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喜贵心中掂量一番,才小心翼翼地道:“老奴还记得当初您亲自指导他读书骑射的样子,卫国公奇才异能,他能有今日,全靠皇上您栽培提携。”皇帝想到这,严肃的表情又和缓了下来,“外甥肖舅,说起来,还是这小子最像朕。”曹喜贵不敢接话,便又听得皇帝道:“说起来,他也该说亲了,你说,世宁侯府大姑娘怎么样?”不待曹喜贵回答,皇帝又摇了摇头,“不成不成。”曹喜贵正侧着耳朵等下一句,皇帝却不再说话,低头继续批改奏折去了。
若说扶星回最佩服的人,非管仲莫属。
管子轻重戊第八十四篇有载,齐桓公向管仲询问制服衡山国的法子,管仲提出了大量购买衡山国的械器再卖出去,将衡山国的械器价格提高了十倍,衡山国举国倾尽财力去生产械器。之后齐国再断了衡山国的外交,出兵衡山国。衡山国没有了足够的械器,不得不投降。
盛景年立刻便懂了她的意思,“收购戦腊的粮食通过漕运直接运到蜀地或北上,可行。”
扶星回点头,“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仓廪常有三二年粮,即无忧水旱。多出来的粮食,继续运往太仓、细柳仓各处,做储备之用,免后顾之忧。”
再说,如今边境不太平,内又有极端天气频发,不管是出兵还是赈灾,粮食都是重中之重。
盛景年眼光灼灼,“卿若为男儿,可立不世之功。”
“若国公爷信得过我,到戦腊收购粮食的事,可交予我二舅舅,如何收粮、收粮的花费,由我和舅舅们想办法,我们收上来的粮,官府须得保证按收购价回购,我只暂且替沈家提一个要求,”扶星回缓了缓,郑重地道:“官府要保证漕运畅通无阻,且沈家的船可免费通行各处运河三年。”
盛景年内心震撼不已,他像是又发掘了扶星回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她聪慧、果敢、胸有丘壑、胆大心细,不然也不可能守住她手中的财富,还将世宁侯府打理得妥妥帖帖;不可能得知未婚夫婿出事,千里奔走,跟随商队前往甘州相助;更不可能他后有铁勒追兵,她就敢护送他前往甘州,开口要借二十万两,她又二话不说就应了。
如今,他本想借她之手逼粮商权贵抛粮,充盈市场,降低粮价,好筹买赈灾粮,她转头就给他这么一大惊喜和功勋,又解决了皇上的心腹大患。
如此有勇有谋的奇女子,为了武安侯一掷千金,舍生忘死,也不知道那莽夫日后若是得知自己错过的是何种女子,可会后悔如今的作为。
“此事,本公应了,”盛景年也庄重地道,“明日本公进宫面圣,将此事在圣上那过了明路,暂且先调用常平仓的储粮赈灾,年后尽快补仓。”
扶星回想了想,道:“不是,卫国公爷,您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调用储粮的?”
盛景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摸了摸鼻子,“临时起意,临时起意。”
第二天,盛景年早朝之后直接留了下来,跟着皇帝去了御书房。
南边的时疫控制得快,只几个州受了影响,但受污染的水源投了药封禁了,粮食、衣物和住所大多付之一炬,几个州的民众统一迁往了人口稀少的村县,如今正是缺衣少食的时候,放粮赈灾、稳定时局,迫在眉睫。
将从戦腊购买粮食的计划说了之后,盛景年道:“皇上,如今采买粮食所需时日甚多,臣建议调用槽仓的储粮赈灾,年后再补回去。”
皇帝听了盛景年的计划,龙心大悦,“此计甚妙,待戦腊储粮不足,民心不稳,咱们只需安排大军压境,做做样子,不怕他们不臣服。”
“玉衡,此事若成,西南边境可安,朕记你首功!”
盛景年斟酌着道:“此计出自世宁侯府扶大姑娘,臣不敢居功,此外,接下来臣会与扶大姑娘尽快赶往苏州,与沈家商议详细执行计划。”
“哦,扶大姑娘?”
“正是,臣本欲借其之手,召集世家,筹集赈灾银粮。不料扶大姑娘心系苍生,为皇上排忧解难,献上此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计,又解决了赈灾粮食、槽仓储粮的问题。”
皇帝看着盛景年,“说起来,扶大姑娘倒是个有能耐的,眼界也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可比,从当初那二十万两银子就可看出来了。”
盛景年眼神幽幽,“那皇上什么时候拨银子给臣还债啊?”
“这......”皇帝清了清喉咙,“这是你跟人家姑娘借的,与朕何关?”
“不是,舅舅?”
皇帝先声夺人,“胡闹,当初朕让你暂且按兵不动,等人手和户部的粮草到了再说,你一意孤行,朕还未治你罪呢!”
“可武安侯原本就顶不住西戎攻势,若铁勒粮草一到,贼寇汇合,西北六州危矣。”
哪来武安侯后头的大捷?
