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元帝没想到只是本字帖,大手一挥,颇为大方道:“朕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本字帖,赏你便是,”貮说完又突然回过味来道:“你小子,只怕是早就松口了,怕是专为了这本字帖等朕来开口。你不是一直想回幽州去吗?怎么这次这么痛快的同意留在盛京了?”其实也不是,想要这本字帖也就是最近的事,但萧云樾不想开口解释想要字帖的原因,便摸了摸鼻子道:“臣还是想回幽州去的,只是确实多年不曾在母亲身边尽孝。近来边关安定,臣也是想多留在母亲身边一段时日。”
元妙仪并没有说错,她们回京之后,元太夫人果然没功夫操心这些小事了。貮
靖元四年,天子派钦差巡视江南道。钦差还未回朝,弹劾的奏疏便已经先到了。
天子选的这位钦差也是个两肋生胆的猛人,奏疏中将江南道内上至一州刺史,下至县令进行了捆绑弹劾。直指他们同当地豪族相互勾结,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徇私枉法,以无为之态而损害朝廷之利等等十余项罪名。
这还没完,次日大朝会上,平阳侯在太极殿上当朝弹劾吏部尚书,门下侍郎并德安侯,广平侯,永宁伯等数十位勋贵重臣结党营私,与江南道一地的官员相互勾结,欺上瞒下。且私自调动巡检都司,截杀于他,并当朝呈上了证据。
整个大殿一片哗然,平阳侯乃是晋阳长公主之子,自然也是皇室宗亲,刺杀宗亲乃是重罪。
天子勃然大怒,责令刑部和大理寺严查此事,同日武侯司倾巢而出。
菜市口几乎每日开张,连日的大雨都洗不净地上流淌的血污。无数家族一夕之间覆灭,抄家流放都是寻常。
还有前吏部尚书和广平侯,因为涉事太深,并且在抄家的时候不幸被武侯司查抄出了密谋截杀平阳小侯爷的往来书信,铁证如山。因而连流放的机会都没有,由宫中亲笔谕旨,夷其三族。貮
这个自今上登基之后除了翦除孙党之外,牵涉最广,查抄人数最多的大案终于在半月后钦差回朝时落下了帷幕。
随同钦差回朝的,还有二十多艘官船,装满了抄家充公的豪族们的家当。官船进京的那日,沿岸都是百姓围观,议论纷纷。
而住着众多勋贵们的太平坊和永宁坊,却一时间寂静无比。
毕竟,一位侯爵被夷三族,三位侯爵勋贵削爵流放,还有数十位勋贵们降爵的降爵,罚俸的罚俸,剩下未被波及的勋贵们且都夹着尾巴做人呢。
荣安侯府在众多勋贵之中算是非常幸运的了,不仅未受波及,元令珩还升了官。
虽然官职没变,依旧是录事参军。却是从青州调往润州,品级也升了一级,并敕封中大夫。
元太夫人喜不自禁,只是碍于最近风头正紧,且太过招摇容易引人嫉恨,于是只在家中摆了个小小的家宴。貮
家宴那日,柳殊棠也来了,还带着元静容。她倒是神色如常,看不出刚吃了太夫人一顿教训的样子。
元妙仪并无得色,还冲她微微一笑。
她从庄子里带了好些土仪回府,还有专门给太夫人带的银杏果,前几日便都送到各个院子里去了。
柳殊棠冷眼看着席上因为元令珩争气正高兴的太夫人连连夸赞元妙仪的孝顺,红光满面的样子好似年轻了十岁的样子,突然柔声笑道:“还是世子争气,此次京中众多勋贵,只我们家不仅没受斥责,前日里宫中还赏赐了好些物件,妾心中也替太夫人欢喜呢。”
其实京中议论的不止是荣安侯府此次受宫中恩赏一事,还有的便是嬉笑荣安侯府父不如子。
毕竟元弗唯多年来只领着个礼部司郎中的闲职,而元令珩才入官场便立下如此大功,只怕用不了几年,官职上便要高于元弗唯了。
太夫人难得给了柳殊棠近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好脸色道:“珩儿自小便争气,便是在书院中也总得先生夸奖。”貮
元弗唯闷闷地喝了口酒,突然对元妙仪道:“你也大了,太夫人如今精力不济,不能主持中馈,你应当想想如何为长辈分忧才是。怎么前日里还独自跑到京郊的田庄上去了?”
