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邵秋实目光一凝,话锋一转,“那是谁?”拐子李顺着邵秋实的示意,只见一名穿着玄色道袍的青年步伐徐徐,正上二楼。那道袍非棉非麻,却是织得极细密的云锦,绵滑有光,如暗夜有华,衬得本就生得清隽的青年越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那青年实在芝兰玉树,不止邵秋实在看,赌客们发现了,都不由自主地投去视线。“叶锦州,他怎么来了,”拐子李先是疑惑,继而兴奋起来,“叶锦州是这齐云社的东主,寻常不来,来必然是有大事发生,或是应擂,或是捉千。”
目送唐春香的背影,邵秋实走了相反的方向,出府了。
同样选在发月钱这天休假的小丫头不少,邵秋实在门口碰上好几个,有的是拿月钱回家,有的是买针黹绣线。门房瞧着这些八九岁的女娃,特意叮嘱戌时三刻落锁,按时回来销假,否则按逃奴论处。
戌时三刻落锁的规矩,务本苑的嬷嬷是教过的,小丫头们乖乖地应了。
邵秋实真正出傅府,已是日上三竿,窄巷走尽一拐弯便是大街,街上热闹得很。
太原府最出名的金玉铺子是天玑珍珑阁,既卖金银玉饰,又卖妆笼胭脂,精巧别tຊ致,价格也别致得很,邵秋实自然买不起。但因这天玑珍珑阁的缘故,那一条街都是卖金银玉饰和妆笼胭脂,倒是可以瞧瞧。
问清楚方向,邵秋实刚抬步,便被人叫住:“丫头,邵丫头。”
来人鼠眼只有绿豆大,邵秋实很轻易就认了出来:“李叔叔。”
拐子李看着邵秋实,表情有些古怪。
那天他回去之后,越想越是后怕。邵秋实才八岁,就在驿站里杀了人。正如那贼人自己说的,是人,不是鸡鸭,邵秋实手起刀落,杀伐果决,还转头就冷静地把杀人的事情推到了他的头上,太可怕了。
拐子李本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跟可怕的邵秋实打交道的,奈何一文钱逼死英雄,更何况不是一文,是一贯,一千文,每个月一千文,太多了。
思前想后,拐子李还是来了:“真巧,我正要找你,没想到就在外面碰上了,可不是巧了吗?”
正要去找你?邵秋实心念一动:“李叔叔找我做什么?”
拐子李当场急了:“之前你允诺只要进去傅府做事,就每月给我一半的月钱,不会忘了吧?”
“自是没忘,我今日领了一两银子。我们找个地方绞了,你一半,我一半。”
拐子李面色缓了一些:“不是都给我,咳,我是说,一半给我,另外一半让我给你带回家吗?”
“我家那样远,不好叫李叔叔月月都去,我想好了,多攒几个月再请李叔叔带。”
一半就一半吧,总比没有强,拐子李从善如流:“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免费绞,那里的刀利得很,一两银子绞开,一分一毫都不会少,走走走,我带你去。”
邵秋实如今已入炼气境,又有霄光火文神印傍身,倒不怕拐子李出什么幺蛾子:“好。”
拐子李带着邵秋实走了两条街,最后停在一栋名叫齐云社的楼前。
“这就是你说的,免费绞银子的地方?”
站在齐云社外,邵秋实便觉得这里风雅得很,楼宇飞檐流阁,匾额舒畅写意。入楼之后,更是风雅,只见左边挂空半阁里有人在猜字谜,右面的铺锦高台上有人在玩藏钩,当中央的天井中一大群人玩投壶。
拐子李似乎没看出邵秋实神色中的复杂,还兴冲冲地介绍:“后面还有地方能捶丸和击鞠。”
双陆,藏钩,投壶,捶丸,击鞠,倒都是极为风雅的游戏,但再风雅也改变不了这是个赌坊的事实。
“你在此处等着,把银子给我,我去绞。”拐子李说道。
邵秋实也不怕拐子李跑了,当即把银子递给拐子李,自己只在原地等着。
邵秋实如今不过八岁,又因为吃喝不好,比同龄孩子还要矮上几分,站在大厅里极为显眼。
立时有风姿绰约的咨客上前,唯恐她是误入了:“小娘子怎的独自在此,你家大人呢?”
