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山:“……”他什么时候和他说他的弟子是神童了?还有,阿泽是他的学生,你们想考就能考?也不看看自己的学识有几斤几两,连泊安贤弟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人,除了会叫嚣几句,还会作甚?“周童生。”他沉下脸,特意加重了“童生”两个字。“我可没说阿泽是神童,他不过是比别人多了几分自律罢了,你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只是,阿泽方才已被曾秀才考校过,因此,现在你就不用来考校了,其他几位童生和秀才公倒是可以考一考。”
季泽被另外三人没有恶意地嘲笑一番后, 发现曾远之还未歇了要考校他的心思。
曾远之考校他,并不是像季青山那样一本书一本书的抽句子让他背诵并且理解其中释义,而是从四书中挑选有深度有难度的段落, 穿插着考校。
比如他问:“‘其本乱而末治者, 否矣。其所厚者薄, 而其所薄者厚, 未之有也!’的前一句是什么?是何意?”这个问题是《大学》中的。
他又问:“《孟子·公孙丑上》中顺势而为,何解?”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汝可知是哪三愆?”
再比如, “对于知与行的关系, 在《中庸》中有一段完整的论述。汝可能背诵?”
每一个问题曾远之都能问出花样来,并且还不带停顿的,若是其他成人恐怕都难以应对,更何况提问的对象还是一个八岁的小童。
直到第四个提问结束, 他才停下来,等着季泽回答。
曾远之原本也不打算这般考校的, 但是方才这小娃的表现着实让他欣喜,便在提问时增加了些难度。
季青山有些担心学生会因为紧张而导致不能正确回答出来,目露忧色。
就连顾云逸向来宠辱不惊的脸, 这时都皱紧了眉头, 担忧地看向季泽。
季泽此刻的内心无比酸涩, 他太难了, 他知道先生是想要自己拜这位曾秀才为师, 所以才让他好好表现的。因此, 他现在神情庄重, 生怕自己露出一点其他表情来。
于是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个身材清瘦的小童, 神色严肃,眼神坚定,不卑不亢地作揖回答问题。
“回曾秀才,您的第一个问题是出自《大学》,它的前一句是‘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寓意为……”他声音清晰明确,句句条理分明。
季泽答完,心里颇有些忐忑,他看着面无表情的曾远之,就像是个等着老师批改作业的三好学生。
曾远之朝季青山点了点头,总算露出点笑意来,摸着他引以为傲的胡须道:“不错,不错,你都答对了。”
季泽终于心下一松,呼出一口气,抿起唇,现出了脸颊上的两个酒窝。
“哈哈,还以为有多成熟稳重,怎么不继续绷着脸?现在倒像是个八岁的小娃娃了。”曾远之笑道。
季泽:“……”他这样怪谁?还不是怪他。
季青山也无奈地看了好友一眼,今日说是来参加文会,其实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将两个孩子引见给泊安贤弟。他们天资聪颖,又是个听话懂事的,他不愿让他们在他这里断了前程。
但是泊安贤弟素来不喜收徒,见他方才的反应,估计阿泽有几分希望,但云逸呢?
如果曾远之不愿意,季青山也不好勉强。
至于束脩,想必贤弟是并不怎么在乎的,他今年岁考得的又是一等。在大周朝,府、州、县学的生员每月都会有廪膳,况且他还经常给临山县熟悉的学子作保,也能得些银钱。
可不能小看了这廪生,因为廪膳生员的名额亦是有定数的,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每人一个月给白银二两,廪米六斗。这些银子,足够在莲乡镇过上不错的日子了。
季青山摇摇头,厚着脸皮对好友道:“泊安贤弟,可不能厚此薄彼,云逸这小子学业也不错,不如你也考考他。”
顾云逸知道这是先生给他的机会,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他仅有的一次机会,必须抓在手里。
不等曾远之问他,便自己主动上前一步,脸上的神情坚毅,很是认真地道:“见过曾秀才,小子常听先生提起您,且仰慕您的才学已久。小子今日特来拜访,还请秀才公考校。”
曾远之对上孩子明亮期待的视线,心里感慨,子曰,知之者不如好知者,好知者不如乐知者。这也是一个好孩子,怪不得慎沂兄会放下颜面,上门来找他,若是他也不舍得放弃任何一个啊!