元妙仪早习惯了这个便宜爹时不时就发疯的毛病,从她听到京中父不如子的传言就知道元弗唯迟早会来这么一遭。
她从没把这人放在心上过,对于这个父亲的偏心,只要不损害元令珩和她的利益,她向来是表面顺从,心里无视。
倒是太夫人突然将脸放下来道:“是我同意让仪儿去大昭寺中礼佛几日,这些年来仪儿行为端止,什么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去田庄上清净几日又怎么了?侯爷未免也太苛刻了。”
元弗唯可以找茬训自己女儿,但是总不好当着晚辈的面和自己亲娘顶嘴,再加上太夫人在家中还是颇有威严的。
一时间桌上气氛有些沉闷,元弗唯又低下头去喝酒了。
元妙仪从元弗唯训她时便放下了筷子,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此时见太夫人也冷着个脸,似是心中不快的样子便道:“祖母莫要生气,父亲此言不过是心疼您主持中馈劳累,一时话赶话拧了也是有的。”貮
太夫人没有说话,脸色倒是好看了一些。
元妙仪接着道:“何况父亲说的也有道理,祖母您如今精力不济,府中的中馈总要有人主持。”
她微微一笑:“只是我毕竟是晚辈,主持中馈不成样子。兄长又常年出仕在外,将来便是娶亲,嫂嫂也是要跟去任上的。倒不如,请父亲续弦吧。家中有个主母,也好让祖母歇歇不是?”
此话一出,太夫人倒像是有些吃惊。她有些迟疑地问道:“仪儿,你,真是这么想的?”
“自然。”
元妙仪看着太夫人的目光一片诚挚,仿佛是为了这个家发自肺腑的真心考量。
元弗唯已经醉的眼神有些迷离了,太夫人和元妙仪的话他似乎已经听不清了。貮
柳殊棠表面神色未变,可掩在袖子下的手心里,已经被指甲用力地掐出了深深地痕迹。
太夫人轻叹了口气道:“好孩子,这家里就数你哥哥和你顶顶孝顺。你这般懂事贴心,倒叫我心里头过意不去了。”
元妙仪便温声道:“我和兄长都是晚辈,孝敬您也是应当的。”
太夫人抬手让元妙仪坐到自己身边来,慈爱地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
随后又收起笑意看向柳殊棠:“柳氏,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柳殊棠连忙站起身来福了福,似乎是有些惶恐道:“这哪里有妾置喙的地方,将来若是主母进门,妾定会恭敬地服侍主母的。”
太夫人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便很好。”随后又看了看已经醉倒在桌上的元弗唯道:“今日便散了吧,你好好服侍侯爷歇息。”貮
柳殊棠低头应是,而元妙仪则扶着元太夫人站了起来。
太夫人扶着她的手笑道:“仪儿先回去休tຊ息吧,前几日宫里赏下来的物件里有一支红宝石簪子,正适合你这个年纪戴,等会儿我让人送到你房里。”
元妙仪谢了太夫人,出门时恰好与扶着元弗唯的柳殊棠对上了视线,两人都没有说话。半晌,柳殊棠微微侧过身子,让元妙仪先行。
出了太夫人的院子,崔嬷嬷颇有些愤愤不平道:“侯爷也真是偏心,说什么要替长辈分忧,明明之前是侯爷让西院那位出面主持中馈。她出了篓子,怎么倒好像是您的不是了?”
元妙仪抚了抚鬓发,她今日戴的是元令珩从青州送来的首饰。打磨得极薄的羊脂玉片攒成芙蓉花的形状,阳光下有种温润的华美。
“父亲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嬷嬷不必生气。”她语气十分平静:“况且来日里,只怕让他心头不豫的事还会有更多,何必在此时同他计较。”
崔嬷嬷也猜得出来元弗唯今日来这一遭是为了什么,叹了口气,没有再接着说此事。转而问起元妙仪:“姑娘今日说,让侯爷续弦,到底是真心的还是为了一时之气?”貮
这些年来元妙仪虽不太同西院那边计较些针头线脑的小事,但每每柳殊棠给她下绊子时,她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崔嬷嬷就怕今日之事元妙仪心中有气,说让元弗唯续弦只是气话,现在下不来台。
元妙仪有些失笑:“嬷嬷什么时候见过我因为一时之气做事,自然是真心的。”
崔嬷嬷便有些迟疑道:“可若是侯爷真的续弦,只怕对您不利。”
元妙仪摇了摇头:“不会的,嬷嬷,若是太夫人真有合适的人选怎会等到我提起此事。”
她母亲出身已是足够尊贵,有裴琳琅珠玉在前,太夫人不愿屈就家世太低的。偏偏她觉得家世合适的,都看不上元弗唯。
谁都知道荣安侯有一位宠妾,当年甚至还为了这位宠妾逼死正妻。貮
况且荣安侯自己没什么出息,侯府里又有出身高贵,已被立为世子的嫡长子,做这个续弦并不合算。
她兄长出仕之后,肯嫁给元弗唯做填房的人选只会更少。
见崔嬷嬷还是有些担心,元妙仪便温声安抚道:“便是退一万步说,父亲续弦,最担心的也不应是我们。”
她是原配嫡出的姑娘,上头还有做世子的胞兄,哪个不长眼的会想不开没事招惹她?