“我叔叔去那边绞银子了,”邵秋实指了指柜台,“让我在这里等他。”
“那你千万别乱走,叫叔叔回来找不见你。”咨客叮嘱几句,这才离开了。
邵秋实不想再叫人询问,索性去看投壶。
投壶设在天井里,主宾司射均站于天井中,围观者则站在天井四周的长廊里。
齐云社楼高三层,除了一楼的长廊,二楼三楼均有人探头观看投壶。
邵秋实凑近,便看见院中的投壶以青铜制,箭矢以柘木制,精美非常。
主宾司射均着汉制礼服,介帻直裾,儒雅端方。
“谁赢了?”邵秋实看了一会儿,拐子李找来,站在她旁边问道。
“蓝腰带的。”邵秋实回答得斩钉截铁。
场中两名投手均着相同的汉制礼服,只用红蓝两色腰带区分。
拐子李盯着场中,似有不服:“这不是还没结束吗?怎么的就非得是蓝腰带的赢了?”
“蓝腰带第一箭就中了有初贯耳,得二十筹,其后无有不中的,又有一次骁箭,如今已有三十五筹。红腰带的失矢两支,一支浪壶,四支散箭,共十九筹。两人相差十六筹,只最后一箭了。”
拐子李一滞:“这不是还有最后一箭吗?”
“红腰带要赢,需蓝腰带不中,且他投出龙首,一举得十八筹,才有胜算。”
需蓝腰带不中,若是中了,无论是中壶口还是贯耳都是全壶,全壶者不计筹数,直接获胜。
又需红腰带投出龙首,即箭矢斜倚壶口,且箭头正对准投壶者。
二者缺一不可,这获胜的条件的确苛刻得很了。
拐子李再是存着侥幸也说不出口,只道:“你对投壶的规则倒是挺了解的。”
“全壶!”拐子李话音未落,司射便说了判词,胜方果然是那系蓝腰带的投手。
那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虽是齐云社的玩客,获胜了向四周一礼,宽袖曳地,倒是端方得很。
“银子绞好了吗?”投壶也看了,邵秋实向拐子李伸手。
拐子李没说话,只默默地拿出一张纸,放在邵秋实的掌心里。
“这是什么?”
“押票。”
赌客下赌之后,赌场会回一张押票。押票写明赌目,赌注和赔率,一式两份,赌客和赌场各执一份,赌目结束后双方出示押票,核对无误后方可领取获胜的赌资。
押票上的内容,邵秋实看一眼就明白了,拐子李的半两银子连带着该还她的半两都换成了这张押票。又因为拐子李押的刚才的投壶中红腰带胜出,这张押票已经是一张废纸。
拐子李兀自辩解:“蓝腰带的赔率一赔一,赢了不过得二两银子。红腰带可是一赔六,咱们只有这一两银子,正适合以小博大,赢了就是十二两,我也是想咱们多赢一些。”
“你,”邵秋实目光一凝,话锋一转,“那是谁?”
拐子李顺着邵秋实的示意,只见一名穿着玄色道袍的青年步伐徐徐,正上二楼。那道袍非棉非麻,却是织得极细密的云锦,绵滑有光,如暗夜有华,衬得本就生得清隽的青年越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那青年实在芝兰玉树,不止邵秋实在看,赌客们发现了,都不由自主地投去视线。
“叶锦州,他怎么来了,”拐子李先是疑惑,继而兴奋起来,“叶锦州是这齐云社的东主,寻常不来,来必然是有大事发生,或是应擂,或是捉千。”
“应擂?”邵秋实问,“你说这个叶锦州是来应擂的?”
拐子李点头:“齐云社树大招风,隔些日子总有人来踢馆的,只要对方点名要叶锦州摆擂,他从不推辞。但不一定是应擂,也有不长眼的跑来出千,主事的拿下后不会擅自决断,总要请他来断。”
邵秋实自动忽略了捉千,只重复:“若是点名要他摆擂,从不推辞?”
“从不推辞,”拐子李斩钉截铁,“你别以为叶锦州只是长得好看,其实他博戏牌九无一不精,击鞠投壶无有不胜。先前太平社为请他击鞠,出价百金,百金,虽也有因他长得好看之故,但光好看可值不起百金之价,全因他技艺高超,太平社才不惜血本。”
邵秋实的目光在叶锦州的脸上略一逡巡,的确好看。
但邵秋实看的不是叶锦州的脸,是他头上的簪子。
那簪子赤金打造,形似飞鸟,一双眼珠里点了熠熠流彩的红宝石,栩栩如生。无巧不成书,但就是书都写不出这样的巧,她想要簪子,便有人戴了古蜀国的太阳神鸟出现在面前,可不是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