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她不懂事,说她不够宽容,说阮姝兰身世可怜过往活得艰辛,怪她享尽富贵,却丝毫不懂得怜惜阮姝兰的苦楚。可是不是她让阮姝兰成为外室女的,那些她所觊觎的本来都是属于她的。是阮姝兰夺走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一生。他们护着她温柔体贴,却斥她心肠歹毒。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女孩儿声音如饮血哀泣,仿佛身处无处可逃的绝境里,从声嘶力竭的哭喊到低低啜泣的绝望,一点点地蹲坐在地上,伸手环着自己。
颜疏桐怎么都没想到裴屿说翻脸就翻脸,上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刻就要她的命。
被拽着胳膊拎起来时恍觉大祸临头,颜疏桐竭力想要冷静下来。
她还不能死,她还没让阮家罪有应得,没问清楚他们为什么那么对她。
她死死抓着车辕整个身子撕扯着疼:
“晏督主,我没骗您,我真的是刚刚才认出您,我以前只在宫中见过您一面,与您并不相熟,才会一时没认出您身份。”
“我不是坏人,我是真的迷了路,今天是我母亲冥诞,灵云寺上下都是见过我的……”
女孩儿被拖拽着离开,不住抓着地面求饶。
最初她还能冷静辩解,大喊着让他去求证,可后来大概见他冷性,渐渐崩溃嚎啕。
雨雾煞眼,瓢泼溅起乱泥。
裴屿抬眼淡漠看着,神色疏冷疲懒。
玄色狐裘遮住冷白下颚,那眼中漫出淡淡染霜的靡色。
直到沧浪将人拖到崖边,扯着要将她摔下去时,女孩儿身上裹满泥浆的毳毛斗篷挂落开来,一截红绳突然从她颈间坠了出来。
“慢着。”
颜疏桐死死拽着手边断枝泣不成声。
裴屿微眯着眼撑伞走到崖边,蹲身捏着她颈间红绳用力一扯,便将那绳连带着下面挂着的半截断玉握在手里。
那玉颜色灰青,不似明玉通透,似蛇尾斩断后形状更是奇怪。
玉身是疏密不一的阴线,间或还掺杂着隐起的蟠虺纹。
“这玉是何处得来?”
裴屿目光垂落,眼尾凌厉刺人。
凝烟泪眼朦胧:“我……我自小就戴着…”
裴屿眯眼:“自小?”
凝烟哭得鼻眼通红,见过男人狠辣后不敢说谎:
“我小时候这玉就挂在我颈上,阿娘说是对我很好的一个姨母送给我的,她说这是她最珍贵的遗物,让我贴身戴着,还叮嘱我不能交给任何人。”
手中断枝在雨中摇晃,她哭得一塌糊涂,
“我……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我…”
啊!!
断木支撑不住,攸地朝下掉落,颜疏桐整个人尖叫着坠了下去。
就当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却被一只大手抓住胳膊拎了上来。
身子跌进染了霜寒的怀里,有人掐着她下巴。
裴屿仔细瞧着手里那张满是泥浆混着血的脸,脑子里却是很久以前,那跟在他屁股后面,圆乎乎胖嘟嘟,跟只汤团粉子似的又娇又软的小孩儿模样。
“怎的,这么丑了?”
颜疏桐被掐得脸生疼,浑身泥水混着血腥呛得她喘不过气。
身前的人漆发如云,狐裘连毛边都没湿,她却狼狈得像是连毛都没褪,被人摁在水里翻滚了几次的落汤鸡。
险死还生的惊恐,重生后来不及庆幸的惶惶,还有上一世受尽委屈被绞死的不甘和恐惧,都在裴屿满是嫌弃的一句“丑”后再也压抑不住。
死就死,凭什么要说她丑?!
她眼中彻底红了,一把推开裴屿,
“我丑怎么了,我丑吃你家米粮了,我丑想要碍你眼了?”