“那你也不能以身犯险,带百十人就敢冲上去,”皇帝说到这里是真怒了,“平日里朕真的是太纵容你了,若不是遇到扶大姑娘,又想办法给你凑了粮草,你还能好好站在这?你若出事,朕怎么与太后和皇姐交待?”
不过好在自己这个外甥有魄力,也幸得扶大姑娘先行垫了粮草,不然等户部那帮老头同意下拨粮草,只怕克穆那贼首就打过来了,届时腹背受敌,要付出的代价不可估量。
等盛景年领兵杀了个回马枪,驱逐了铁勒,朝廷的粮草还没个踪影,户部得知关外大胜的奏报,对他这个皇帝一顿歌功颂德,他高帽都戴了,粮草的事便叫户部糊弄过去了。
欠着扶大姑娘的二十万两,户部不拿钱,那就只能从皇帝的私库出,这怎么行?
这事皇帝可没脸告诉自己的外甥,只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过去才好。
“臣这不是好好的吗......”盛景年默默地想,他这个皇帝舅舅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每次谈钱就转移话题,下一句就该赶他去看望太后了。
“你还嘴硬,”皇帝招招手,“罢了,朕管不了你了,你去看看你外祖母吧,她老人家成日念叨朕让你太忙了,总是见不着你的人。”
不过皇帝不给钱也好,他顺水推舟卖身还债便是了,强买强卖总能成的吧?
盛景年心思千回百转,当然,他也没忘了替扶星回讨要好处,不然那小女子该闹了。
盛景年定定站着,“舅舅,臣还有一事相求。”
皇帝心里一咯噔,铁定是要钱来了!
户部那群老头三天两头跟他哭穷,银子都恨不得按铜板算,让他们拨款如同从乞丐碗里抢吃食一般,何况如今筹谋的又是一国的粮食,虽说为了千秋大业,可这是没个一年半载见不着成效的,那群短视老头怕是要作妖的。
“何事?”
“这收粮的银子,臣是直接去找户部?”
“玉衡啊,”皇帝重重叹了口气,“这几年,西北战事不断,耗费粮草不知凡几,各处天灾频发,减赋赈灾时时有之,国库收入锐减,入不敷出啊!”
“皇帝舅舅爱民如子,励精图治,实乃万民之福,”盛景年顿了顿,接着道,“那这银子?”
皇帝没想到他都说得这么明显了,这个外甥还是油盐不进,只能厚着脸皮道:“糊涂,朕先前不是给过你法子?不论募捐还是如何,实在不行,还有苏州沈家,还有扶大姑娘,你且去问问他们可有法子。”
盛景年佯装思虑,良久才道:“臣有个提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只要不问要钱,皇帝觉得他说什么都无妨,“玉衡只管道来。”
“扶大姑娘与沈家多财善贾,难得还是忠义两全、对皇上忠心耿耿,每年都缴足了税款。沈家商船无数,离不得水运,不若事成之后,您封扶大姑娘个县主,另外再给苏州沈家封个忠义皇商,颁个牌子,让其商船可畅走水路三五年的,如此一来,可叫他们心甘情愿为皇上奔走效劳,届时收上来的粮食,就按着收购价,您颁个旨意让各州府回购充当储粮,您看如何?”
不是要银子就好,皇帝松了口气。
世宁侯府一直以来老实本分,朝中也不见有建树或站队,扶大姑娘也确实功劳不小,一个县主名头而已,给!
运河沿岸各个关卡收上来的银钱不是拿去疏浚、管理运河,便是经过了层层盘剥才到国库,给沈家行个方便,不过是颁个牌子的事,可!
储粮的支出每年各州各府和户部都有预算,不成问题!
皇帝心里舒坦了,可又不想太过轻易答应他们,不然下次该狮子大开口了。
皇帝抖了抖嘴角的胡子,气势明显不足,“她,大胆!那运河可是她沈家的游河不成!”
“舅舅,那可是一国的储粮,且不用户部提前拨款,您不能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吧。”
“放肆,你这是帮着外人从朕这扒拉好处来了?”
盛景年老神在在,“皇上,不光有粮,此事若成,南边可得至少十年太平。”
皇帝装模作样思考一下,才做出痛下决心的样子,“你且让她安心,先把事情做好,朕重重有赏!”
“臣就当您答应了啊,那臣就先替扶大姑娘谢过皇上恩典了,”盛景年上前行了个礼,“臣告退。”
皇帝看着盛景年出了御书房,好一会儿,才对身边站着的太监总管道:“曹喜贵,你觉得朕这外甥如何?”
曹喜贵心中掂量一番,才小心翼翼地道:“老奴还记得当初您亲自指导他读书骑射的样子,卫国公奇才异能,他能有今日,全靠皇上您栽培提携。”
皇帝想到这,严肃的表情又和缓了下来,“外甥肖舅,说起来,还是这小子最像朕。”
曹喜贵不敢接话,便又听得皇帝道:“说起来,他也该说亲了,你说,世宁侯府大姑娘怎么样?”
不待曹喜贵回答,皇帝又摇了摇头,“不成不成。”
曹喜贵正侧着耳朵等下一句,皇帝却不再说话,低头继续批改奏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