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他发现乔乐曦害怕看到别人的血,她自己的血从来不害怕,只害怕看到别人出血。那是乔乐曦唯一一次叫他卓哥哥,之前和之后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她都不肯叫一声。想到这里江圣卓的心又开始疼,还附带出一种无力感,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重复着:“乐曦,有我在,别怕……”乔乐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医院了,屋里一片昏暗,只留了壁灯。昏黄的灯光柔和地洒满每个角落,并不刺眼,她却觉得眼睛又胀又疼。
江圣卓打了几个电话回来就看到乔乐曦站在窗口吹风,他走过来想把窗户关上,却被她阻止:“别关。”
江圣卓收回手转头看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里是一片猩红的血迹。
“我……”乔乐曦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想到她了,我……她……”
她忽然不再说了,转头冲他一笑,有些憔悴。
江圣卓很默契地没追问,脸上的心疼却越发明显。
他拿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她:“喏,抽支吧。”
乔乐曦看了一眼没接,抬眸看他:“你不是不让我抽烟的吗?”
她还记得在那个十五六岁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她抓到江圣卓他们一伙人在学校楼顶抽烟,便跟在江圣卓后面死活要学,江圣卓义正词严地拒绝她,还教训她女孩子学抽烟干什么。
她也不记得最后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他妥协了,但她清楚地记得当时辛辣苦涩的感觉一下子袭来,呛得她边咳嗽边流泪,他则在旁边哈哈大笑。
“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抽支。”江圣卓又往她手里递了递。
乔乐曦这次看了他一眼很快接过来,娴熟地点着递给他,又抽出一支给自己点上。
江圣卓吸了一口,在白色的烟雾笼罩里笑:“还给我装,看你这动作,这些年没少抽吧?”
乔乐曦老老实实地承认:“吸过几次,在国外那几年,有时候夜里想你想得不行就抽烟。”
“呃……”
“哈哈……”江圣卓语塞的样子把她逗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那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就那么顺畅地从口里流出来。
她忽然歪着头冲他调皮地笑,然后把烟圈喷在他脸上,眯着眼睛故作深沉地念了句:“把你的名字写在烟上,吸进肺里,让你留在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说完自己又开始大笑。
江圣卓却看愣了,刚才的乔乐曦妩媚妖艳,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烟,白色的烟雾从她嘴里一丝一缕地飘出来,眼神空洞迷离,是他不曾见过的妖娆和……颓然。
短短的几秒钟后,他便开始皱眉,把乔乐曦手里的烟抢过来掐灭,她这种不正常的放纵让他没来由地心慌。
她的长发被风吹乱,随风飞舞,扫在他脸上,痒痒的,她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歪头看他,那双灵气逼人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笑。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一种绝望。
江圣卓的脑中突然涌上一个想法,似乎她会马上消失,他一把牵住她的手,握得牢牢的,故作轻松地问:“饿了吗?带你去吃饭。”
乔乐曦摇头,笑着撒娇:“我不想吃饭,我想去医院看看,你带我去好吗?”
江圣卓看了她半天,点点头。
刚上车就接到乔裕的电话,江圣卓苦着脸给她看手机。
乔乐曦皱着鼻头晃脑袋:“别说我跟你在一起呢。”
江圣卓白她一眼:“他能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吗,我说他也不信啊!”
乔乐曦把头偏向一边装鸵鸟:“我不管,反正我不接,你自己搞定。”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江圣卓叹了口气接起来,恭恭敬敬地叫人,“二哥。”
“叫她接电话!”乔裕语气不善,尽管极力压抑,却还是听得出端倪。
江圣卓看了乔乐曦一眼,试探着问:“我能说她没和我在一起吗?”
“胡扯!”乔裕动了怒,好像还把什么推到了地上,“这个时候你都没和她在一起,我看这辈子你们也不用在一起了!”
江圣卓以柔克刚:“别呀,乔部,别生气,多影响形象!我不是不让她接电话,而是她累了一天了,刚睡着没一会儿,我把她叫起来她肯定要发脾气!”
乔裕沉默了半天:“我知道是她不愿意接,我也不为难你,这件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也别什么都由着她来,有什么事及时和我联系。”
江圣卓马上答应下来:“好好好。”
乔裕在挂电话前又交代了一句:“还有,好好照顾她。你转告她,无论什么时候二哥都不会不管她的。”
江圣卓挂了电话把手机扔给乔乐曦。
她拿在手里一脸好奇地问:“我二哥说什么了?”
江圣卓边侧身倒车边哼哼唧唧地回答:“这么想知道刚才怎么不接?”
乔乐曦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江圣卓瞪了她一眼:“说什么?说把你许配给我了,让我带你私奔!”
乔乐曦回瞪他:“胡说!快点告诉我!”
江圣卓把乔裕的话说出来:“你二哥说,让我好好照顾你,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不管你。”
乔乐曦眉开眼笑:“还是二哥疼我。”
“那你还不接电话!”
“我怕接了以后,他会为难嘛。”乔乐曦皱着眉小声嘀咕。
“那如果我没赶回来,而是给你打电话,你接不接啊?”江圣卓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乔乐曦坏笑着看他半天,才拉长声音调侃他:“你的电话呢,我肯定是要接的……”
江圣卓立即心花怒放,可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她下一句话堵得翻白眼。
“你是祸害嘛,正所谓祸害遗千年,他们都拿你没辙。”
江圣卓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回去,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俩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地斗嘴,可心里都很沉重,都不想让对方担心。
医院门口也围了不少的记者,江圣卓把车开到医院后面,给温少卿打了个电话,温少卿出来带他们从后门进去。
江圣卓牵着乔乐曦跟着他:“今天基站事故送来的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温少卿看了看江圣卓和乔乐曦,也没多问什么:“其中一个送来的时候已经脑死亡了,另外一个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乔乐曦吸了口气想问什么,却没问出来。江圣卓看了她一眼,替她问出来:“能救回来吗?”