凝烟怒吼,“我只是误入这里,我只不过是走错了路而已……”
“你权倾朝野杀人如取乐,你随便就能定人生死,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得罪过你,你不想救我任我摔下去死了就好,为什么要救我起来又把我推下去,为什么要一再地戏弄我……”
“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惊惧和不安让她几乎忘了眼前人是谁,颜疏桐眼泪大滴大滴滚落。
她本是阮家二房嫡女,母亲是故去太傅荣迁安的长女。
荣太傅共有两女,长女嫁给了阮国公府的二公子阮熙,次女嫁给了铖王。
阮熙夫妇早亡,只留下颜疏桐这么一个女儿,虽无生父母庇护,可身为阮家二房独脉,又有铖王妃这个护短至极的姨母,加之荣太傅留下的余荫,连皇帝都对她这个少时失怙的孩子颇为怜惜,凝烟的身份在京中可谓尊贵至极。
她自小与皇后母家的侄儿,也是陆氏的嫡长子陆执年订亲,又有府中大房长兄阮瑾修和铖王府的表哥谢寅护着,过的是恣意快活,可是阮姝兰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半年前,三叔阮覃外出办差,从安州带回来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儿。
颜疏桐刚开始只以为是府里谁人的表亲对她极为和善,可谁想几日后三叔却说,那女孩儿是她父亲阮熙年轻时在外留下的风流债。
颜疏桐一时间怎能够接受,她那跟母亲恩爱至极的父亲会有别人。
可是大伯认了这事,三叔也说他亲眼见过父亲跟那女子相好,就连祖母也在阮姝兰的眼泪之下,劝说她好歹是父亲的亲骨肉,是她血脉相融的姐姐。
阮老夫人劝她,只是将人养在府里,给她口饭吃。
阿兄也跟她说,他的妹妹只有她一个,绝不会让阮姝兰越过她去。
年少的颜疏桐单纯如纸,听了他们的话将人留了下来,还照着阮老夫人他们的吩咐帮着阮姝兰遮掩身份,对外只说阮姝兰的生母是她母亲身边的良奴,早年被父亲收用后留了血脉,只是因以前体弱留在京外养着。
一个外室女充作庶女,她也成了阮二小姐。
颜疏桐原以为只是府里多了个不喜欢的人,可谁想到阮姝兰抢走了阿兄的疼爱,抢走了表哥的注目,抢走了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而她却毁了容貌,残了腿,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废院里犹如蛆虫苟延残喘,最后还被人活活勒死。
“你们为什么都要欺负我,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们这么对我……”
颜疏桐一直强撑着的心里崩塌,眼泪大滴大滴滚落,脸上斑驳的雨血遮不住满是绝望的眼。
明明她才是阮瑾修的妹妹。
明明她才是陆执年的青梅竹马。
明明谢寅是自小疼她的表哥。
她什么都做过,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可是他们为什么总是护着阮姝兰来斥责她?
他们说她不懂事,说她不够宽容,说阮姝兰身世可怜过往活得艰辛,怪她享尽富贵,却丝毫不懂得怜惜阮姝兰的苦楚。
可是不是她让阮姝兰成为外室女的,那些她所觊觎的本来都是属于她的。
是阮姝兰夺走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一生。
他们护着她温柔体贴,却斥她心肠歹毒。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女孩儿声音如饮血哀泣,仿佛身处无处可逃的绝境里,从声嘶力竭的哭喊到低低啜泣的绝望,一点点地蹲坐在地上,伸手环着自己。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
刺骨的疼让她喘息,她仿佛堕入噩梦泣声哀求,
“阿兄,我好疼……”
“阿娘……你救救我……”
裴屿呼吸微滞,好似被人掐着心脏。
他俯身想要探手,可他的碰触却让本就绷到极致的颜疏桐如同断了弦,哭声一滞后,就直挺挺就朝侧边倒去。
裴屿长臂将人捞进怀里,狐裘裹上污泥。
见她眼睫紧闭昏了过去,裴屿抱着人朝着沧浪道:
“回别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