驿站。
似乎是因为被我抓了个正着,他乖觉地过分。
我带着他进了屋。
他那模样甚是凄惨,却反倒拿出帕子替我擦着面上雪化而成的水。
“你也不是不知晓自己的身体,哪遭得住你这般糟践?
“若是我不知道,你今夜是不是真打算在外面待上整整一夜?”我冷声问道。
在听得我的话后,手中帕子依旧细致的替我擦去面上的雨水,朝着我歪了歪头,声音亦轻得几不可闻:“我只想送送你。”
我混没好气地瞪他:“别摆出这副委屈模样,轮到你自己作死,还不让我说几句?”
他冷到了极致,似乎连疼都麻木了,只颤抖着,又往我身侧挨近些许,冰得骇人的指腹不经意间划过我的面颊,带了刺骨的寒,他说:“太冷了,你暖暖我。”
他整个人似传说里的水鬼,苍白,孱弱,浑身湿漉,陷在满腔不得解脱的幽怨里,只剩一副可供惑人的皮相。
我年纪轻,见识浅,生平只瞧见他一只妖精。
短短一夜,心脏拉扯来回落了一遭。
于是什么礼义廉耻皆被我抛在了脑后。
明知此次战场凶险,到底心痒难耐,与他行了夫妻之实。
在他被我逼着褪去衣袍沐浴时,我也跨进浴桶,在他身后抱住了他。
他身上冷得刺骨,水却热得很,似一团炽热的火。
我自他颈边开始向下吻着他,在他后背那处旧伤流连,边喘着气边求着他:“贺郁之,舍不得我,你把自己给了我,好也不好?”
分明是我在问询他的意愿,混似故意地,先是自他身后用手捂着他的口,而后又掰过他狠命吻他的唇,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直至半推半就上了床。
他在我身下被欺负得很了,攀着床沿的指骨都泛了白。
我就是这么个欲求上头的混账,只顾自己一时快活,轻易就将贺郁之给糟蹋了。
贺郁之是君子,可我却不是。
到最后,我尽兴了,他却蓦地扯住我的头发。
方才的情事似乎让他觉得委屈了,看着我时眼尾都是红的。
整个人再也不似一个空洞的木偶,在我爹死后至今,终于有了一丝人气儿。
只是病秧子扯人却没什么力气,呼吸亦带着颤,看我时眼神带了股活将我生吞活剥得狠劲儿。
他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骂:“燕如意,你混账!”
“犯人砍头前都要吃一顿饱饭,如今你既追来了,上战场前好歹也让我尝尝鲜。”
我成功被他这副模样取悦到了,什么昏话尽说出了口。
贺郁之显然低估了我不要脸地程度,黑琉璃似的眼珠子沉沉盯着我,半晌,抓着我发的手却是松了,转而覆在我脸上。
他说:“你既决意与我有了夫妻之实,今生今世,我尽可能为你好好活着,你同样也不能把我给抛开。
“燕如意,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若弃我而去,死在战场上,我定然憎恨你一辈子。”
这场情事酣畅淋漓,本就是奔着有今日无来日而去的,当时心愿得偿,一心觉得哪怕一着不慎死在战场也全然没了憾事。
但我却不敢如实同贺郁之说,情浓之时,我搂着他,用尽平生所有地深情看着他。
良久,嬉笑着道:“知道你等着我,我哪舍得轻易就死啊。”
贺郁之待我,千般万般地不舍,在我给他这么个承诺时,骤然哽了声,泪盈于睫,继而滴落在我颈边。
他近乎是哭着在乞求我:“你如果不要我,我便什么都不剩下了,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他便如一个赌徒,将他的身家,性命,他的全部,尽数押注在我身上。
他求着我活,也愿意为了我努力去活。
我却似世间所有的负心人般,在得到餍足后,对情人耳畔的絮语一口应下。
却全然不在乎,他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将那深藏在冰山之下的情绪溃然决堤。
这一去便是三年的分别。
因我父亲的惨死,我深恨魏人,誓要将南梁的故地夺回,杀了慕容濯以报血仇。
那会早忘了贺郁之的威胁警告,攻城掠地,奇袭烧粮,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老天倒也佑我,让我杀了许多的魏兵,仅用三年时间,便将青州六城一一收复。
只可惜最后一战,我誓要斩杀慕容濯。
杀至主将营中,一刀砍下的,却只是一个傀儡的头颅。
慕容濯见大势已去,早早便撤回北魏。
当时杀意正盛,眼见大仇得报,却扑了个空,心中沟壑亦愈发难填。
此番让慕容濯回了北魏,再难有杀他之机。
李丹云派贺郁之作为使臣奔赴边境,与北魏和谈。
魏人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要李丹云和亲北魏。
谁都知晓南梁实际掌权者为李丹云,让李丹云和亲无疑是挑衅。
然而北魏财力物力皆非南梁能与之比拟的,如今南梁正待休养生息,再经不起战火。
也因此,我与贺郁之夫妻之间三年不见,未有浓情蜜意,互诉衷肠。
我提出要易容顶替李丹云嫁去北魏。
北魏凶险,我去刺杀慕容濯,定然有去无回。
本就是奔着赴死而去的,贺郁之近乎泄愤般地,赏了我一巴掌。
那夜,贺郁之一个人站在城墙上吹了许久的风。
我舍不得他,追出来给他披衣,而他周身却已无了初时的愤怒,只剩近乎奇异的平静。
他在月下侧头凝视着我,唇边带着浅笑,眼神至柔,继而拥着我,俯首吻过被他打了的半边面颊。
他眸子里隐有水光,开口声音很轻,下一刻便同这山风一般四散开来:“如意,我把能给的都给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般残忍?”
他在试图挽留我。
“对不起。”我不敢再看他。
三年的嗜血杀戮到底让我被杀意与不甘所填满,顶替李丹云是唯剩的一次机会了。
“多年照拂之恩,我欠你燕家一条命,你若信我,不要去,我想办法替你杀了慕容濯。”
他似乎已经被我逼得走投无路,竟连这番话都说了出来。
“你如今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慕容濯是魏人,你手伸的再长,怎么可能将手伸到魏国去?”我抓住他的手,努力对他扯出一丝笑。
“说不定啊我福大命大,杀了慕容濯后全身而退呢?
“贺郁之,前路不一定就是死局,我惦着你,定然会回来的。”
好似陷在茫茫四野不得出路,压抑地太久,他在听得我的话后,情绪竟骤然尖锐起来:
“你们都这么说!可没人说话算话,我眼睁睁看着你们所有人抛下我而去!
“这一走……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蓦地推开我。
边关地夜风很冷,他裹着披风,似乎踹不过气般捂着胸膛剧烈呼吸着,只是看向我时,爱意与温存已经消弭地一分都瞧不见了。
我险些就被他浓烈地恨意吞没了,想上前,却又因犹疑而停滞住脚步。
他森森然瞧着我,问:“当真没有一丝余地了么?”
我点头,他遂惨然笑开:“这毕竟是你的家仇,我无从置喙,亦无从阻拦。
“但你这一去,同样弃的是你我私情于不顾,甚至不愿念及我半分。
“燕如意,是我前半生识人不清,往后我们之间夫妻缘分便算尽了。
“你是生是死,都与我不相干,还请不要再来找我。”
贺郁之就是这般决绝之人。
我一时弃他而去,他断绝的,却是往后我与他的一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