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我说呢,可算想起来了……”白雁侧头睨了自己儿子一眼。“人家孩子成绩那么好,智商那么高,你也配跟人家做朋友?”“你这话可伤害我自尊了啊,我劝你收回。”陈洵道。“哼。”白雁依旧不依不饶,“人家神童,把你当朋友?是看上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游起泳来脑子里全是水,还是看上你出门不长眼睛撞断腿?”陈洵怼不过白雁,怏怏地撇着嘴坐了回去。“大雁,你嘴可真毒。”“你喊我什么?”白雁扭头瞪过去,“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没撞断的那条。”
放学时分,陈洵把桌上的书一本本塞回包里,拉上拉链单肩背上后。
林达收拾完书包,正想邀他一起,刚喊出他名字,陈洵连忙转过头来,手指贴在嘴边,朝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林达见状下意识抿紧嘴。陈洵交代了声,让他们先走,之后蹑手蹑脚躲到纪廉背后,猛地在他耳边喊了声。
“纪同学!”
冷不丁一声,纪廉居然眼皮都不眨一下,反倒是坐纪廉前排的男生,被吓得不轻。
男生不满地皱着眉转过来。
“Sorry!”陈洵双手抱拳,冲他歉疚地笑笑。
男生摆摆手,说了句没事,将脸转了回去。林达几人笑闹着走了。
纪廉这时将视线从银杏树上收了回来,陈洵见状问:“纪同学,你住学校吗?”
纪廉没说话,只是将书包从桌洞里拿出来,书包背到身后,看回陈洵。
“那要不tຊ……”陈洵竖起大拇指朝门口划了两下。
纪廉点了头。
“好嘞!”陈洵得意地扬了扬拳头,临走前看了眼教室外。
葛佳没来找纪廉。不知为何,陈洵感觉有点失落。
“纪同学,你回家看书吗?”
一瘸一拐下楼梯时,陈洵问道。
“会。”纪廉道。
“一下子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脑子里不会混成一团浆糊吗?”
“不会。”
“哦……对了,今天一天怎么不见葛佳来找你啊?”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
“没来学校。”纪廉回。
陈洵停了下来:“她怎么了?”
纪廉看他一眼,不紧不慢下了楼才说话。
“病了。”
“病了?!什么病?”
纪廉停下了脚步,转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陈洵尴尬地摆摆手。
“不是,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而已。”
纪廉不冷不淡地应了声,回道:“发烧。”
“……哦。”
陈洵点点头,不自然地蹭蹭鼻子。
穿过马路,在一众划区停靠的轿车中,陈洵找到了红色的大众polo。
白雁穿着一套黑色运动服,剪了利落的短发,站在车旁,拿着手机正在讲电话,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
陈洵重又笑起来,看回纪廉。
“纪同学,有人接你回家吗?你家住哪儿?要不让我妈送你回去?”
白雁打完电话,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纪廉看她一眼,回道:“不用。”
“那你自己回去?”
“很近。”
“行!”陈洵没有强求,“那明天见!”说完将自己塞进了车里。
小polo的空间对一米八的陈洵来说已经小了,他得两腿交叉着才能缩在后座的间隔里。
陈洵第一次坐进这辆车时十二岁,车后座空间坐着还是正好的。那是05年的新年,他们一家还住在镇上,没搬进市里,镇上的人大多都还骑着摩托车。
那年,他们家因为白雁做生意挣到挺多钱,买上了汽车。白雁还在饭桌上洋洋得意,亏陈少华挣不着钱。陈少华则笑称白雁运动员退役,政治觉悟也退役了,把挣钱和工作意义划等号。
新年过后没多久,陈少华在跨境追捕罪犯的过程中被枪打中胸口,最后抢救无效身亡。
陈洵记得那个晚上,他爸的同事钱茂敲响他家的门。陈洵当时已经睡下了,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钱茂的哭声。但他没听见白雁的哭声。
再后来,陈少华被追授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称号。那天的追授仪式阵仗很大,陈洵走出大礼堂,站在三月头的风里,抹抹脸,只觉得天还很凉,热泪转瞬也变凉。
这年暑假,陈洵骑自行车出车祸。出事那天是张少华的生日,陈洵在街上把车骑得飞快,迎面汽车驶来时,一瞬间,他萌生出不闪躲的念头。
人如果不能追寻自己真正热爱的,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若不是那个念头,其实他的腿不会断,躺在医院病床上睁开眼的那一霎,也不会动了放弃游泳,当警察的念头。
出院那晚,陈洵半夜渴醒,在屋里转了圈没看到白雁人影,拄着拐下楼一看,发现他妈坐在车里,捏着他爸的相片,哭得整张脸都涨成紫红色。
等陈洵上车关上门,白雁没立即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望了会儿纪廉的背影,不禁有些好奇。
“在学校交到新朋友了?”
陈洵跟着盯了会儿反光镜,看纪廉朝车行驶的反方向走,慢慢缩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人群中,笑着撇了下嘴。
“你儿子我什么时候交不到朋友?就凭我这古道热肠的性格,还有这张能说会道的嘴。”
“你哪儿都挺好,就是多长了张嘴。”白雁没好气地回。
“哼,”陈洵挥挥手,“妈,就说我这个朋友,可不一般啊。”
陈洵将纪廉过去的光荣历史一一说给白雁听,白雁越听越觉得他牛皮吹大发了。
“就这种神童,能认你这种傻子做朋友?”