罢了,罢了,收一个是收,收两个也是收。念在慎沂兄那一日的赠书之恩,不如全都收下来,全了这段缘分,也给努力读书的孩子们指一条少些曲折的路。
他嘴角上扬,温和地说:“那我便考考你。”
顾云逸一喜,忙作揖道:“多谢秀才公。”
曾远之对顾云逸的态度温和了许多,考校的是四书的主要内容,和现代的归纳概括差不多,不简单却也不难。
顾云逸都一一地回答上来,虽然有些见解与季泽不同,但毕竟都是同一位先生教的,并无太大差异。
这孩子聪慧,不过比季泽的心思重了些,少了点小娃娃的该有的稚趣。但曾远之转念又想,他如今已经十岁了,这种表现已是不错,成熟些也正常。
曾远之沉思片刻后道:“我天生不是那想收徒的人,但念在你们是慎沂兄的弟子,学识又还算不错。”
他停顿了下,继续道:“这样吧,你们日后每隔两日就到我这里来,我好为你们指点一下文章,若是有晦涩难懂,不易理解的,也可点拨一二。”
这样的结果已经让季青山很满意了,哪里还能再让泊安贤弟收徒,他赶紧拉着两个孩子给曾远之道谢。
“多谢贤弟愿意指点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子!”他笑道。
“你我乃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何必说这些。”曾远之好笑地摇摇头。
只有两个小孩高高兴兴,一本正经地感谢,“小子季泽(顾云逸),多谢曾先生指点。”称谓也从秀才公转变成了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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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山带他们引见了曾秀才,才同人一起前往莲乡镇的文会地点。
时辰还早,一行人坐着牛车慢悠悠地往目的地走去。
他们本就无意参加这镇上的什么文会,不过是几个才学不够的人互相炫耀罢了,比不得与县城里的同窗们文斗一番,还能增长不少见识,亦能从对方的文章释义中获益良多。
聚会地点在一处景色宜人的山坡上,绿意盎然,一条小河沿着山坡缓缓流下来,为美丽安静的环境增添了点活力。
季泽随先生们下了牛车,发现小河边的几个石桌旁坐了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五六人是同他一般大的孩子。
他还看到了季家宝,他现在正和一个穿着青色绸缎的小公子说话。
这是季泽第二次在这地方看到穿绸缎的人,第一个是顾云逸,不知今日见到的这第二个人又是谁家的公子?
其中一个眼尖的秀才见到他们下来,走过来殷情地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们临山县的廪生曾秀才来了啊!”仿佛在他眼里季青山和季泽,顾云逸都不是人,眼里只看得到曾远之一个人。
季泽抬头,见来人的脸快笑成了一朵菊花,一点都不像是个懂礼的文人。
曾远之表情冷淡,淡淡地点了点头。
对方仿佛吞了只苍蝇一样,尴尬地回到人群中。
一个倒三角眼的秀才出声讽刺,“曾秀才不愧是廪生,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人也不见你心生愧疚,又不是县令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风!”
他说着,还特意看了眼季家宝旁边的那位小公子。
另一位中年人附和道:“不就一个廪生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有点才学就不得了了,也不肯教授学生,定是那无德自私之人!可不像咱们李秀才,愿意对学子倾囊相授,如今还教出了三个童生呢!圣人言,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汝真真是沽名钓誉之辈也!”
那位倒三角眼的秀才面带得意,他就是中年人口中的李秀才了,也就是季家宝的先生。
季泽皱眉,这莲乡镇的文人都是怎么回事,戾气这么大,嘴这么臭,莫不是吃了翔?