“这个不好说,”温少卿也是一脸疲惫,“我今天有两场手术,病人送来的时候我没见到,也不了解情况,不过你放心,主刀的是个大仙,神着呢!我一会儿去打听打听。”
江圣卓看着手术室快到了:“那边有记者吗?”
“刚被保安轰走了一批,这会儿应该只有家属在,你们待一会儿没关系的。”
手术室门前果然只有几个家属模样的人,乔乐曦自从看到“手术中”三个字后就开始沉默。
温少卿对于两个人的到来似乎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你们在这儿等会儿吧,手术时间可能会很长,我今天值班,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江圣卓和他说了几句话,温少卿就离开了。
江圣卓和乔乐曦坐在手术室前的座椅上,沉默了会儿,她忽然开口:“江圣卓,我渴了。”
江圣卓马上站起来:“我去买水,想喝什么?”
乔乐曦拉着他坐下:“不用,我去吧,我有点头晕,顺便出去透透气,你帮我在这儿看着。”
江圣卓点点头。
乔乐曦刚站起来眼前就一片漆黑,她眨了眨眼睛往前走。
才走了两步身子便开始晃,江圣卓看到她不对劲,赶紧小跑了几步扶住她:“怎么了?”
这才发现她的脸红得不正常,一摸,果然发烧了。
“走,我带你去找医生看看。”
乔乐曦软软地倒在他怀里,眼前都是金星,甚至还有些耳鸣:“不,我要等在这儿。”
“听话,”江圣卓哄着她,“挂瓶点滴就好了,就在旁边,一会儿就回来。”
乔乐曦明明难受到极点,却还是倔强地摇头。
江圣卓无奈,只能让温少卿过来看看。
最后的结果是在手术室前打点滴。
乔乐曦靠在江圣卓怀里紧皱着眉头,看上去似乎很难受。
江圣卓心疼她,嘴上却还在狠狠地教训她:“下午在窗户前吹风着凉了吧?都让你别吹了,偏不听!天气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点!这下知道难受了吧?”
乔乐曦慢慢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他软软地认错:“我错了嘛。”
江圣卓不舍得再说她,脱下大衣裹着她,紧紧抱在怀里,温柔地亲亲她的眼睛:“乖,睡会儿吧,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乔乐曦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脑子里乱哄哄的,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又想起下午的事情,这些事情不断交错出现,她觉得自己的头马上就要炸开了。
突然之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里,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和寒冷席卷而来。
她瑟瑟发抖,嘴里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卓哥哥,我冷,你抱抱我吧。”
江圣卓愣了一下又紧了紧双臂,不时地用鼻尖和唇碰触着她,低声哄着:“没事儿,不要怕,卓哥哥抱着你,一会儿就不冷了。”
江圣卓不知道她听到没有,只看到她闭着眼睛傻傻地笑着,把冰凉的双手从身边人衣服的下摆伸进去,贴上温暖紧致的肌肤,舒服地叹了一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口齿不清地说了句:“真舒服……”
江圣卓小心地避开针管,拍着她的后背,任由着她取暖:“乐曦,没事儿的,有哥哥在。”
在江圣卓的印象里,乔乐曦只有那么一次委委屈屈地叫他卓哥哥,也是告诉他,她很冷。
他记得那天她妈妈出了事,乔柏远把她送到江家,急匆匆地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乔乐曦看着乔柏远走,不哭也不闹,只是很安静地看着父亲的背影,由着江爷爷和江奶奶牵着她的手进屋。
他刚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乔乐曦和平时不一样,她紧紧地抱着手里的熊宝宝,怎么都不撒手,似乎那就是她在世上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也不说话,和平时叽叽喳喳的样子很不一样。
爷爷奶奶和她说话,她也不回答。
他在一旁悄悄地问江奶奶:“奶奶,巧乐兹怎么了?病了吗?”
江奶奶蹲下来摸着他的脸:“圣卓,乐曦的妈妈走了,妹妹很伤心,你别去吵她。”
江圣卓一张小脸上都是疑惑:“乐阿姨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巧乐兹不舍得她为什么不去找她?”
江奶奶隐晦地解释:“那个地方去了就不能再回来,妹妹也不能去。”
那个年纪已经知道了那个字眼儿,小小的他突然哇哇大哭,心头涌上一种别样的情绪,后来他长大了才知道,那种情绪叫悲伤。
“奶奶,乐阿姨死了……是吗?呜呜呜……”
江奶奶哄了好半天才把他哄好,江圣卓站在远处悄悄地看乔乐曦。乔乐曦保持着那个姿势在沙发上坐了几小时都没有动,安静得如同她手里的熊宝宝。
过了很久,他才敢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伸手碰碰乔乐曦,小声叫了句:“巧乐兹……”
乔乐曦好像没听见一样,头都没抬,他却看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最讨厌女孩子哭了,可看到她的眼泪他竟然一丝厌烦都没有,伸出胖胖的小手笨笨地给她抹着眼泪,急急忙忙地安慰:“巧乐兹,哦不,乐曦,你别哭了,哥哥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哥哥带你出去玩儿好吗?”
