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决定放下和他的情意后,我已经不再奢望彼此还存着真心。但我也不想再此时闹的太难看,便看了眼砚台:“那你替我研磨吧。”还差最后一卷。我就抄完百卷经书了。我坐在书案前,傅北陵支着头斜坐在倚子上,一边研磨一边瞧着姜凝烟抄些经书。同我们刚认识一般,两人之间没有过多话语异常温馨。傅北陵盯着我恬静的面容,感受着心难得的平静。许久,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经书抄完,尘缘已了。我没有回望傅北陵深深的眼神,而是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经百千劫,缘深修得两不欠,只愿往后不相见。
当我同意夫君让那个异域美人进门时。
男人还以为冷战结束了,开了几十坛酒和副将们开怀畅饮。
“将军,您同托娅姑娘的事儿在外闹得沸沸扬扬,您真不怕夫人同您置气吗? ”
“是啊,到时候将军夫人收拾包袱又回她的普光庵,您又得去请她回来”
听到副将们的打趣,我不由停住脚
只见有些醉意的傅北陵笃定一笑。“我告诉你们,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弃我而去,姜凝烟也不会。”
“你们忘了吗?她可是背着流言蜚语为我还了俗。”
“还有,四年前我负伤昏迷,她跪在佛前,以血为墨替我抄经七天七夜,血几乎都流干了……”
说着,他仰头喝下一杯酒:
“姜凝烟为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她不会舍得离不开我太久的。”
一片哄笑。而我僵在原地,煞白的脸上满是酸苦。
原来我不顾一切的爱和付出他都知道,却以此为掣肘我的底气。
是我的爱,给了他刺破自己铠甲的尖刀。
我攥紧的手慢慢松开,转身离开。
踏入普光庵后,我才觉侵扰自己的痴、嗔、爱和恨统统消散了。
慈心大师游历还未归,但托了沙弥尼给我留了句话。“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我跪在佛前,一遍遍念着慈心大师给我的这句话。
直至日暮,残阳烧红了半边天。
我才离开。
回到府内,我照常在佛堂礼佛。
只不过原本的宁静,被托娅突然的出现打破。
托娅穿着披着狐貂大氅,睨了眼我后便跪在她身旁的蒲团上.姿态不见恭敬。
“你日日拜佛有什么用,佛能保佑众生平安,还能替你留住男人吗?”
我手一顿,又继续凝着庄严的佛像,念经。
见我无视,托娅也没恼,反而继续悠悠道:
“那天我和将军客栈在客栈里,云,雨,你在门外听得可好?”
听到这话,我眼眸一震。
托娅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得意漫上我的眉梢。姿态不见恭敬。
“你日日拜佛有什么用,佛能保佑众生平安,还能替你留住男人吗?”
我手一顿,又继续凝着庄严的佛像,念经。
见我无视,托娅也没恼,反而继续悠悠道:
“那天我和将军客栈在客栈里,云,雨,你在门外听得可好?”
听到这话,我眼眸一震。
托娅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得意漫上我的眉梢。“将军也知道你在外头,他说就该让你听着,等你听习惯了,我就能入将军府。
你看,我今日不就如他所承诺的,进了将军府吗?”
我猛然起身,目光沉静却带着威压:“佛前,勿惹口孽!”
托娅被唬住一瞬,脸色变了变,也站起扣住我的手腕。
“口孽?我说实话怎么就成了口孽了? ”
“倒是夫人您,自欺欺人难道不是‘孽’吗? ”锋利的字眼戳中了我的痛处。
我不想和托娅纠缠,用力抽出手后就要走。
却见托娅重重撞到供台上,连同香炉一块儿倒在地上。
倒落的香烛也烫伤了我的手。
我僵在原地,还没缓过神,傅北陵便冲了进来将托娅扶起。
“怎么回事?”
托娅抬起头,蓝宝石般的眼睛漾满了泪和委屈:“将军,我自知我的身份配不上您,也从不敢奢想,只求能待在府中侍候您和夫人。
“我只是想跟夫人学学礼佛,可她说我的身份会脏了佛门,还把我推倒……”
见托娅面不改色的颠倒是非,我气红了脸:
“是她自己跌倒的!”