反观曾远之,他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并不生气,只是对李秀才道:“时辰还未到,怎么能说是等我一人呢?这与县令大人又何干,我可是让诸位等我了?”
他摇头轻笑,“尔等眼界太低,心胸太过狭隘,与人见礼时看不到对方身边还有其他人。我看尔等怕是将自己的身份地位看得太重了吧,这些功名钱财都乃身外之物,应当没有诸位眼里的学识重要才是。李秀才这般说,难道孩子不是读书人?童生亦不是读书人?”
他若敢答一句“不”,就是得罪了在场所有的童生和学子。
李秀才冷哼一声,“无德之人最是诡言善辩!”
季泽无语了,朝天翻了个白眼。
马秀才和袁秀才等他们互骂过后才过来劝道:“二位息怒,咱们聚会两年一次,不要闹不愉快。”
曾远之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轻轻一笑,“马兄,袁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可是不清楚?我怎会生气!”
为这种人生气,实在不必。
接着,他又幽幽地来了一句,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若是找不到可学可改之处,还是尽快远离吧。”
马秀才,袁秀才:“……”
季泽暗自偷笑,想不到曾先生还挺腹黑的。
他正想和顾云逸说话,便看他眼神奇怪地看着方才那位穿绸缎的小公子,两个人正对视着。
难道他们认识?
季泽一不小心将心里的想法问出了口,“云逸兄,你和那位可是认识的?”
顾云逸回过神,苦笑一声,“嗯,他是我嫡兄。”
见他不再多说,季泽便知道还有其他什么隐情,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自己的二哥也在这儿,但他并不准备和他打招呼。
季家宝看着季泽同莲乡镇唯一的廪生有说有笑地一起走过来,眉头一皱,一个老童生教的学生怎么配和廪生待在一起。
肯定是曾秀才被他蒙骗了,识人不清才会对他这般好。
他忘了,他嘴里的老童生也是自己宗族的族长。
季家宝十分厌恶憎恨季泽,要不是他娘给酒楼的掌柜送了方子,让掌柜的寻了大哥的错处,将大哥撵走,大哥就不会失去这个好差事,他家也不会少了一笔进项。
都怪狗娃子,让他的零花钱都比以前少了许多。
忽然,想到什么,季家宝唇角勾起,他想到一个让狗娃子尊严尽失,再也抬不起头来的好法子。
三弟,你不是被神仙点拨过的吗?我倒要看看,你待会儿怎么应付这临山县真正的神童!
季泽感受到一道恶意的目光,抬头看去,正好见季家宝低头在和顾云逸的大哥说着什么。
忽的,只见对方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有讽刺,也有不屑。
季泽顿时感觉心累,这里的人,除了他们这边的,都有毛病?
顾云逸也发现了,他担忧地看向季泽,摇头道:“小心些,勿要得罪了我那兄长。”
“他是谁?”季泽终于没忍住,问道。
顾云逸声音清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直呼二人姓名道:“顾云鹏,是顾桡,顾县令的嫡子。”
原来是真的,县令大人的儿子真的是季家宝的同窗。
那云逸兄,岂不也是顾县令的儿子了,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顾云逸猜到了季泽的心思,垂下眼,低声和他说:“我是庶子,是由于身体不好而被放弃了的废物。”
“顾云鹏才是天才,是整个临山县的天才,不管在哪里学习,他都能独占鳌头。而我,是县城里的那些所谓的清高的秀才们最不愿意收做学生的病秧子,他们要讨好县令夫人,所以便恨不得我立刻去死,再不出现在顾云鹏的眼前。”
“可我就是不死,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县令夫人不是心善么,给了我姨娘一千两银票,赶我们出来,不再碍他们母子的眼。”
顾云逸的声音越发低沉,脸色苍白着十分难看,他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藏在长袖里。
季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那你爹,县令大人呢?他不管你?”