乔乐曦还是不回答,他就蹲在她面前陪着她,不断地跟她说话,后来蹲得腿都麻了,干脆坐到了地上。
当天晚上她抱着熊宝宝只穿了件睡衣敲开他的房门,站在他面前,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净,扁着嘴泪眼蒙眬地看着他:“卓哥哥,我冷。”
那个时候他只有六七岁,根本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却忽然生出一种男人的责任感,拉着她进了自己房里,两个人躺到床上,他给她盖上被子,在被子下牵着她的手,小大人般地哄她:“我给你暖暖,一会儿就不冷了。”
过了很久,乔乐曦才颤颤巍巍地捏着他的手开口:“卓哥哥,我看到好多血……真的好多血……”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捏得他的手都疼了,她也没松手。
他自己明明也怕得要命,却拍着她安慰着:“不怕不怕,我们睡觉,睡着了就不害怕了。”
他不知道后来他们俩是谁先睡着了,就这么过了一夜。
再后来两个人谁也没提过这件事,没过多久,乔乐曦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明媚飞扬,继续和他打打闹闹,偶尔眼底会出现一抹悲伤,也是一闪而过。
那天之后,他发现乔乐曦害怕看到别人的血,她自己的血从来不害怕,只害怕看到别人出血。
那是乔乐曦唯一一次叫他卓哥哥,之前和之后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她都不肯叫一声。
想到这里江圣卓的心又开始疼,还附带出一种无力感,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重复着:“乐曦,有我在,别怕……”
乔乐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医院了,屋里一片昏暗,只留了壁灯。
昏黄的灯光柔和地洒满每个角落,并不刺眼,她却觉得眼睛又胀又疼。
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心力交瘁,勉强翻了个身,眼睛紧紧盯着窗帘上的花纹,渐渐放空,没了焦点。
没一会儿便传来很轻的咔嚓声,很快有人推门进来,床边坍塌下一小块,然后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子上,似乎轻轻地松了口气。
就在那只手马上就要撤离,温暖就要消失的时候,她很快伸手拉住,盖在自己的眼睛上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刚才我梦到她了,她就站在我面前,可我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她好像在跟我说什么,可我一句都听不清。刚才醒过来之后我一直在想,可怎么都记不起她的脸……我怎么会想不起她的样子呢?”
江圣卓顺势躺在她旁边,从身后紧紧地把她搂进怀里,心里钝钝地疼。
他知道她现在不需要安慰,有些话她憋在心里太久了。她不提,他也不忍心问。现在她终于肯对他说了。
他记得乔乐曦的妈妈,那个女人美丽优雅,会做好吃的点心,会温温柔柔地摸着他的头夸他聪明,不像其他长辈总是板着脸教训他。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乐家最得宠的小女儿在生下乔乐曦后就得了产后抑郁症,起初所有人都没有当回事儿,后来竟然演变成抑郁症,时轻时重。
或许是当时年纪小,或许是大人有意隐瞒,他和乔乐曦在那个时候都不知道她生病了,唯一记住的只有她的美好。
过了很久,乔乐曦才再次开口,没有喜怒哀伤,平静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还记得那天她跟我说,让我自己出去玩会儿,一会儿给我做好吃的……可是等我回去找她的时候……”
乔乐曦记得那天早上哥哥们都去上学了,她和妈妈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妈妈的手特别巧,给她梳了两条漂亮的辫子,逗得她咯咯笑,后来她去了客厅玩儿,没一会儿就隐隐约约听到妈妈在房里似乎在和谁打电话,后来起了争吵,还把什么打碎了。
她偷偷趴在房门上听,妈妈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
“你马上回来!”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妈妈说了最后一句:“你不回来我就死给你看!”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乔乐曦在长大后才明白,其实那个时候,母亲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了,整日疑神疑鬼情绪不高,加上乔柏远当时正扶摇直上,显赫的家世、俊朗的外表、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成熟魅力,让他身边不乏投怀送抱的女人,纵使他没什么想法没什么动作,但流言蜚语已经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脸惊恐地看着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匆忙擦掉脸上的眼泪,蹲在她面前:“乐曦乖,你去给爸爸打个电话,让爸爸回家好不好?”
乔乐曦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妈妈你不要哭了。”
边说边往客厅跑。
她站在小板凳上才够到电话,接电话的是乔柏远的秘书。
“叔叔,我是乐曦,你让我爸爸接个电话好不好?”
乔柏远很快接起来:“乐曦,什么事?”
“爸爸,妈妈好像不舒服,你回来看看吧。”
“爸爸还有很多事要忙。”这种事情这些年上演了无数遍,他早已厌烦,“你好好陪陪妈妈,好了,不说了,就这样吧。”
乔柏远那种不耐烦的口气,她到现在依旧印象深刻。
当乔乐曦再打过去的时候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乔书记去开会了。
她沮丧地回到卧室告诉妈妈。
妈妈听了之后眼底的绝望一闪而过,很快蹲下来抱了抱她,摸摸她的脸:“乐曦乖,自己去外面玩会儿,妈妈累了,想睡会儿。”
乔乐曦乖巧地点头,抱着熊宝宝准备离开。
刚走了几步,妈妈就在身后叫她:“乐曦……”
乔乐曦转身看着她:“妈妈。”
妈妈忽然笑了一下:“没事儿,妈妈只是想问你饿了吗?一会儿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乔乐曦听到好吃的眼睛都亮了,笑着点头:“好!”
可她玩儿到肚子咕咕直叫,妈妈都没有出卧室的门,警卫员端了饭菜上来,她兴高采烈地跑去叫妈妈吃饭。
推开卧室的门,床上没有人,衣帽间也没有,她找到浴室,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母亲脸色苍白地躺在浴缸里,浴缸里都是血,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
乔柏远终于回来了,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流了那么多血,发现得又晚,怎么可能救得回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个时候乔柏远回来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乔乐曦皱着眉,似乎很苦恼,“我想了一遍又一遍,设想了无数次,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呢?我一直不敢问,不敢问他那天,他是真的开会还是敷衍我?如果只是敷衍,他后悔了吗?”