“将军,我手好疼……”托娅哭着往傅北陵怀里靠。
傅北陵看了眼我手上的烫伤,望向我的眼神失望愈加浓烈。“昨天跟你说要接托娅进府,你一口答应,我原以为你是个宽容知礼的,却不想你竟这般容不得人。”
“既然你这么喜欢礼佛,那就在佛堂给我跪够三天三夜好好忏悔你的罪孽
傅北陵说完,抱着托娅便离开了。
我看着佛堂一室狼藉,眼眶通红,失望和悲凉交织。
七年了。
我好像从没得到过傅北陵的信任。
亦或者得到了,也因为托娅而变的脆弱不堪。可自己又何罪之有?
要说唯一的罪,便是贪恋红尘,嫁给了他。
我没有跪,而是收拾好佛堂便埋头去抄佛经。
我已经抄完九十七卷了。
再抄三卷,我就能彻底断了红尘,重归佛门。
天已经初冬,外头下起了小雪。
桂嬷嬷提着炭火进来,几番欲言又止才说出来:“夫人,我刚路过后院,瞧见将军正让人砍菩提树……”
闻言,我手一顿。
没等桂嬷嬷说清缘由,我便起身跑去后院。
风雪不大,吹在脸上却似冰刃喇肉般生疼。
我赶到后院时,木匠刚好砍完最后一刀。
菩提树在我面前应声倒下,落叶同细小雪花一块儿飘了漫天,像是它最后的绽放。我皱缩的瞳孔颤抖着。
我和傅北陵两人所种的树就这样轰然倒塌了。
那光秃秃的树墩,像是无声宣告着我们即将分离的结局。
看到怔在雪中的我,傅北陵抿抿唇,走上前解释。
“托娅碰不得菩提花粉,我怕等到开春时花粉飞了整个将军府,她身体受不了,才不得不命人将菩提树砍掉。”
也许是心里还残存着丝念想,在两人吵架了几天后,他终于重新握住我的手。“你也别伤心,以后我给你寻一棵更好更漂亮的,只不过不能种在府里了
又是这样。
无论是团绒还是菩提树。
亲手被他斩杀后,他总说会另寻更好的。
可更好的,不是最初的。
我捱下眼中酸涩:“不用了。”
见我目光无波无澜,傅北陵皱眉,掌心默默收力。不想我率先抽出手,迎着雪转身走了。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风将我的呢喃进他的耳中,掀起他心中的波澜。
望着我的背影,傅北陵只有种说不出的焦躁。
日渐暮。
我唤来桂嬷嬷,将我的卖身契交给了我。看着桂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只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这间院子虽然住了七年,却异常简洁,除了佛经便是傅北陵送我的东西。
除了珠宝玉簪留在原处没有动,我只将陶瓷泥偶,和成亲时请人替两人画的画像一一烧掉。
用过晚膳,傅北陵来了我屋子。
扑面而来的空荡气息让他不由一窒
我不喜欢人伺候,所以院落清静,他是知道的。但这一回,里头好像少了许多东西
傅北陵习惯性忽略心里那抹不安,上前坐在我身旁。
“你这屋子是不是有些太冷清了,改日我让人给送些挂画、摆件来,瞧着也舒服些。”
我头也不抬:“不用了。”
傅北陵皱起眉,将我紧紧揽入怀里
“你什么都不要,也不同我说,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你好了。”“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前几天的事生我气,可你气归气,也不能真跟我隔心啊。”
听到这话,我目光一凝。
隔心吗?
自打决定放下和他的情意后,我已经不再奢望彼此还存着真心。
但我也不想再此时闹的太难看,便看了眼砚台:
“那你替我研磨吧。”
还差最后一卷。我就抄完百卷经书了。
我坐在书案前,傅北陵支着头斜坐在倚子上,一边研磨一边瞧着姜凝烟抄些经书。
同我们刚认识一般,两人之间没有过多话语异常温馨。
傅北陵盯着我恬静的面容,感受着心难得的平静。
许久,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
经书抄完,尘缘已了。
我没有回望傅北陵深深的眼神,而是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经百千劫,缘深修得两不欠,只愿往后不相见。
……
身后佛门,身前红尘。
梨花雨中与傅北陵的遥遥一顾,姜凝烟便出了佛门,入了红尘。
只是光阴荏苒,真心瞬息万变。
古刹钟声阵阵,铺满了她孑然一身的修行之路。
……
普光庵。
“咚——!”