顾云逸嗤笑一声,“他?我姨娘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丫鬟,他哪里会在乎,我身体不好,夫人又给了我们一大笔银钱安身,况且我还没死呢,他不夸自己夫人一句贤惠大度就不错了。”
“夫人的娘家是临山县最大的商户,而我父亲可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不讨好自己的夫人怎么能过上好日子呢?”
季泽听了这些话心里堵的慌,难以想象,云逸兄当初在家里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我之所以早产,恐怕也不止是我姨娘在院子里滑了一跤这么简单,贤弟你说是吧?我能长这么大,还得多亏了我生病。”
顾云逸看向季泽,目光如炬。
季泽起初还在羡慕顾云逸的出身,现在却说不出话来,他如今虽然成为了一个农家子,但是却有爹娘的真心爱护。
而云逸兄虽说出身富贵,不仅有难以说出口的痛苦,而且还会时刻担心自己的小命。
他伸手握住顾云逸的手臂,劝慰道:“云逸兄,万不可妄自菲薄呀!咱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努力,把知识学透了,日后在考场上将那个人踩在脚底下,狠狠地打他的脸!”
季泽猜测,关于顾云逸的身份,先生也是不知道的,他能推心置腹地告诉自己,是对他的信任。
这些他能主动说出来,也是件好事,否则放在心里,郁结于心,身体不生病才是怪事。
顾云逸微怔,是啊,他不应该掩藏封闭自己的内心,让自己越发颓废。
他就该好好的努力,考中秀才,举人,甚至进士,过好自己的生活,让姨娘不再为他担忧落泪。
“多谢贤弟相劝。”他实在惭愧,神色有些尴尬。
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
季泽哈哈大笑,拍了拍顾云逸的肩膀,“谢什么,我俩可是好友。”
顾云逸唇角带笑,脸上微微窘迫的表情也随着“好友”二字消散了。
两人畅快一笑,他们的友情也在这敞开心扉的聊天中渐渐加深。
这时,之前那个出言讽刺曾先生是“沽名钓誉之辈”的中年男人背着手,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
季泽一看,就知道是来找麻烦的,他看了看季青山和曾远之,两人正在一边和其他人谈论文章。
他和顾云逸对视一眼,道:“且让他先出招!”
顾云逸抿唇轻笑,面色都红润了些。
“我听闻季童生有一弟子天赋异凛,六岁时,只用十日便学会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八岁时,便已学完四书,如今正在学习诗经,更了不起的是,他现下才八岁就能识遍天下字!”周贤忠目不转睛地盯着季泽,似乎他是什么神童一般。
只是,他能认完大周朝所有的字,他又如何得知?
想到先生经常在私塾里当着其他学子的面,夸奖自己,季泽也就明白了,可能是其中一些人传出去的。
众人交谈的声音蓦地停顿,马秀才惊呼道:“怎么可能在两年内读完四书!?这可不仅仅是要背诵,还须知晓其义,并融会贯通,哪有这么简单就能学会的?”
袁秀才也看向季泽,随即对季青山道:“青山,你这样揠苗助长可要不得!”
季青山冤枉,虽然周贤忠说的是事实,但是怎么就传出去了呢?
孩子还小,心性未定,他和泊安贤弟还商量了先不要把阿泽能识万字的本事宣扬出去,以免他志得意满,分不清主次与轻重,日后恐怕会重名声利益而轻视了充实自身的才学。
不过,如今已拿到明面上来,他现在是应当承认,还是说是传言有误?
曾远之余光暼到季泽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眼角抽了抽,就连好学生顾云逸也是同一副样子。
这俩孩子还真是一样的急性子啊。
他叹息一声,问好友,“慎沂兄,阿泽确实如周贤忠所说?你可曾考校过他?”
