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里外,琦伽身素平常,却乘风而前,虽与那匹马始终隔着百米之距,但好在也未跟丢,眼见墨色笼罩,她抓紧时机,长鞭一挥,准确地勾住马蹄,伴着声嘶鸣,马躯同人一道跌翻在地。琦伽下马,上前。“还不以真面目示人吗?”琦伽扫过他一身黑衣,“要我动手吗?”“别,别,师妹,是我。”“齐杉。”齐杉扯下面罩,底下是张胖乎乎的脸,结巴道。“你,你是早就认出我了吧!”“是三师兄叫你来的?”
远处,狂奔吼叫,健壮的马蹄有力下蹬,长如扫把般的棕色马尾随节奏激荡。
第四圈,佟煜与佟谓仍一前一后,不过几米的空距。
两股力量交织,旋转,相合,跟上了空穹的冷风,无从分辨。
场外众人浪浪重叠的喝彩中,一只暗箭已从林中穿越,朝马上的佟煜而去——
……
“小心!”
佟巽心中一震,与琦伽正聊天的思绪猛地静下,脑壳轰炸,来不及想其他,纵身一跃,没人看清发生了何事,只是一道道连续的红影,如恍惚梦境中般模糊,从眼前飘过,又听“嘭”地敲击,一把长刀已投出去,将那剑拦在空中……
“移步生影!”
琦伽嘴巴微张,瞳孔猝得放大。
“吁——”
佟煜高呼,回身,只差一点,那东西便能取自己性命!
一瞬间,一片寂静,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在佟家竞技场上搞偷袭。
佟谓也停下,愣愣扫量观察周围的动响,但是,除了那支被折断的箭矢,什么都没有,就连风,都与先前一模一样。
屏息聚神,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没事吧!”
佟巽跳入场内,拾起那长杆,而后宣布道,“今日到此为止,都先回去。”
……
琦伽凝思片刻,对身后的旭英道,“你去看看师兄,随后和师姐先走。”
而后,快走一步,蹬身上马,往跑马场出口而去!
回到佟府,佟煜被凝萱带回卧房。
凝萱端来热水,手脚麻利地替他将长裤撸上去,果真如佟巽所说,两腿已呈青紫色,由于血液逆流引发的肿胀,右腿膝盖之下,伤口边侧,更是严重。
“烫!”
伸入盆中,佟煜咬牙,埋怨出声。
“活该!”
凝萱撇嘴,躺在木藤椅上冷眼旁观,“叫你逞强?”
佟煜没理他,转而道,“这水,怎么有股异样的香味?”
香味?
“那时沈大夫前几日叫人新送来的——草药!”顿了顿,凝萱解释道,“说是对你的腿伤有用,多用几次,能缓解疲劳,还能……促进筋络恢复!”
生怕他接问,赶快结束这话题。
“你和,那个佟谓,是有什么冤仇吗?”
“何以见得?”
浸泡于那药水中,果真有种别样的惬意,是先前从未尝试过的……良药?
“你待人宽厚,却受不了他一丝挑衅,还有上次——”
“所以,你这算是在,夸我?”
凝萱嫌弃不已,“先前我是没发现,你……居然如此——自恋?”
原以为只有沈堰那人才……难不成,所有男人都一样?
“上次在兵器铺,那是就事论事,设想,若是前线军士都用他们自以为却浑然不知的略等物件,一击溃散却不能,阻敌挡架而遭反击,他一人承担的起吗?”
“再说,这关乎佟府的脸面!”
这还可以理解。
“那今天呢?”
“他想比,我如果落荒而逃,岂不给佟府丢脸?”
“是吗?”凝萱起身,替他道,“在佟府,大多人对你避之不及,对你的伤,更是讳口不提,可他,却敢上前,还往你的伤口上撒把盐。”
见佟煜不言,凝萱叹气道。
“你明知道他在激你,却还自顾自逞威风……”
“我二哥,佟矩,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落笔书生,幼年时,我与姐姐在外习武,家中大小事都是二哥打理,佟谓在旁协助,再后来,二哥落水而死,与他一道的佟谓,却活了下来……”
他问凝萱,“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你怀疑是他?”
“难道我不该怀疑?”
少见的强硬,佟煜嘴角浮出一丝讪厉。
“他六岁时被我父亲带回佟家,与我二哥年纪相仿,自小一起长大,上下对他都与我二哥无异,父亲待他更如亲子,十岁那年,见我与姐姐习武,他心生艳羡,父亲便不惜一切代价高价请来武师,一是满足他的愿望,一是我二哥对武学知之不深,他也能从旁保护——”
“二哥出事之后,父母亲悲痛欲绝,佟府的生意一直握在他手里,不到半年,我便因伤回到佟府……”
凝萱终于明白,“佟府有你,自然用不上他,因此便将他发配至兵器铺那边,做了个无足轻重的职位!”
“落水之事,官府只查出意外所为,并未牵扯到他。家里人每每见到佟谓,都会念起二哥来……最终只能如此!”
忽得停住,佟煜抬起头道,“总之,我耿耿于怀自然有我的理由!”