江圣卓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用力到再也使不上一分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圣卓,虽然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没说过,她的忌日,我也没和爸爸和哥哥一起去过,可是我真的很想她,我每年都会偷偷地去看她……看着她的墓碑变色,看着她的照片泛黄,看着她墓前的小树一年年长大,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江圣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知道她每年都会悄悄地去看她妈妈,她每次去他都悄悄地跟着,看着她站在墓碑前哭得不能自已,看着她收拾好心情笑着离开,年复一年。
他却不能上前,只能远远地看着。
这是她的心病,她在人前用笑容掩盖着这块伤疤,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提及触碰,否则得到的只能是她的远离。
“她是爱我的吧?不然为什么每次面对我的时候都会对我笑?我查过很多关于抑郁症的书,书上说得了这种病会情绪低落、没精打采,可我一直记得她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半分异常,她会给我讲故事,会逗我开心,会给我买漂亮的裙子……”
江圣卓感觉到手心被她的泪水打湿,冰凉的湿意从手心慢慢延伸到心底,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父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乐曦,我记得她,她美丽温柔,笑起来很美,我还记得那个午后,就在大院的那片柳树下,咱们俩不肯睡午觉围着她,让她讲故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你是她心头的一块宝,她怎么可能不爱你?”
乔乐曦之前一直很平静,此刻声音忽然有些激动:“既然她是爱我的,那她为什么会那么做?她为什么那么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那么轻易地抛下我不管?今天我在基站看到那些血的时候就在想,他们的妻子儿女是不是在家里高高兴兴地等着他们平安回家呢?如果再也等不到了,他们该多伤心啊?那是人命啊,他们怎么能……他们有什么资格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江圣卓轻轻拍着她的胸口安抚着:“你放心,那个人的手术很成功,他会好起来的。人在做天在看,做了坏事的人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她忽然转身紧紧地抱住他。
江圣卓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别多想了,你还病着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圣卓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着,等他被电话惊醒的时候,乔乐曦已经不在他怀里了。
他看了一眼电话号码很快接起来:“怎么样了?”
然后便一直皱着眉静静地听着,过了许久才开口:“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就陷入了沉思,突然之间才意识到乔乐曦不见了,着急忙慌地下床去找。
打开卧室门看到她正坐在餐桌上对着电脑上网,这才松了口气,走过去倒了杯水递给她:“还烧不烧?”
他一低头恰好乔乐曦关了网页,笑嘻嘻地仰着脑袋看着他,一副邀功的样子:“已经好了!我没有那么脆弱!你不是说了吗,我是女金刚!”
江圣卓也没多问,她确实已经不见刚才的脆弱,眼睛有些红肿,却不影响脸上的笑容,清澈纯净,似乎没有一丝杂质。
他不放心,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乔乐曦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了,就是……我饿了。”
江圣卓笑了笑,笑容中不知不觉间添了宠溺:“想吃什么,我让他们送。”
乔乐曦咬着唇仔细想了想:“我要吃……”
还没说完,江圣卓的手机就响了:“你先想着,我接个电话啊。”
江圣卓接起来只听了两句便抬眸飞快地扫了一眼乔乐曦,然后径直去了阳台,过了很久才回来,神色如常:“想到吃什么了吗?”
他打电话从不避着她,就算是当初油嘴滑舌和别的女人调情也要在她面前恶心她。
乔乐曦什么也没问,笑着抽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菜名:“喏,我都写好了,让他们快点送,我都快饿死了!”
江圣卓无奈地笑着接过来,老老实实地开始打电话。
“江总慢慢打,我去给你洗个苹果吃,慰劳慰劳你!”
趁着乔乐曦去洗水果的时候,江圣卓飞快地点了几下鼠标,看了几眼浏览记录,有关这次事故的新闻占据了所有网站的头条,好像每篇报道她都打开来看过。
江圣卓匆匆扫了几眼后,把电脑恢复了原样。
他和她面上都是一脸风轻云淡的笑容,对之前的事情都刻意避开不提,心里却各怀鬼胎,其实目的只有一个,都不愿让对方担心。
可是不提并不代表没发生过,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么会不留下痕迹呢?
江圣卓打完了电话,乔乐曦还没回来,他起身往厨房走,她正一心一意地在水龙头下洗着苹果。
晶莹剔透的水珠调皮地跳跃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干净清爽。
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双手从腰间擦过,握上她挂着水珠的双手,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侧脸轻轻蹭着她的脸颊。
乔乐曦偏偏头,笑嘻嘻地贴着他的脸。
“乐曦,我爱你。”江圣卓缓缓开口,寂静的夜晚,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夹杂在涓涓的流水声里听起来格外动人,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奇特力量。
乔乐曦听了心里一动,偏过头亲了他一口才笑着问:“你怎么了?”
江圣卓握着她的手轻轻洗着那个苹果,垂着眸看似很认真地在洗水果:“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跟你说过这句话。”
“是不是突然发现本公主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好得不能再好了?”乔乐曦转过身把湿答答的手贴上他的脸,一脸自恋地夸着自己。
江圣卓任由她胡闹,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替她理着额上的碎发,心不在焉地附和着:“是啊是啊,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上无!”
江圣卓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他想让她高兴,想让她在他身边一直笑,没有痛苦和哀伤,可现在看到她的笑脸,他却更难过,尽管她已经努力了,可是眼里的伤心却还是在。
相比之下,他更希望乔乐曦能放声大哭,希望她心里眼睛里的难过和悲伤会随着泪水流走,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干净透亮,不带一丝阴霾。
她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他心疼。
众人皆以为乔家的大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要什么没有,可是那些在她心里都不算什么。众人皆以为乔家大小姐活泼开朗,可她在大悲大难面前却能保持沉静泰然,沉静泰然得让他心如刀割。
两个人正闹着,门铃就响了。
乔乐曦立刻两眼放光:“外卖送来了!”
江圣卓很嫌弃地看着她:“吃货!”
满满一桌子好吃的,乔乐曦吃得不亦乐乎,江圣卓趁她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建议,依旧是玩世不恭的语气:“妞儿啊,爷带你出去玩儿吧?”
乔乐曦很奇怪地看着他:“这么晚了,去哪儿?”
