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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罐噗噗直响,蒸汽顶着壶盖上上下下,房间里药香四溢。
  江宥安把几根未燃尽的柴火从炉灶里夹出来,吹灭。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炉灰,仔细净了手,身边站了个人,一身绯袍,身挂银鱼袋。
  林硚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两人又是平级,几分不耐烦便写在了脸上“江侍郎的药还没煎好吗?”
  “还要再烧干些,虽然苦了些,但是就一小盏。”他忽略林硚的神色,转身去台面上挑蜜饯放到小碟里。
  “江侍郎若是喜欢蜜金桔这类的,回京我找人提一箩筐到你府上,如何?”
  江宥安摇摇头“多谢林少卿好意。”
  他用湿布捏着银罐的两耳,把棕色的汤药倒进瓷盏里,和盛蜜饯的小碟一起,放进托盘里。
  春梅叩了叩门,还没等人应允,就匆匆推门进来,“小姐方才睡醒,现在在外厅等你。”
  春梅想接过托盘,但江宥安摇摇头,她便作罢,在前领路。
  林硚迟疑了一下,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卸下银甲的少将军,添了几分平易近人,静静地靠在光影之中。一袭鹅黄锦缎石榴裙,肩头斜斜地绣着几只大小不一的蹁跹彩蝶,秀气又别致。一头乌发被桃簪随意挑起,低低地挽在脑后。
  她抬头,眉眼迎着炽热春光,脸颊梨涡若隐若现。
  “你来啦。”
  “嗯,我来了。”他目光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但是京城来了人,急召我走。”
  隋云昭隐隐有些不悦,目光落在褐色的中药上,“我不想喝。”她取了个蜜饯送入嘴里,瞥了一眼杵在门外的林硚,“来即是客,进来坐吧。”
  “春梅,给沏壶热茶。”
  林硚有些尴尬,他是翻墙进来找的江宥安,若不是及时出示令牌,差点被宁宇打了个半死。
  他自知理亏,赶忙赔罪,“在下太常寺少卿林硚。见过隋将军。此次前来拜访有些唐突,实在事出有因,望隋将军不要介怀。”
  “嗯,林少卿有礼了。”
  虽然礼数周全,却暗含些埋怨。
  两人本来打算等隋云昭处理完玄甲军的诸多事情,再一道回京。没想到京城急召,原先的计划都落了空。
  林硚端起茶盏,正巧等得口干舌燥,一口闷,差点烫掉舌头。
  “这…”他刚想数落几句丫鬟,没想到人早已无影无踪。
  春梅自是得了隋云昭的授意。
  不过点到为止,只是不悦他不请自来,她没有打算在公事上为难于他。
  “我知林少卿是公命难违。容本将军单独与江侍郎说几句话,便让他随你归京,如何?”隋云昭起身,定定地望着他。
  林硚松了口气,点头应允,关上了外厅的木门,在外等候。
  “我想你了。”
  “我也是。”他伸手,轻轻把她揽在怀里。“昨晚还有做噩梦吗?”
  隋云昭下巴蹭了蹭他的肩头,扯了个谎,声音闷闷地“没有啊。”
  昨日回骆丹城,她强撑着睡意洗净一身血污,脸刚沾着枕头,便失去了意识,一觉到了现在。
  江宥安不愿扰她休息,又怕错过她醒来。便在她旁边的厢房,和衣而歇了几个时辰,期间唐芮瑶让坎西送来了安神的中药,他便起身去灶房煎药。
  一帖帖中药用油纸包着,一共八帖,用麻绳串好。每一帖里药材都已按比例配好,取用极为方便。
  好不容易相聚又要别离,她双眸噙着泪,低头一股脑蹭在他肩膀上,有些贪婪地嗅着令人安心的清香,环住他的双臂又紧了几分。
  “别哭了。”他变戏法似的往她发间插上一支金钗,沉甸甸的让她头微微一动。细长的流苏垂到她修长的颈间,“你似是喜欢这些金灿灿的东西,我就去泠玉阁订了一支,不知道样式你是否满意。还找弘法寺的方丈开过光。先前一直找不到机会送与你,总不能戴在胄盔之下吧。”
  隋云昭轻笑起来,抬手摸了摸金钗的右端,层层花瓣相叠,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富贵华丽。花蕊和花心处镂空,给这簪子减去几分笨重。“就是不太好配衣服,艳的太俗,素的又压不住。不过让我日夜放在床头看着,我也是愿意的。”
  “好啦,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她慢慢松手,轻推他向外。
  “去吧,别让林少卿久等。”
  江宥安目光落在她朱唇上,像是蓄谋已久,又像是临时起意。
  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突然靠近,却在最后关头堪堪停住,他不敢抬眼看她,只是哑声问道“可以吗?”