季青山眼一瞪,不高兴了,“泊安贤弟也觉得我会说谎不成?自然是考校过的。”
他才道:“既然如此,那便如实回答。”
季青山点头,随后对周贤忠笑道:“周童生好耳力,不知是从何处听闻?”
周贤忠以为他是心虚,顿时更加自得了。
“你别管我从哪里听闻,这不是你们自己传的吗?怎么,莫非是假的不是?既然敢做就得敢当啊,你说是吧,曾秀才?”
曾远之笑着点头,“是真是假,考核后便知。”
一旁的李秀才仿佛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对脸色难看的顾云鹏道:“两年读完四书,除非他是神童,否则绝不可能。我们云鹏才是真正的天才,三岁识字,五岁熟读三百千,而今十一岁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也能开始诵读了。”
顾云鹏身边的小厮不断附和道:“先生说的对,那季童生的小弟子不过一个跳梁小丑,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神童?我还真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神童是个什么样子的。”顾云鹏冷笑一声。
“和那个庶子玩在一起的人,想必也不是个好东西!”他嘲讽地说。
小厮也颇为嫌弃地说:“就是,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还敢来参加镇上的文会!”
顾云鹏眼睛看向他,厉声道:“身份?狗奴才,你给我记住了,庶子也是你的主子,休要再让我听到任何编排主子的话!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没有人教导过吗?”
“不会说话就给我滚!”一个奴才还不配和他提身份这个词。
“是是是,公子说的是,是小的说错话了。”小厮吓得冷汗直流,忙躬身道歉。
李秀才眼里滑过一抹笑,不愧是他教出的学生。
如果不是县令大人的亲娘想来莲乡镇清净一段时间,这位真正的天才也不会成为他李志远的徒弟。
日后若是顾云鹏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那好名声还不得有他的一份,更何况这还是县令家的公子。
其实临山县只是一个下县,知县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的芝麻小官而已,但再小的官在这些人眼中也是顶了天的厉害,他们有的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一个当官的,所以李志远才会如此嘚瑟。
周贤忠将众人召集起来,张口便道:“季童生说他的弟子季泽是一位神童,诸位可愿意同我一起来考一考这位神童,也好长长见识!”
季青山:“……”他什么时候和他说他的弟子是神童了?
还有,阿泽是他的学生,你们想考就能考?也不看看自己的学识有几斤几两,连泊安贤弟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人,除了会叫嚣几句,还会作甚?
“周童生。”他沉下脸,特意加重了“童生”两个字。
“我可没说阿泽是神童,他不过是比别人多了几分自律罢了,你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只是,阿泽方才已被曾秀才考校过,因此,现在你就不用来考校了,其他几位童生和秀才公倒是可以考一考。”
别的童生可以,就你周贤忠不行。
周贤忠脸色铁青,过了会儿才道:“季青山,你可是觉得我的学识不如你?”
季青山回答:“正是。”
众人:“……”
周贤忠:“……”如此不要脸之人,当真是头一回见!
他黑着脸道:“行,那便看看你教出的学生有多了不得!”
季青山面不改色:“好啊。”
李志远冷声嗤笑,上前一步对着季泽道:“我先来一问,就先从四书开始好了。”
季泽亦学着他拂袖上前,作了个揖礼,大大方方地说:“小子还请秀才公不吝赐教!秀才公不必告诉小子从何处开始,直接提问便是。”
“好大的口气!”大家纷纷等着看他笑话。
季家宝阴阳怪气地说:“见了二哥都不知道叫人,读再多书也是书呆子,先生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看了眼顾云鹏,故意道:“哼,神童这称谓不是谁都能有的,我们云鹏兄才是当之无愧的神童!”