“不是,我是说去出去旅游。”
“旅游?为什么?”乔乐曦也不吃了,对于他这个建议感到很奇怪。
江圣卓一脸淡定,语气轻松地一带而过:“哪有什么为什么啊,我看你最近点儿背,带你出去散散心去去晦气啊。”
乔乐曦皱着眉想了半天才问:“去哪儿啊?”
江圣卓坐过来揽着她的肩,一脸得意地吹嘘着:“带你去西北见识见识哥哥投资的马场!”
乔乐曦歪着头看他半天:“你什么时候有的马场?我怎么不知道?”
江圣卓捏着她的下巴:“就是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才要带你去看看啊。”
乔乐曦又想了想:“可那里不是要等七八月的时候才好玩儿吗?那个时候绿草如茵到处都是马群,还有赛马和篝火晚会。”
江圣卓兴致盎然地憧憬着:“这你就不懂了吧?七八月去干吗?人比马都多,看人啊?小心踩死你!这个时候去正好,人少,满眼都是金黄,那才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只有我们两个,你会觉得整个草原都是你的。运气好的话,正好碰上下雪,我就带你去看绵延的雪山,那就更美了。”
“都是你的?那你要不要占地为王啊?”乔乐曦调侃着他。
江圣卓抓着她的手调戏她:“我是要占地为王啊,等来年兵强马壮了就把你抢过去做压寨夫人。”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可是……这里怎么办?”笑完了乔乐曦却有些不放心。
谁知江圣卓大手一挥,一脸不在乎:“你也知道,调查组一介入就需要很长时间,而且那些媒体跟苍蝇一样烦,我们先出去玩儿,等我们回来大概也出结果了,待在这里也是干等,不如出去乐呵乐呵。”
乔乐曦想了想便答应了:“好吧,我们什么时候走?”
江圣卓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走。”
“好吧!”乔乐曦点了点头,但心里却隐隐不安,他安排得太匆忙了,而且理由太牵强。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便坐上了飞机,因为起得早,江圣卓怕她不高兴,给她调着座椅:“先睡会儿吧,一会儿就到了。”
乔乐曦昨晚很晚才睡着,靠在他怀里很快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飞机快降落了,她一直没什么精神,一脸迷糊。江圣卓问她的问题也很简单,她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江圣卓已经安排好了人来接,下了飞机又开了几小时的车才到了马场。
睡了一路,乔乐曦的精力恢复了许多,跟着江圣卓下了车便被眼前的景色惊呆。
放眼望去,天空一片湛蓝,地上是一望无际的金黄,那份辽阔和雄浑让人惊叹,那份冬季特有的苍茫本色更是震撼心灵,尽管天气很冷,可草原上依旧有策马扬鞭的牧马人和大批健壮的马群。
江圣卓站在风口意气风发地问:“怎么样,什么感觉?”
乔乐曦畏缩在围巾里,使劲往他身后躲:“唯一的感觉就是……太冷了!你就是个神经病,这里这么冷你还带我来,要冻死人了!”
天气确实很冷,在乔乐曦的印象里,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这么厚了,风吹得她脸疼:“早知道,我宁愿被踩死也不想被冻死。”
江圣卓看着远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声音很轻地回答:“冷点好,冷了就没人愿意来了,只有我们两个,多好……”
很快有人迎上来,看衣着打扮像是当地人,用生硬的汉语叫了声:“江总,您来了。”
江圣卓回身很豪爽地和来人拥抱,笑着指着乔乐曦给他介绍:“这是我老婆。”
那人有些腼腆地搓着手,对乔乐曦笑笑:“太太。”
乔乐曦没在意他的称呼,只是一瞬间就被他的淳朴感动,他虽然什么都没做,可眼里的那份纯净却是极难得的。她弯着唇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和江圣卓对视了一眼,满脸都是欢喜。
乔乐曦四处张望着,这里应该是个度假村,不过因为季节不对,游客很少,江圣卓牵着她往屋里走,拿下巴示意着左前方带路的人,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他是当地人,名字很复杂,给我说了很多次,我都记不住,所以你千万别问我他叫什么名字。这里我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基本都是交给他负责,这里的人淳朴到让你想哭。”
乔乐曦听了他的话,伸着脖子仔细打量了一下,点着头:“嗯,一看就是老实人。”边说边又情不自禁地看了几眼。
江圣卓忽然遮挡着她的眼睛,一开口都是不满:“行了,别再看了,你男人在这里,看我就行了。”
来到这里之后,乔乐曦的心情变得很好,她拿开他的手,趁着没人注意,踮起脚尖很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那种清凉柔软的触觉在他脸上一触即离,惹得他心里痒痒的,如果不是有人在,他肯定会把她拉进怀里好好蹂躏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乔乐曦就醒来了,拉着江圣卓起床带她出去骑马。
江圣卓特意挑了匹温顺的母马,交代了她几句,带着她和马相处了一会儿,才扶着她上马,他则在前面牵着马带她在草原上转悠。
乔乐曦坐在马背上,兴奋地欢呼:“呀,这匹马好高啊,上面空气真好!”
“哎,江圣卓,你看你看,那个是不是鹰?”
“……”
乔乐曦刚来,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她是真的高兴,置身在这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心情飞扬,连心胸似乎都宽广了,容不得你不高兴。
江圣卓头也没回,嘴角带着笑,心里总算有了点安慰。
有个牧民骑着马从他们身边驰骋而过,乔乐曦又是一声惊呼,扯着他大叫:“江圣卓,你看你看!那个人的马术好厉害啊!我也想像他那样,你让马跑起来!”
江圣卓回头看她一眼,揶揄着:“还没学会走就想跑了?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乔乐曦噘着嘴不高兴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别有用心地笑起来,抱着马脖子靠近他:“哎,江圣卓,你是不是嫉妒人家?说实话,你是不是也不会骑马?”
江圣卓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可思议:“我不会骑马?”
