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她好得很。你们有没有安排人去救她?”“你放心,一切都在部署中……”彭警官不擅长撒谎,他脑海里总是闪烁着那张女尸的照片,“我有几句话要问你。请你配合……”老钟一把抢过了手机,两只手捏住它,像捏着一根马上就要引燃的火线,“你问问你女儿,我的孩子被她弄到哪里去了?我已经知道了,就是她和那个男的一起把念念藏起来了。我在重庆看到她了,她跟着那个男的走了,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去哪了?”对面还是报以沉默,彭警官在一旁说:“苏美娥,现在挂了八号风球,你们在山里很危险。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们马上安排人手去接应你们
1.
雨下得太大,就会变成黑色。
来南方许多年,苏美娥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墨汁一样的雨水从天而降,那些棕榈树和张扬的狼尾蕨都被涂染成了黑色。雨水是如此黏稠,蚊蝇发了疯一般地撞击着挡风玻璃。
“苏老板。”
周行长突然这样叫她。
她回过头,看到一张银灰色的獾的脸。苏美娥愣了一下神,再一眨眼,才看到是周行长正在对她笑。
“周行,我看过了,轨道已经清理好了,火车这就要开了。我说到做到,一定会送您上去。”苏美娥说。
周行长摇了摇头,刚才火急火燎恨不得一步抵达港口的他突然舒缓下来。他在狭小的后排抻抻胳膊,晃晃脖子,话是说给苏美娥听的,眼睛却一直打量着小易。“奇怪啊,苏老板,真是奇怪。”他说,“你的手机一直有人打电话进来,是警察吧?”
苏美哭笑不得,她提醒周行长,自己的手机早就被他拿去“保管”了。
“是啊,是我在保管。但我们也说好了,是不是,我走之前,钱你要转给我——来,这个警察已经注意到你了,他既然打给你,你就回过去。坦诚一点,告诉他你已经下山了,已经回到烧鹅店了。对了,还要告诉他,你和你的小姐妹,不小心搞死了一个老头。至于怎么弄死的,这个就看苏老板的口才了。”周行长笑着,把手机递过去。
2.
这家肠粉店里只剩下了彭警官和老钟——所有人都被疏散出去了,作为交换条件,彭警官答应老钟,一定找到钟念念的下落。
“苏美娥,你见到你女儿了吗?”彭警官对着手机说。手机另一头听起来很安静,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见到了。”隔了好一会儿,苏美娥才用叹息一般的声音说。
“她一切都好吗?”
“她好,她好得很。你们有没有安排人去救她?”
“你放心,一切都在部署中……”彭警官不擅长撒谎,他脑海里总是闪烁着那张女尸的照片,“我有几句话要问你。请你配合……”
老钟一把抢过了手机,两只手捏住它,像捏着一根马上就要引燃的火线,“你问问你女儿,我的孩子被她弄到哪里去了?我已经知道了,就是她和那个男的一起把念念藏起来了。我在重庆看到她了,她跟着那个男的走了,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去哪了?”
对面还是报以沉默,彭警官在一旁说:“苏美娥,现在挂了八号风球,你们在山里很危险。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们马上安排人手去接应你们。”
“彭警官,我杀人了。”苏美娥像机关枪一样吐出这几个字。
“就是这座山上的养鱼户,他……他本来是帮我们的。但是,但是我因为酬劳没有谈妥,把他杀掉了。彭警官,我女儿真的还活着对吗?”苏美娥继续问。
“那我儿子呢?!你有没有伤害我儿子?”老钟咆哮起来。
“我根本不知道你儿子是谁,也不知道你儿子在哪!我只要知道我的晓舟还活着……”苏美娥也激动了起来。
“你女儿罪该万死。她不要脸,她心狠手辣,谁都可以活着,她不可以!”老钟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肮脏的词语咒骂着万晓舟,每一句咒骂都像一张鳞片,从他鲜血淋漓的心脏上扯下来。
“她绑架了我的孩子,他才14岁!就是因为他不小心看到了她出轨……”老钟拍打着铁皮桌,翘起的棱角划伤了他的掌心,但只有这样才会让他感觉好一些。
“你胡说!我要她活着,她必须活着。我告诉你,我女儿是tຊ被逼的,是被你们所有人陷害的!”苏美娥那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在一片轰鸣之中,她挂断了电话。
3.
