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被陈煊骂得面子上挂不住,伸手就要去打她,被付过彩礼的首富儿子拦下,他嬉皮笑脸地冲着未来岳父道:“给过彩礼就是我家的人,可不能给我打坏喽。”眼前这个被同伴唤作“高明佬”的男人,比乔灼要矮上半个头,估摸一米六出头,整个人又细又矮,干干巴巴,头顶已然有脱发迹象。高明佬搂着陈煊安慰,试图将她带走。乔灼早有准备,来之前她就在市里雇了两名保安随行,见状发信息拜托他们看顾好陈煊。却在发好信息抬头的瞬间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乔灼的母亲也姓乔,叫乔芳。乔灼原本不跟她姓,现在的姓是成年后改的。其实她也没想随母姓,想着随便改一个,可原则上不允许。
这对母女之间的感情很复杂,在乔灼心里,一方面怜惜母亲是个可怜人,一方面又怒其不争。
十岁那年,乔灼那个强奸犯爹去世,乔芳不久之后又有了新的男人。
那个男人姓陈,是天南海北满世界跑着做买卖的生意人,跟乔芳在一起后总盘算着把她带回南方老家,乔灼不想离开,乔芳就走不了。
又过了两年,乔芳大了肚子,只能随着陈叔回老家,把乔灼托付给她姥姥带。
再后来乔灼也没跟母亲见过几面,都是她跑去看乔芳。十几岁的年纪,一个人坐着绿皮火车从北到南,乔灼把去看乔芳当成任务,如果连面都见不到,她就真变成没妈的孩子。
陈叔丧偶,亡妻只留下一个女儿,后来乔芳也添了个女儿陈煊,显然,没完成“任务”就得一直生。
连续流掉两个女儿,乔芳身子越发虚弱,其中有个孩子都快足月出生,她被丈夫逼着喝转胎药,生给孩子喝成了个有两套性器官的“怪物”。
四十三岁,乔芳终于生下个儿子,整个人已经油尽灯枯,强撑着熬了两年才撒手人寰。
临终前,乔芳最放心不下的是两个女儿,拉着陈煊嘱咐:“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灼灼姐,以后,你就是她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要好好对她。”
陈煊跟乔灼差了十二岁,对这个姐姐有种天然的敬畏。印象中,姐姐话很少,每次来都只是陪母亲坐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母亲也有点怕她。
只记得,上次她来,是带着新姐夫,难得脸上有笑意,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次回来为母亲奔丧,陈煊已经在乔灼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她长大的地方从没看到过下雪,更不用说像那种结着厚厚冰层的湖面,如果能见到,陈煊大概很想踩上去,犹犹豫豫到最后,怕还是不敢。
正如此刻,接到乔灼之后她在夜幕里打着手电带她回家,完全不知道如何挑起话头。
乔灼何尝不是呢,比起那个吸着母亲精血出生的弟弟,她更愿意将陈煊视为亲人。
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亲人相处,跟姥姥长大,姥姥看到她会生出愧疚,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能拦住姥爷把母亲嫁给伤害过她的人。
两代人的母女情,都是靠愧疚传承的。
再加上幼年丧父,青年丧夫,倒真应验了村头老瞎子算的命,他说乔灼天生亲缘淡薄,是孤独终老的命。
乔灼不信命,却觉得孤独终老没什么不好,当老瞎子宣告她的命运的时候,只觉得庆幸。
终老说明她能平平安安活到老,如果是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老死,那就再好不过。至于孤独,人生而孤独,祈盼着别人来消解这份孤独,只会不断失望。
所以当陈煊可怜兮兮看着她,提出想要留下来一起睡的时候,乔灼本能抗拒,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看着得到默许的陈煊抱着毯子窝到身边,乔灼甚至想上手捏捏她微红的脸蛋儿。
村里的夏夜很吵闹,蝉叫声、狗叫声、还有邻居打孩子的哭声,老旧的电风扇卖力吹着,连风都是带着潮湿的热气,乔灼不怕热,很快睡下。
她也不怕吵,朦胧间却还是被细碎的、近在耳边的哭声吵醒。
月光下,陈煊抓着小毯子捂着嘴哭泣,她被梦魇缠着,一闭眼就是一群要将她拆骨入腹的豺狼。
“怎么了?”乔灼伸手拭去她的眼泪。
那瞬间,陈煊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咬着被角以防发出太大动静。
乔灼有些僵硬地搂住她,拍着背哄道:“你先哭,不着急,哭够了再说,我在呢。”
埋在怀里的人半晌才平息,哽咽道:“我爸收了村里首富家的彩礼,书都不让我读,要把我嫁过去,可那个人就是个流氓啊,村里人都传他在外边不学好,染了一身病。”