乔乐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副挑衅的样子。
江圣卓不服气,立刻翻身上马,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下的马便狂奔起来。他在身后紧紧地抱着她,耳边都是风声和他得意的笑声,她觉得整个人好像要飞起来了。
乔乐曦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来这里。
两个人在草原上玩儿了一天,天快黑了才舍得回来,吃了晚饭乔乐曦去洗澡,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刚走出来就听到江圣卓的说话声。
她迟疑了一下,停在原地。
江圣卓站在门口背对着她,声音越来越大,火气极大地冲着电话吼:“她敢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阴她,现在才害怕我撕破脸?!既然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倒是想看看他白家有没有这个能耐扳倒我江圣卓!话我撂这儿了……”
江圣卓渐渐走远,乔乐曦走到沙发上坐下。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推门进来,脸色阴沉,嘴唇紧紧地抿着,虽还是优雅慵懒的样子,却难掩眼中的凌厉。
乔乐曦笑着问:“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江圣卓敛了敛厉色,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儿,接了个电话,底下一群光拿钱不干活的人,不骂他们几句他们不舒坦,不用管他们……”
乔乐曦点点头没再追问。
江圣卓接过她手里的毛巾给她擦着头发,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先休息一下,一会儿哥哥带你去好玩儿的地方!”
“天都快黑了,去哪儿玩儿啊?”
江圣卓一脸神秘:“去了就知道了。”
江圣卓拥着她骑马骑了很久才到了一块空地上,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只听得见马的喘气声。
乔乐曦转头问江圣卓:“这是什么地方?”
江圣卓笑着仰起头:“抬头看。”
乔乐曦听话地抬起头,夜间的草原更加空旷辽阔,她一抬眼便被漫天的繁星吸引,藏青色的星空清朗干净,群星闪耀,像是一颗一颗的碎钻,散发着奇特的魅力。
两个人都静静地看着星空,身下的马儿听话地站着不动。远离了都市的嘈杂和喧嚣,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两个人的心平静了许多。
夜晚草原的气温很低,乔乐曦却一点都不觉得冷。他把大衣解开从身后包裹着她,她靠在他的怀里,清楚地感觉到他怀抱的宽厚温暖,她和他共围着一条围巾,脸贴在一起,乔乐曦觉得他们的心也是贴在一起的。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打破沉静。
“那天你不是都坐上飞机了吗?为什么又回来?其实你可以不用回来,我自己也可以处理好一切,你对我该有这个信心,我不是小女孩了。”说完歪头看他。
江圣卓想了想,看着她的眼睛郑重而认真地回答:“我对你当然有信心,你做事利落干练,可以处理好很多事情,可那不一样。那天你二哥跟我说的那句话特别对,他说,如果这个时候我都没和你在一起,那么这辈子我也不用和你在一起了。我很庆幸我赶回来了,不然我怕我这辈子都会在悔恨里度过,我以后还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说我是你的男人?”
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带着温情,动人心弦,乔乐曦觉得那双眼睛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连天上的星星都没有那么璀璨耀眼。
乔乐曦不再说什么,重新靠在他怀里看星星,他的呼吸就在耳旁,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觉得江圣卓是她可以依靠的、坚实的肩膀。
江圣卓垂眸静静地看着她,天边一颗流星划过,她惊喜地扯着他看。
“快看,流星!”
江圣卓看了一眼,视线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天空,嘴角的笑容格外明媚清晰。
“高兴吗?”江圣卓的声音听上去很放松,慵懒随意。
乔乐曦笑着点头:“高兴。”
“乐曦,你只要记得这份高兴就好了,一定要记住。”
“嗯,我记住了。”
在后来无数个没有江圣卓在身边的夜晚,每当乔乐曦抬头看到星星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这片闪烁的星空,想起他温暖的怀抱。
那晚虽然他们没说什么话,只是相拥在一起静静地看星星,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个夜晚安静温情,他们彼此相依。
后来月至中天,江圣卓带她回去,并不是原路返回,反而越行越远,乔乐曦奇怪:“我们不回去吗?”
“不回去了,”江圣卓说着指指前方的一座小房子示意她,“今晚我们住这里。”
乔乐曦下了马在月光下静静地打量着:“这是你的?”
江圣卓拉着她往屋里走:“这是我最隐秘的窝了,我爸妈都不知道!我想着等以后就带你来这里养老,放放羊,牧牧马。”
乔乐曦笑了:“就是传说中的‘归隐’?”
江圣卓笑了笑没说话,推开门打开灯,屋里的一切瞬间呈现在她面前。
室内整洁干净,没有多奢华,却带着草原的特色,让人感觉很舒服。
折腾了一晚上,两个人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乔乐曦醒来想喝水,却发现江圣卓并不在身边。
她拿着空杯子想去倒水,经过书房,从门缝里透出了橙色的光,她推门一看,江圣卓坐在桌后,正对着电脑屏幕看着什么,偶尔打几个字上去。
屏幕白色的光照在他近乎完美的侧脸上,他微微低头,寒星般的眸子熠熠生辉,没有平时的玩世不恭,而是眉目沉静,一种沉默的力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有气势。
他忽然抬起头,看到她出现在门口笑了一下,紧接着看到她光着的脚皱起眉:“怎么又不穿鞋?”
说着从桌后走过来,乔乐曦站在原地没动,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很麻烦是不是?”
江圣卓双手搭在她肩上,笑容僵在脸上。
他知道骗不了她。
乔乐曦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我知道很麻烦,不然你不会那么着急千里迢迢地突然带我来这里,这里交通不发达、通信不发达,这样我才能什么都不知道。可你却一天比一天烦躁,我能感觉出来,事情更复杂了吧?你提醒过我的,可我就是傻啊,傻乎乎地掉进了别人的坑里,我该听你的话,我没想到白津津会这么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以后也可以不做这一行,可是还有那几条人命啊,我不能……我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他,江圣卓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她的眼泪泡皱了,一缩一张地疼,他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哄着,声音轻而坚定地说出自己的诺言。
“我知道,没事儿的,乐曦,你放心,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此刻的他勇敢沉稳,目光自信笃定而不失柔情,只有面对心爱的人才会展现出这一面吧。
他拉着她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下,把她的脚捂在怀里暖着,缓缓开口:“调查组查了几天,没查出来图纸上签名的真伪,反而查出来工程的用材有问题,而恰巧你的账户上多了很多来历不明的钱,数目很大……我这么说,你明白吧?”