  隋云昭嘴角上扬,手环上他的脖颈,“可以啊。”
  江宥安小心得近乎虔诚地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了上去,生涩又僵硬,柔软的触感让他呼吸变得灼热,某种隐秘的渴望迅速生根,破土,发芽。
  他喘着粗气,理智把脱缰之马急速拽回来,他突然停下,手微微颤抖地抚过她刚刚被弄乱的发。
  “我在京城等你。”
  “好。”
  待隋云昭交接完军中事宜,已是半月后。何睿华父母早逝,又未曾婚娶,是接任的最佳人选。
  薛华富成为京官的梦碎,成为阶下囚,一个月后问斩。
  温岚思女心切,又好奇好友之子,时常来信催促,早在七日前,唐芮瑶就带着坎西,从骆丹城出发归京了。
  他们今日马车刚行至泽州,泽州离京城不过五百里,是个大城,山清水秀,还发现了温泉,便依托着泉水建了座明月山庄。不少达官显贵都爱从京城赶来,去此处小住几日。
  两人正是慕名前来。
  不过显然今日运气不佳,在通往明月山庄的山间小路上,被一辆木板车撞上。
  那木板车开的急,莽撞地冲出来。
  雇来的本地车夫扯着嗓门喊到“不长眼吗?赶着去投胎吗?”
  木板车上跳下来一个车夫,惊慌失措地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正是是这一撞,木板车上滑露出两条条紫青色的胳膊。
  马车中的唐芮瑶目光一沉,迅速跳下马车,掀开盖着的竹席。
  里面直挺挺地堆着三个人,准确的说是三具尸体。尸体已经僵硬,裸露在外的皮肤皆是青紫色,皮肉已经开始慢慢溃烂,散发着恶臭。三人皆面容可怖,死前必定经受了巨大的痛苦。
  “人不是我我杀的,不是我…我们庄主让我把尸体拖去报官。他们是突发怪病死的。”车夫慌乱解释道“真的跟我没关系啊…要不是加钱,我绝对不接这活儿。”
  “你是从明月山庄来的?”坎西也下了车。
  “正是,正是。”车夫点头如捣蒜。
  唐芮瑶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隔着锦帕观察着三人的情况。没找到明显外伤,更倾向于下毒。具体还要等官府的仵作验尸才知。
  可是下毒都具有目的性,毒物本身价格不菲。她看这三人衣衫褴褛,身无长物,手掌内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指缝里也藏有污泥,一看就是长期劳作。而且腐烂程度不同,其中一个已经漏出了白骨,正在往下淌着尸水。
  到底是谁要对三个农民下手?
  她收起锦帕,上前问道“你可知他们三人死了有多长时间了?”
  车夫远远地指了指那位漏出白骨的尸体“那个是我同村的王浩。死了快有二十四个时辰了。这两个迟些。”
  唐芮瑶颔首,心中有了些推测。她抬手把竹席盖了回去。“赶紧带着去报官吧。也好让仵作仔细瞧瞧。”
  待车夫走后,见唐芮瑶又上了马车,坎西问道“还要去明月山庄吗?不跟着一道去官府吗?”
  “为何不去?相必仵作也不会这么快。那三人都是附近的普通村民,不像是会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就算有,被报复的方式也太过浪费,毒药本身价值不菲,只能解决温饱的村民是掏不出这笔钱的。”
  “所以说,你怀疑是明月山庄里的人下毒?”
  “正是,不过我不知道动机。但是看三具尸体的不同腐烂程度,倒像是我曾在一本古籍里描述的一种毒。”
  “什么毒?”坎西认真注视着她的眸子,虽然他不想多管闲事,可若是她想弄清楚真相,他也一定奉陪到底。
  “穿肠腐骨散,源自南楚山民。此毒有轻微异味,但是易用重盐、辛辣来掩盖。中毒者感到内脏剧痛,如利箭穿肠。中毒十二个时辰,肌肤寸裂。中毒二十四个时辰,肉烂见骨。”
  “如此歹毒?可连你都未曾亲眼见过的毒药,下毒者又是哪里寻来的?”
  唐芮瑶轻笑一声,“这世上我没亲眼见过的东西多着呢。”她正色道“明月山庄里,或许就藏着我要找的答案。进了山庄,吃食和水,要仔细嗅闻,格外小心。”
  “好。”坎西乖巧点头,拘在狭小的车厢里,腿脚都伸不开,平添几分委屈,像是宫里妃嫔养的卷毛大狗。
  车轮滚滚,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明月山庄。
  可能是刚死了人,山庄内格外冷清,只剩一个算账的,在大堂里拨弄着算珠。他抬眸,几道皱纹被堆在眉上。
  “请问几位客官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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