火车上坠落下来的炭粉混着雨水,在轨道上形成了一条乌黑的河。
周行长在前面走着,连伞也不打,任凭狂风吹在脸上,雨水在他脚下噼啪作响,他前所未有地惬意。
一切事情都按照他的计划发展——火车就在离他几十米远的地方,只要他跑起来,就能登上这辆带他前往避风港的绿皮车;人呢,交给小易处理了,只要他回过头,就能看到小易正在帮助苏美娥“畏罪自杀”。
他甩了甩头发,感到自己这一生吃的苦、受的穷,都在这一刻讨回来了。
“小易。”他打了个响指,压根不在乎风雨里这一声清脆的响声会不会传到那个年轻人耳朵里。他相信那个年轻人会像狗一样跟过来。
“事情做得怎么样了?”他问。
小易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回答:“哥,事情并不顺利。”
周行长猛地一回头,发现小易像幽灵一样跟在自己身后。他穿着那件原本属于养鱼老头的黑雨衣,浑身都是血渍。
“弄得这样腌臜。”周行长蹙了蹙眉,“算了,反正也是要走了……”
“我说过,我不走。”小易侧了侧肩膀,很轻松的样子,“我就是来送你一把。”
“你胡说什么?你必须和我一起走。”周行长把那只湿漉漉的小旅行箱抱在怀里,“说个数吧,要钱是不是?”
甩到露出身后垂着头的苏美娥。
“钱我自然是要的。”小易的手伸向他的怀抱,一根一根掰开他扣在旅行箱上的手指,“但是呢,我这个人做不来孙子的。”
“你他妈在说什么?”周行长想往后退几步,可他的腿脚已经深深陷入乌黑的泥土中。
“你是知道的,我给你干了多少脏活,我陪你上了船,到了公海,我是有命活还是没命活呢?”小易笑起来,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说过,这笔钱分你20%……你不要急,到了那边我都会安排好。”周行长还在试图说服他,“来,松手,不用你去解决她们了。我们抓紧点,上了车一切都好办。”
“我为什么只能拿20%呢?如果我说我想要100%呢?”小易还在笑着。
周行长用力夺着箱子,而沉甸甸的箱子纹丝不动。
汽笛声在雨水里变得浑浊起来,周行长知道如果再不迈开腿飞奔,他就要错过这辆似乎等了他很久的车了。
“你他妈……箱子里的东西是我的!我知道你为什么想留下来,万晓舟还有一笔钱没吐出来,等我走了,你想自己一点点吞了是不是?别以为我看不懂你那点小手段。我告诉你,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我顶着风险背着罪名走了,你留下享福了,你想的倒是美!”周行长
“火车要发车了,箱子留下,你走吧。”小易催促着他。
“别再和我耍花招了。你老实点!”周行长的手顺势松了一下,小易猝不及防,跌倒在铁轨上。周行长立刻恶狠狠地踏上去,低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听我的,我能保你,有我的肉吃,就有你的汤喝;你不听我的,我就算到了国外,也能找人把你搞到缅北去,你花了我多少钱,卖腰子也得还回来。”
“这个事还有商量吗?”小易突然抱住了他的手臂,像一个真正的弟弟那样紧紧搂住他,“哥,我不想喝汤,我也想吃肉的。”
“你没得挑!别忘了,小易,你还有老婆,还有孩子,就在你们小区的四中附属幼儿园吧?噢,对了,还有你那个智障的爸爸——是你爸对吧,还对外称舅舅——一个傻子为了养老收养的你,我连你的收养证明都查到了……”周行长仰天大笑,“就凭你,还想吃肉?”
“周行长!”小易大叫。
“别废话,抓紧起来……”周行长不耐烦地回过头,他已经厌烦了这个有着小狗眼睛的男人。他在盘算着到了船上之后如何解决这家伙——公海上杀人应该是没人管的吧。
一把匕首已经在他后背穿过。
“你走不掉的,我说过了,我女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没有见到她,谁都不能走。”苏美娥在他背后垂着头说。
周行长抖了一下,怀里的旅行箱滑落到铁轨上。溅起的污水落了他满头满脸。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小易站了起来——他突然发现小易好高啊,远高出他一头。他之前怎么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他一直以为小易总是那样点头哈腰的乖顺模样。
“救我……钱都给你。”周行长嗓音沙哑地说。
小易还是笑着,拔出匕首重新插到他左胸的位置。
周行长彻底闭上了眼睛。
“番薯。”小易这才放心骂出了口。
5.
火车开走了。
小易把周行长从铁轨上推了下去,一直滚落到崖底。
他站在崖边,看着那具尸体落向深渊,直到听到咚的一声闷响,这才兴奋地回过头来。
“阿姨,我说过,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钱你等下转给我,不急的,慢慢来。”他冲着苏美娥灿烂一笑,然后用匕首撬开了那只旅行箱,从里面倒出几根金条,和满满一箱子手机、电话卡。护照最底下是两本颜色不一的护照,找到它们后,小易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晓舟在山里吗?”苏美娥站在雨里问他。
“阿姨,这里来不及说。来,我提着箱子,你去开车。我慢慢告诉你。”小易又强调了一遍,“阿姨,只有我是和你一样爱晓舟的。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