倒是柳殊棠,若是元弗唯续弦,头顶上来了个主母压着,她还没有儿子傍身,处境便会尴尬起来。
崔嬷嬷一想也是,便没再说话。
元妙仪刚踏进自己的院子,便看到白芷带着笑意迎了出来:“姑娘,世子爷来信了。”貮
崔嬷嬷奉了茶上来,元妙仪坐到窗边拆开了信。
还是熟悉的开头,元妙仪会心一笑,接着看了下去。
元令珩果然在信中问了福田庄的事,但是没问萧云樾如何,只关心了她有没有事。
崔嬷嬷看元妙仪看着信,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便道:“世子每次来信,不论说些什么,姑娘都高兴得紧。”
元妙仪将信妥帖收起:“兄长说,今上特召他回京奏对青州之事,他应当能赶上同我一起过花朝节。”
这下连崔嬷嬷也欢喜起来:“世子要回京?”
元妙仪点了点头:“虽不知为何今上特召,但看兄长信中的语气倒不像坏事。”貮
崔嬷嬷连忙道:“那奴婢吩咐她们这些时日每日都去打扫世子的院子。”
“还有鲥鱼”元妙仪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接着道:“兄长爱吃鲥鱼,这会儿应该有了,你着人多留意着。”
“奴婢知道了。”
宫中也是宴席刚散,去除了多年的心病,剜去了大燕的一个痈疽的天子今日也是难得的兴致颇高,在席面上多喝了几杯。
宴席散罢,靖元帝让萧云樾到南书房伴驾。
萧云樾这几日都在养伤,今日又是宫中设宴,他难得穿了圆领澜袍,没戴臂缚。与平日里的洒脱不同,多了几分尊贵。
“坐,伤可好些了?”靖元帝指了指一旁的座位,他对着这个外甥倒总是旁人不常见的和颜悦色。貮
萧云樾自小便时常出入皇宫,同这个舅舅也不见外,行了个礼便坐下了:“回陛下,臣好多了,就是母亲还时常拘着我,臣在家中呆的都快不会骑马了。”
靖元帝喝了口茶道:“不怪你母亲拘你,那日在宫中见你满身是伤,朕看了都担心。你也是,伤成那样了还强撑着跟朕说完了江南道之事。”
萧云樾正色道:“陛下所托,臣不敢不尽心。何况臣的伤只是看起来吓人,并没那么严重。”
“行了行了。”靖元帝摆了摆手:“少跟朕来那套,伤没好全之前,只能在家中好好养着,不许你去跑马。你母亲要是进宫来告状,朕可吃不消。”
舅甥俩又说了会江南道一事的后续,此役天子可算是大获全胜,只剩下些收尾的事要做。
靖元帝看着自己外甥,眼底深处都是欣赏之意,他开口道:“你这次又立了大功,边疆现也安稳,暂且用不着你,朕有意让你统领羽林军。”
羽林军隶属于北衙禁军之一,拱卫天子,非天子极信任之人不可统领。貮
之前靖元帝曾多次暗示,都被萧云樾打哈哈过去了,这还是靖元帝第一次挑明了让他来统领羽林卫。
萧云樾心系着边疆自由,一贯是不愿被拘束在皇城之中的。
靖元帝见他面露难色,便抢先打断他的话:“朕可不许你推脱,之前边关不稳,你常年在外。你母亲嘴上不说,心里想你想得不行。你也该收收心思,多陪陪她了。”
萧云樾故作为难之色,良久才像下定决心道:“陛下有令,臣不敢不从。只是陛下看臣日日呆在京中可怜,臣能不能向您讨个东西?”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萧云樾答应的靖元帝,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有些好奇道:“什么东西?说来朕听听。”
萧云樾笑道:“臣听闻陛下私库里有一套《灵孤经》的字帖,臣最近正好想练练字,可否问陛下借来一观?”
靖元帝没想到只是本字帖,大手一挥,颇为大方道:“朕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本字帖,赏你便是,”貮
说完又突然回过味来道:“你小子,只怕是早就松口了,怕是专为了这本字帖等朕来开口。你不是一直想回幽州去吗?怎么这次这么痛快的同意留在盛京了?”
其实也不是,想要这本字帖也就是最近的事,但萧云樾不想开口解释想要字帖的原因,便摸了摸鼻子道:“臣还是想回幽州去的,只是确实多年不曾在母亲身边尽孝。近来边关安定,臣也是想多留在母亲身边一段时日。”
靖元帝有些狐疑地看着他,见萧云樾一派坦荡,不像是有别的小心思的样子才收回目光。
左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孩子别看外表大大咧咧的,行事倒一直稳重。便是有些小心思,只怕也不是大事。
靖元帝让人去取那本字帖来,外边守着的侍者却突然禀报道:“陛下,嘉宁公主求见。”
萧云樾听见来人的名号便正色道:“陛下,母亲还在府中等着臣。天色已晚,今日臣便先告退了。”
靖元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为难他,摆了摆手道:“去吧,从南门出去,省得正好撞上嘉宁了。” 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