天渐暗,星夜,凉月似钩。
几百里外,琦伽身素平常,却乘风而前,虽与那匹马始终隔着百米之距,但好在也未跟丢,眼见墨色笼罩,她抓紧时机,长鞭一挥,准确地勾住马蹄,伴着声嘶鸣,马躯同人一道跌翻在地。
琦伽下马,上前。
“还不以真面目示人吗?”琦伽扫过他一身黑衣,“要我动手吗?”
“别,别,师妹,是我。”
“齐杉。”
齐杉扯下面罩,底下是张胖乎乎的脸,结巴道。
“你,你是早就认出我了吧!”
“是三师兄叫你来的?”
“这——”
“快说。”琦伽拉紧长鞭,狠道,“否则信不信我……”
“师妹,我也是身不由己。”知道瞒不住,齐杉索性道。
“师父见你长久不归,本来让三师兄来接你回去,可三师兄……你知道,榜面大赛,掌门交接在即,他不舍得离开,才叫我来探看。”
“偷袭九师兄的事,也是他指使的?”
“三师兄只说,若有机会,便能出手——”
齐杉悻然道,“师妹,你快回去吧!六师兄随师父闭关,宗门人心难测,魂周,鸷楼蠢蠢欲动,就连神筠宫也……”
“鸷楼,神筠宫?”
琦伽心下一咯噔。
三日之后,是季嬷嬷的七七,凝萱与叫上小雅,一起去了郊外的坟地。
夏日将至,早间,晨曦将野丛照得发亮,一路上蝉鸣鸟叫,声音透过林间柳叶的间隙响彻密厚的绿……
季嬷嬷并无家人,小雅于是寻了这片地方,古早静谧,是个好找的去处。
两人算是季嬷嬷养大的,尤其是凝萱,她出生时,卫母已是个断气之人,哺乳第一天,便是季嬷嬷接过她,此后便一直带在身旁。
“小雅四岁时被卖进卫府为奴,还要多谢您……”
说起季嬷嬷,是有些强势的,尤是在其与凝萱的主仆身份上,更是不会随意逾越半步,她也时常嘱咐小雅,少与凝萱嬉戏打闹。
“放心吧,我与小雅都会照顾好自己的。”
凝萱跪拜,前几日回门,她想趁那机会打探些关锦的线索,可卫夫人那么一闹,此后回去怕是也难。
总之,她不会放弃。
上香,点蜡,说完话……凝萱与小雅便提着东西离开。
刚走出十几米,便听见身后相反方向自远而近的窸窣低话。
“咱们来干什么呀?”
“来探望个人!”
前者好奇,答话的老者却是哀伤的语气。
凝萱止住脚步,停了半天又返回来,悄悄察注她们接下来的举动。
老妇七八十岁,见到季嬷嬷这墓碑时便已老眼含泪,支撑不得“噗通”软了下来,哭喊道。
“你呀,生前不得安宁,死后连咱家也容不下你。”
皱纹林布的手抚摸上那冰凉,“你这是何苦呢?”
“娘,您节哀吧!”
一旁,头别素簪的女子出声安慰,无果。她化散酒水,泼在其坟盅周围,这才瞧见那土地浇湿的痕迹。
“娘,您看看,是不是有人来过?”
老妇止住哭声,移动身子朝那角度看去。
“这是……难不成是卫府那帮没良心的?”
凝萱咬住下嘴唇,回想起那日安葬季嬷嬷的场景,生前,季嬷嬷常挂在嘴边的话,是自己无儿无女,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的自叹,后来,她甚至专门叫小雅去了主院,仆奴记载册上,季嬷嬷那行写的,也是孤身一人。
事实是,并非如此。
“娘,我知道您想姨娘,可她人已去,咱也回去吧!”
“她呀,就是性子拗,要不是当年非要去了卫府,非要为了那女人……还白白葬送了自己!”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娘!”
又过半晌,见日上林穹,女子着手收拾,将墓前的杂草除去,凝萱想了想,终是从密布杂草中走了出来。
“你,你是……”
女子见这突如其来的人影,吓得说不出话来,出来前,娘还专门交代,前来这里的事,不能对外透露。
“你们,是季嬷嬷的姐姐,还有侄女吧!”
确定其身份,凝萱才缓缓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下揣测,那事应该与她那素未谋面的母亲有关,究竟是为何,使得季嬷嬷居然能舍弃家门?
老妇却在看见凝萱的面容时,怔得恍住,凝萱与她对视,只觉她在通过自己,念起谁来?
“你是卫府的小姐吧?”
她一眼认出自己!季嬷嬷曾说,自己与母亲,生了张几近重合的脸!
“我们和她并不认识!卫小姐没事的话,我们也先回去啦!”
几乎是立刻地,老妇便将眼泪擦干,扯起那女子而去。
“等等!”
凝萱跟上,从吃站着的小雅那里要过几张银票。
“你们拿着,我知道任何东西都不足以补偿!”
瞧她们衣着朴挂,生活应该也不富裕。
季嬷嬷的决定,她也难以体会,而这,是此刻她唯一想到的。
老妇未回应,凝萱便硬塞到那女子手中,和小雅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