“嘿,妈,你还别说,人家真就只乐意跟我一个人交朋友。其他人他还看不上呢!”
陈洵说到这,朝白雁快速地眨眨眼。
“哟哟哟——”白雁听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还只乐意跟你一个人交朋友,你快别说了,我都听吐了。”
“我说的事实。”
陈洵嘚瑟地耸了耸肩。白雁瞪他一眼,寻思了一会儿又开口,“你说那孩子叫纪廉?”
“对。”陈洵点点头。
白雁觉得这名字听着熟悉,皱着眉想了片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依稀想起好像在哪份初中物理报上见过。上面介绍的神童,物理竞赛连续拿了两届全省一等奖,那个孩子就好像叫纪廉。
“十有八九就是他!”陈洵听后激动道。
“是吧,我说呢,可算想起来了……”
白雁侧头睨了自己儿子一眼。
“人家孩子成绩那么好,智商那么高,你也配跟人家做朋友?”
“你这话可伤害我自尊了啊,我劝你收回。”陈洵道。
“哼。”白雁依旧不依不饶,“人家神童,把你当朋友?是看上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游起泳来脑子里全是水,还是看上你出门不长眼睛撞断腿?”
陈洵怼不过白雁,怏怏地撇着嘴坐了回去。
“大雁,你嘴可真毒。”
“你喊我什么?”白雁扭头瞪过去,“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没撞断的那条。”
“……那我下半身彻底瘫痪了,不还是你照顾我嘛。”陈洵委屈地把高大宽阔的身体缩到靠车门的一角,小声嘟囔,“多划不来啊。”
白雁瞪他一眼,回头后嘴角不禁露出笑来。
陈洵透过后视镜看到他妈在偷笑,跟着笑起来,望了会儿窗外掠过的街景,他头脑中如电影放映,掠过无数的场景,他收回视线,看见后视镜里白雁露出的眼睛又圆又亮。陈洵想象着假使告诉这双眼睛,自己想退出游泳队,考警察,这双眼睛是会烧起怒火,还是陡然积蓄起泪水。
单是想象,陈洵便丧失了说话的勇气,只得警告自己别再去想,脑海中接着又响起纪廉的那句“你不记得了”。
他应该记得什么?他真的忘了吗?
陈洵暗自揣测着,觉出了一丝不安。
第二天还未到七点,纪廉已经到了学校。进到教室,他发现班里已经到了十来个人,而陈洵正坐在他的座位上,望着窗外的银杏树。
太阳很好,九月清晨的阳光将银杏树的叶子照得油光碧绿。
“早啊,纪同学。”陈洵头对上他的眼睛,晃了晃手。
纪廉没说话,静静地走到他面前站定。
陈洵这才反应过来,从他的宝座上起来,转身又坐到桌子上。
“纪同学,昨天忘了问你,你住哪儿的?”
纪廉报了个小区名字。和陈洵家小区隔了不过四五公里。陈洵转念一想,好像又不太对。
“诶,可我昨天在车上看到你往反方向走了?”
纪廉拉拉链的手顿了一秒,之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去买这个。”
陈洵定睛一看,黑黄色的书封上印着几个英文大字,又是他看不懂的,不由浮夸地鼓起掌。
“上天赐予了你智慧,又赐予了你驾驭智慧的毅力,好哇,好哇!”
纪廉瞥他一眼,将书摆到桌上,之后拿起《半导体工艺制程实用教程》,问:“看么?”
“不看不看。”陈洵把头摇成拨浪鼓,“野蛮的竞技运动比较适合我,费脑子的一概不合适。我能把书上那点知识学懂就很不容易了。”
纪廉默不作声的将书收下去。陈洵扫了眼他敞开的书包,干咳一声,侧身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在纪廉面前晃了晃。
“纪同学,你有手机吗?有的话,加个QQ呗?咱们都是朋友了……”
纪廉没做声。陈洵期待地凑过去。
“纪同学?”
纪廉沉默片刻,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
“嘿。”陈洵高兴地搓手。
他昨晚躺床上就在琢磨了,该怎么开口才能和纪廉加上好友,没想到纪廉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互加了好友,陈洵发现纪廉的网名居然都是实打实的真名,再细看一眼注册时间,居然是今年七月份,就两个月前。
“纪同学,你这是小号吗?”陈洵忍不住问。
纪廉否认:“不是。”
“哇,你果然没……”朋友两个字被陈洵生生咽了回去,“没浪费时间!您这遗世独立的境界,高,实在是高!”
陈洵还想问纪廉要葛佳的QQ号,却又犹豫着说不出口,有点像当着警察的面行窃,心虚得厉害,生怕刚伸手就被警察抓包,人赃并获。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什么,那你有葛佳QQ号吗?”
纪廉看他一眼,点了下头。
“呃……”陈洵不自然地挠挠头,“那你能把她号码给我吗?”
纪廉低头沉默几秒,拿出了手机。
归还手机后,陈洵抿着嘴朝纪廉竖了个大拇指,“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