说起来乔灼有印象,陈家村交通发达,在当地算是富庶之地,那个所谓村里首富家的儿子早些年去深圳打工,在当地承包工程,乘上时代东风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那人已经三十出头,而陈煊才刚满十六岁。
“姐姐,你带我走好不好,妈走了,我只剩你一个亲人,离开这我可以打工赚钱,我会乖乖听话的。”
从小在无爱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孩子,最会察言观色,陈煊脸上那种小心翼翼又透着急切的神情,乔灼再熟悉不过,只不过相较陈煊,自己更善于隐藏。
带走陈煊不是件容易事,乔灼只是她名义上的姐姐,毕竟她名义上的爹还活着,得从长计议。
乔灼淡漠的反应令陈煊不安,她懂事地将眼泪抹干净:“姐你别为难,就算不能带我走我也不怪你,我只有一个请求,把妈带走吧。”
三十几度的高温里,濡湿的衣服粘在后背,听到接下来的话,乔灼还是顿感寒气入体。
陈煊惨白着一张脸,眼神空洞:“我爸要把妈妈的骨灰配给邻村的光棍。”
*
传统里有红白喜事的说法,七老八十以上才算得上是喜丧,乔芳四十五岁病逝,葬礼却办得格外热闹。
陈煊家的小院里,流水席从中午摆到晚上,当着村里有声望的老人的面,陈叔当众宣布与乔芳夫妻缘分已尽,说是她到阴间寻到好人家也可以各自婚配,两不相干。
身着孝服麻木接待宾客的陈煊突然发疯般指着她爹大声叫骂:“你卖妻卖女,你不是个东西…”
陈叔被陈煊骂得面子上挂不住,伸手就要去打她,被付过彩礼的首富儿子拦下,他嬉皮笑脸地冲着未来岳父道:“给过彩礼就是我家的人,可不能给我打坏喽。”
眼前这个被同伴唤作“高明佬”的男人,比乔灼要矮上半个头,估摸一米六出头,整个人又细又矮,干干巴巴,头顶已然有脱发迹象。
高明佬搂着陈煊安慰,试图将她带走。乔灼早有准备,来之前她就在市里雇了两名保安随行,见状发信息拜托他们看顾好陈煊。
却在发好信息抬头的瞬间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夜里梦到过的人此刻就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柳铖也以为是自己眼花。
他原本被公司派到深圳出差,温州那边来了批手握巨款的人,买房就跟买菜似的,楼市需求暴涨,像高明佬那种能迅速组建成熟施工队的人成了香饽饽。
柳铖作为合作方,被高明佬拉来陈家村考察新的项目,又被他拉来吃村里的流水席,却怎么也没想到,参加的是乔灼母亲的葬礼。
周遭是陌生环境,酒足饭饱,相互熟悉的村民们已经开始操着方言侃大山。
四目相对,只是匆匆一瞥,谁都没有多言。
乔灼私下里找到陈叔,开门见山跟他表明来意,要带走陈煊和母亲的骨灰,彩礼的钱她来补。
面对这种人,乔灼原本一分钱都不想付,他不厚道,她也可以拉下脸来跟他玩阴的。
现在她拖不起,孟启星那边传来消息,政府规划的那片商业区正在进行内部认购,公司首批门店的选址也等着她拍板。
能用钱解决,是最简单直接的。
但乔灼不能让对方看出来她的急迫,在原本的价格上只加了百分之十,陈叔自然是不松口。
他对乔灼的基本情况是了解的,知道她嫁了豪门,如今虽然死了丈夫,肯定也不会是净身出户,总部在北京的大企业,想来随便从手里流点钱都是他们这群人无法想象的。
他也在试探,乔灼愿意付出的心理底线。
“我养你妹妹养你老母都快二十年啦,你自己算算账,这个账多少钱合适呢,更何况你弟弟还嗷嗷待哺,再算算,又是好大一笔钱喽。”
谈判半个小时,一直都是陈叔在哭穷,来来回回车轱辘话只有一个中心思想:得加钱。
乔灼以前帮公司追账的时候也碰见过这种无赖,像这类人,最适合的招安方式不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而是给个甜枣之后猛地打一巴掌,告诉他甜枣收回。
在加价到百分之二十之后,乔灼拒绝再加一分钱。
“陈叔,按照您这边的风俗,男女婚前都要测八字吧,你说,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乔家女眷都克夫,那这彩礼的价格是不是得往下压呀。”
陈叔一时间没转过弯儿来,连连摆手:“八字我们早就测过,都很合得来。”
“是吗?”
日暮西沉,夏日漫长的白昼就要谢幕,背阴的屋子霎时暗了下来,乔灼盯着陈叔的眼神让他想起干活晚归时路上碰见的黑猫,既晦气又可怖。
乔灼扯了扯嘴角,不见笑意:“您要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八字不合适。”
“你容我好好想想,明天给你答复,很快的…”陈叔抹了把头上早就被蒸发掉的冷汗,他想不明白,懦弱的乔芳怎么能生出这么个厉害女儿。
怪胎,真是怪胎。
屋内正僵持着,屋外传来一阵骚动。
“哎呦,那个高明佬真是风流得嘞,啧啧啧…”
“就是说居然在岳母灵堂上搞花样,色胆包天呦。”
察觉不对劲儿,乔灼向人群聚集的地方快步走去。
包围圈内,是被扯坏衣服面容呆滞的陈煊和鼻青脸肿的柳铖,乔灼带来的两名安保人员正把瘦弱如鸡崽的高明佬反压在墙上,从脸上的伤势来看,他也没好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