顾云鹏烦不胜烦,不耐地说:“聒噪。”
李秀才眼睛瞪向季家宝,他才乖乖的闭了嘴。
今日李志远铁了心要让季泽吃个大亏,到时候再将顾云鹏吹捧一番,两个人一对比,谁才是神童一目了然。
他眉目一凝,高声道:“好!就按照你自己的提议来。第一问,你可听好了,十字以内,总结《大学》所得。”
问题一出,就有人觉得李秀才是在刁难人家孩子。
只能用十个字以内来总结,这问题是真的有点苛刻了,就算让他们来回答,他们也不一定能总结得完全。
再者,不管季泽答的是好是坏,李秀才都能找到漏洞,说他答得不好,愧对神童之名。
在场的人,只有季青山,曾远之,及顾云逸还神情不变地等着他回答。
这种归纳全文,季泽在大儒们注释的书籍中看得多了,随便说出一条,这些人拍马也赶不及。
但他可不想盗用别人的,这问题这么简单,小学生都会,他立即回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若是不对,还有大学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正正好十个字,不知小子说的可否正确?”
“好!”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赞叹。
“好好好!”接着,袁秀才和马秀才也歇了看笑话的心思,诚心赞道。
李秀才还来不及挑刺,就被人堵住了嘴。
季家宝撇撇嘴,“这才第一问而已。”
顾云鹏再次看向他,“闭嘴。”
李秀才觉得他那是好运,立马抛去第二个问题,“第二问,‘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后面的是什么?出自哪一书,哪一章,哪一页?”
季泽算是知道了,这个人存心是想让他出丑,看看他考的重点在哪里就明白了。
还哪一页,他又不能过目不忘。
但是他还是小瞧了自己,以前被系统督促背书的时候,他还真是数着页数来的,不然系统少奖励他几块肉怎么办?
季泽不慌不忙地道:“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出自《中庸》第十二章,第十四页,第二段,第……”
众人:“嘶——”
这,这记忆力真不是一般的好,内容具体到哪一段哪一行都背出来了,这孩子定是能将四书倒背如流才能做得到吧!
李秀才:“中庸何意?”
季泽:“中者,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恰到好处,适可而止;庸者,平常也,不变化,不新奇,顺其自然而已。圣人言:‘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李秀才一双倒三角眼上斜得越来越高,直接挑了诗经里面,比较晦涩难懂的一首,问道:“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后面几句是什么?”
季泽眉目微挑,“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他眸光微动,唇角上扬,两个乖巧的酒窝若隐若现,躬身作揖道:“蝗虫多子,小子在这里祝秀才公多子多孙,举家和睦。”
李志远:“?”
他不仅一点都没感觉到对方真心实意的祝福,并且还觉得他似乎是在暗骂自己是虫子。
季泽也确实不是在好意祝福李秀才,他就是单纯地把他比作古人十分厌恶的蝗虫而已,谁让他恰巧让自己背了《螽斯》这首诗,螽斯可不就是指蝗虫吗?
曾远之和季青山对视一眼,调笑道:“你这弟子真是,真是顽皮!慎沂兄,你平日原来就是这般教导弟子的?”
季青山:“……”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说。
只有顾云逸突然说了句:“先生,泽贤弟才刚开始学诗经。”
季青山回过神,气愤道:“这老匹夫!竟然给我们下套,是我的错,竟忘了阿泽还未学到《螽斯》这首诗,不过好在他有提前自学了。”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朝李志远冷声道:“李秀才,我们阿泽正准备学诗经,你今日考他的,他能回答出来,都是他自学的结果。我看李秀才的确才学过人,但你已经问了四个问题了,足够了吧?”
李秀才方才在季泽那里吃了哑巴亏,想继续也不是,到此为止又觉得丢人,他只得一甩衣袖,睁眼说瞎话道:“哼,不过尔尔。”
一旁的袁秀才夸赞道:“我倒觉得青山的小弟子是个好孩子。”在场的学子除了县令家的小公子,怕是无人能及。
马秀才是要继续考举人的,今日见了季泽,也是心生佩服,“这应变能力实属难得啊,我等亦比之不得!”