沉瓮的钟声伴着幽幽檀香,引梁绕柱。
姜凝烟跪在佛前,合掌下拜。
“我佛慈悲,弟子凝烟罔顾佛法,妄自还俗,今已知错。”
“待弟子誊抄完寺中百卷经书,愿重返佛门向西修行,再不过问凡尘俗事,望师父成全。”
慈心大师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念了声‘阿弥陀佛’后长叹口气:“原念你红尘未了,未曾让你剃发出家……”
话未说完,一个沙弥尼走了进来:“师父,傅将军来了。”
闻言,姜凝烟眼神一颤。
而慈心大师目露无奈,将她扶起:“去吧,记住,缘起缘灭,终有了时。”
姜凝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是……”
庵外。
一袭刺金玄色袍的傅北陵立在树下,冷毅的脸庞不怒自威,清俊的眉眼含着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和矜贵。
姜凝烟望着那挺拔的身影,犹豫了会儿后才走过去。
还没开口,傅北陵不悦的言语直接砸来。
“又来这儿做什么?你已经还俗嫁给我,就不是尼姑了,总往这儿跑像什么样子。”
“老和这些人打交道,难怪你越来越无趣了。”
听到这话,姜凝烟的脸白了瞬:“我……”
瞧着她落寞的模样,傅北陵逐渐缓和了神情。
他上前揉揉她的头,轻声哄起来:“好了,你知道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别往心里去。”
“今日那外邦来的百戏团又带来了几只有趣的猛兽,我们一块儿去瞧个新鲜吧!”
也不知他是瞧猛兽,还是去瞧他那个异域的知己美人托娅。
姜凝烟敛下眼底涩然:“我有些累,先不去了。”
傅北陵像是被扫了兴致一样,眉头拧了一下,但还是温柔地将她揽入怀里。
“也好,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过只一点,少来这儿。”
姜凝烟低低嗯了一声,目送他策马远去。
小厮掀开马车车帘:“夫人。”
她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
说完,她沿着来时路一步步往山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梨花香,姜凝烟的思绪慢慢飘远。
她在襁褓中时便被父母遗弃在普光庵。
慈心大师将她视如己出,而姜凝烟这个名字,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她听着佛法、敲着木鱼长大。
直到七年前,少年将军傅北陵凯旋,回京述职时路过普光庵。
姜凝烟好奇地爬上梨花树去看,却失足掉了下去。
伴着梨花雨,她跌进了少年的怀里。
那是姜凝烟第一次离男子那样近。
她仍旧记得傅北陵那天含笑的眼眸。
他说:“小尼姑,你犯戒了。”
后来,一向不信佛的傅北陵经常来普光庵,时常给她带些新鲜小玩意儿。
就在姜凝烟十六岁生辰那天,他将一朵梨花别在她的发间。
他说:“我来寺庙不拜神佛,只为见你,你可愿为我还俗?”
姜凝烟彻底坠入滚滚红尘。
年少夫妻,琴瑟和鸣。
她沉浸在情爱中时,渐渐忘了慈心大师在她出嫁前说的那句‘情生于幻,不可控亦不可守’。
直到两年前,傅北陵收复藩国后,中原就多了许多异域商人和四处表演讨生的戏团。
而托娅所在的百戏团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向来只在一座城表演几日便离开的她,为傅北陵在上京停留了整整两年。
原本姜凝烟没有多想,只是在傅北陵醉酒后抱着自己喊了好几声‘托娅’后,她才惊觉自己悟的迟了。
不知何时起,爱喝茶的傅北陵喜欢上了托娅老家的马奶酒。
夜不归宿是家常便饭,抱怨她礼佛诵经,不满她床笫之欢的墨守成规。
一次次独守空房,一次次闻到他身上的异香,一次次心灰意冷……
姜凝烟终于明白,傅北陵的心早已悄然中住进了她人。
“情生于幻,不可控亦不可守……”姜凝烟哑声轻喃。
风吹来,天空飘起梨花雨,落了她满头。
姜凝烟转过身,朝普光庵双手合十,虔诚一拜。
情海无边,回头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