乔乐曦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明白。”
“这个消息一放出来,如你所想,你和整个乔家都是谈论的对象。本来这件事就备受关注,一涉及钱,媒体跳得就更高了。”
江圣卓看了她一眼继续说:“白家大概是看着把你推出去顶罪不大可能了,又打算把孟莱推出做替罪羊,谁知孟莱早就打算好了退路,一转身就上了陈老的床。白起雄趁机和陈家勾搭上了。”
乔乐曦听到这里,皱着眉问:“我记得,我们家和陈家那一边一直不和,听说前段时间我二哥调任回来就是把陈家旁支的一个小儿子挤下去了。”
江圣卓笑着捏捏她的脸:“我老婆真聪明!是,本就不是一路人,这几年斗得越发狠了,两边各自的背景都很复杂,各有支持的势力,白家这次是什么都不顾了,投靠了那边,还用这种阴招,后面有陈家撑着,做得很漂亮,刚开始什么都查不出来,不过今天晚上我刚接到消息,有人给调查组寄了份材料,我刚才看了看,对我们很有利。”
乔乐曦看着他:“是薄仲阳?”
江圣卓点点头:“我也猜是他。我猜测,当初他就已经觉察出白家的心思,所以一早就做了防备。”
“然后呢?”乔乐曦始终觉得江圣卓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
江圣卓打横抱起她,笑着亲亲她的额头,然后往卧室走:“然后我们现在等着就行了,走,回去睡觉了。”
乔乐曦搂上他的脖子:“我们要回去吗?”
江圣卓迟疑了一下:“要回去,但是不着急,我想带你去趟西藏。”
乔乐曦开始皱眉:“去西藏干什么?那么远,而且我们不是去过了?”
江圣卓把她放到床上,自己躺在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当时我在西藏许了愿的,现在想带你去还愿。”
两个人在床上相拥而眠,乔乐曦睡不着,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江圣卓的手覆在她的胸口:“你心跳那么快干什么?”
乔乐曦怕吵到他,一直保持着姿势,知道他没睡着,便换了个姿势:“我……我有点儿怕,你说会不会……”
江圣卓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语气坚定地打断她:“不会。”
乔乐曦握着他的手:“我明天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江圣卓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好,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现在闭上眼睛好好睡觉!”
乔乐曦心里的慌乱被他的话驱散,她的呼吸渐渐平稳规律。
江圣卓轻轻地给她掖着被子,手下动作温柔,眼底却渐渐生出寒意。
第二天两个人刚回到度假村,就看到了一辆陌生的车子停在门口,很快车里的人也看到了他们,推开车门走下来。
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乔乐曦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僵了一下,继而握得紧紧的,她似乎突然知道了江圣卓为什么又要带她去西藏。
她也用了用力回握着,然后扬起笑脸叫了声:“二哥……”
乔裕也是一脸憔悴,声音有些沙哑:“乐曦,圣卓,跟我回去吧。”
江圣卓垂着头看也没看乔裕,声音有些冰冷,连称呼都没有:“再等几天,我会送她回去,不行吗?”
乔裕皱着眉,为难地看着他,一开口似乎还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圣卓……”
江圣卓满脸轻蔑:“我还不知道你们?你们是打算把她送出去吧?出了事,你们搞不定了就走这步,这次也不例外吧?二哥,你可真让我失望。”
后半句话江圣卓咬牙切齿地说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乔裕的心上,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吼了出来:“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她是我妹妹!如果不是为她好,我能这么做吗?现在的局面,她留在这里对她有什么好处?!你口口声声说爱她,非要把她留在身边,你有替她想过吗?”
江圣卓也动了气:“那你呢?你口口声声为她好,什么才是为她好?你怎么知道这么做就是为她好?!她一走,不更坐实了那些谣言?!”
这大概是江圣卓第一次和乔裕起争执,还是如此激烈的争执。
乔乐曦看着两个人脸红脖子粗地喘着气对视,轻松地笑:“江圣卓,我的手套好像忘那边了,你去帮我拿回来吧,好不好?”
江圣卓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乔乐曦忽然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笑着说:“我又不会跑了,放心吧,你去帮我拿,我跟我二哥说会儿话。”
江圣卓看了乔裕一眼,僵硬着身体转身走了。
乔乐曦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才回头,又叫了声:“二哥……”
乔裕刚才的强硬都被这声二哥击碎,他张了张嘴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几年还真没什么事能让他这么为难过。
乔乐曦主动问:“乔书记让你来带我回去的?”
乔裕摇摇头:“不是,小妹,你别老是这么想爸爸,这次真不是他,是姥爷让我来的。”
乔乐曦对于这个答案倒是吃了一惊:“谁告诉他老人家的?”
乔裕看着那个越行越远的身影:“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他给你说了没有,其实现在的局面已经很乐观了,你账户上来历不明的钱已经查出来和你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图纸上的签名也出了对比结果,是伪造的。这一切都会有人出来认罪,只不过不是孟莱也不是白津津。咱们这边和陈家的关系你也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知道你委屈,但这个结果真的已经是最好的了。可江圣卓却死扛着坚持把孟莱和白津津揪出来,半点也不肯退让……”
乔乐曦紧了紧围巾,上面还残留着江圣卓的气味,清冽而独特,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白色的雾气在嘴边升起。
“二哥,你别怪他。他都是为了我,他心疼我,怕我委屈。其实这件事说穿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姓乔,你姓乔,你管我是因为我们血脉相连,而他和乔家没有任何关系,他姓江,他帮我是情分,不帮我是本分,就算他今天真的袖手旁观,我也说不出什么来。”
乔裕被她的话说得更难受,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声音因为隐忍而有些变调:“我知道你是在怪二哥。”
“没有,”乔乐曦冲着乔裕笑笑,“真的没有,二哥,我一点怪你的意思都没有,我知道现在的局面乔家根本就不能出面,你什么都不能做,现在但凡你做一点帮我的举动,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我……我只是心疼他。他心疼我所以什么都不顾,我又何尝不心疼他呢?”
乔裕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现在两边僵持着,没有确凿的证据说那签名就是孟莱和白津津做的,只能等,我们需要的是时间。白家扛不住那么大的压力,去找了外公表示愿意和解,自动放弃所有的东西,只求保白津津。外公特地叫了我过去,让我来带你回去,一切都等你回去再说。还有,比较麻烦的是,现在媒体把这件事吵得很热,都快翻了天,话说得很难听。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可是面对悠悠之口,实在是无能为力。”
相对于他的沉重,乔乐曦倒是一脸的轻松,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我知道,无论事实是什么,都会有一部分人说,其实我就是收了钱,用了劣质的材料才导致事故,后来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姓乔、家里有权有势才故意做出来的假证据,推了别人出来顶罪,或许还会说得更难听。所以江圣卓才用心良苦地带我远离那里,他也知道你们会来找我,所以又着急地想带我离开这里。二哥,你不用为难,我会乖乖跟你回去,你是我亲哥哥,总不会害我。江圣卓那边,我会跟他说。他脾气就那样,刚才不是故意吼你的,你别在意。”
乔裕点点头:“我知道,我不怪他。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
大概乔裕来得也急,没来得及添厚衣服,只在薄薄的黑色开司米外面穿了件大衣,在寒意甚浓的清晨,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乔乐曦摸了摸他的手,果然冰凉,她调皮地一笑:“我记得小时候二哥的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暖的,你在我心里就像个神一样无所不能,原来你的手也有冰凉的时候……原来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乔裕回握着妹妹的手,声音憔悴:“二哥不是神,二哥就是个凡人。”
他从来不怕打仗,在最初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准备。这一路走来,他甚至渐渐喜欢上那种惊险刺激的感觉,对手越是强大,他就越是斗志昂扬,享受着每次成功或是失败。
可这一切仅限于他,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卷入这场争斗中,他只希望她能平静安稳地过一生。
乔乐曦知道他的心思,她不愿意看到他为了自己苦着脸,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你不要苦着一张脸了,好难看呢,你看我都不愁,你愁什么?笑一笑嘛!对了,凡人二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二嫂啊?”
乔裕把头偏向一边:“我现在哪儿有这个心思。”
乔乐曦一脸认真地开口:“二哥,我知道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我曾经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女孩子能配得上你。”
乔裕苦笑了一声:“我哪里有那么好,有些人恐怕避之不及。”
“哦?”乔乐曦听出了端倪,贼兮兮地看着他。
乔裕这才察觉自己说漏了嘴,僵硬地转换着话题:“外面太冷了,走,去里面暖和暖和。”
乔乐曦把他往屋里推了推:“你去吧,我要在这里等江圣卓。”
乔裕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独自进了屋。
江圣卓再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乔乐曦站在刚才的地方等他,看到他,她很欢快地跑过来:“手套呢?”
江圣卓微微扬着头看天,一副嫌弃的模样:“手套你个头啊,手套不是在你脖子上挂着呢?找借口都不找个好的!”
乔乐曦看了看,手套确实在脖子上挂着,当时江圣卓怕她把手套丢了,特意买了这种。
她自己嘿嘿地傻笑:“那你这半天去哪儿了?”
“调戏姑娘。”江圣卓一副我和你不是很熟的样子,爱搭不理的,明显带着气。
乔乐曦半点不在意,依旧黏着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当地女孩:“是她吗?”
那个姑娘人高马大,一跃而起翻上马背,很有一股英姿飒爽的味道。
江圣卓色眯眯地看着:“是啊,我发现这儿的妞儿可比那些没心没肺的人强多了,山珍海味吃多了,这种很合小爷我目前的胃口。”
乔乐曦一把甩开他的胳膊,挑衅:“那你过去亲她一口我看看。”
“成啊。”江圣卓立马转身真的冲着那个女孩走过去。
乔乐曦忽然小跑了几步从后面抱住他,双手交缠放在他腰上。
江圣卓任由他抱着,脸色黑如锅底,一言不发。
乔乐曦的手越缩越紧:“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我知道你努力坚持了这么久都是为了我,谁知我却站到了别人那边,我伤了你的心。”
“没,我没心。”江圣卓自嘲着。
“我们老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江圣卓,我是真的想回去了。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开心,可你我都清楚,这件事始终是我心里的一个结,始终都要解决的,这样我以后才能继续开心。”乔乐曦说到这里忽然笑嘻嘻的,“你放心,我是女金刚,我什么都不怕!”
过了许久,江圣卓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终于松口:“好,我们回去。”
说完转身牵着乔乐曦的手往屋里走。
乔乐曦看他脸色不好,语气轻快地逗着他:“你上次跟我说带我私奔,我一直以为你是跟我开玩笑的,谁知道真的是私奔。”
江圣卓歪头看她一眼,揉揉她的脸,声音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心疼:“行了,别笑了,那么勉强,一点都不好笑。我不是生你的气,你不用哄我,刚才你也哄了你二哥半天吧?”
乔乐曦皱着鼻子:“我二哥可比你给面子多了,他笑得可开心啦!”
江圣卓摇摇头小声嘀咕着:“你这个傻丫头。”
进了屋看到乔裕,江圣卓还是淡淡地叫了声:“二哥。”
乔裕大度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