另一人也道:“的确如此,既然青山兄都说他还没教到《螽斯》,但他那小弟子却能背诵,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便是他为人十分自律,且有在先生教导之前提前学习的好习惯。”
季泽回到顾云逸他们身边,听到周围人的夸赞,耳朵微微发红。
他果然是三好学生,是别人家的弟子!
突然,好久不曾吱声的王霸系统出声道:“宿主,您摸摸看您的良心,您这么想,它不会痛吗?”
季泽奇怪道:“它为什么要痛?它现在健康得不行。”
王霸系统:“……”
曾远之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摸了摸季泽的脑袋,“不错,日后多加努力,定能有所得。”
季泽被莲乡镇唯一的廪生认可,季家宝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道:“他凭什么,他凭什么。”
顾云鹏嗤笑,“就凭他比你聪明。”
季家宝心中嫉恨,他垂下头,握紧拳头。
顾云鹏,你又能聪明到哪里去!?还不是因为你有一个当官的爹,不然先生怎么会总是夸你?
他笑了,表情怪异,“我听说季泽认识的字比先生还多,不知云鹏兄认识多少?”
“季泽,他是你的谁?”顾云鹏看着他,答非所问。
季家宝一愣,猜想他是不是看出来了自己的用意,讪讪地笑道:“狗娃子是我三弟,云鹏兄我和你说,他们家特别恶心,不仅不孝顺我爷奶,还使法子让我大哥被酒楼的掌柜给撵走了。狗娃子这人也坏的透顶,天天吹嘘自己有多厉害,说自己是神童,没有人比得过他。”
“云鹏兄,小弟认为,要比才学,你可比狗娃子懂的多了。”
顾云鹏虽然没有季家宝那么蠢,但也是个好名声的,即使对方的话他只能信一半。
他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夸着长大的,像今日这般,自己的风采被个八岁的小童掩盖住,任谁都难以接受。
其实在季泽方才回答先生问题的时候,他心中对他的不屑已经少了些,不过他配不配做自己的对手,还有待考量。
顾云鹏起身朝季泽的方向走去,正好看到顾云逸笑着在和季泽说话。
他这二弟不是一向不喜与人说话的么,两年不见,变化可真是大,只可惜庶子依旧是庶子,永远没办法越过他去。
“顾云鹏见过曾秀才,季童生。”他俯身作揖,自认为大家都认识他,连自谦的称谓都没有用,随后才自来熟地对季泽和顾云逸道:“庶弟,泽贤弟。”
季青山和曾远之一惊,原来顾云逸还是县令大人家的公子,唉,这孩子,倒是什么都瞒着他们。
顾云逸笑意僵住,恢复了一张冷冰冰的脸,淡淡地“嗯”了一声。
季泽和顾云鹏没有什么矛盾,但也没对他太过积极,客气道:“顾公子。”
曾远之笑道:“早就听闻顾公子天资过人,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顾云鹏今年十一岁,在古人十几岁就能成亲的年纪,他人眼中,早已不小了。
季青山也同样点点头。
顾云鹏听曾远之这么说,心下暗喜,在这位廪生的心中,他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为了在曾秀才面前表现一番,他故意对季泽道:“听泽贤弟的二哥说,贤弟你认识许多难字,生僻字,正好我这几日遇到几个不会的,翻阅了《说文解字》也未曾找到。不知泽贤弟能否帮忙一看?”
季泽不胜其烦,怎么又来一个找茬的?他这到底是来参加文会,还是来被人找麻烦的。
他在心里叹气,唉,人一旦名气大了,是非就多。
王霸系统:“……”
“顾公子请说。”季泽直白道。
放马过来吧,打倒对手的最佳方式,就是将他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日后只能仰望自己。
顾云鹏早有准备,他找来一根树枝,在一片空地上,写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他确实不认识,之前也问过几位先生,他们都不知晓其意和读法。
神童是么?他今日就想见见所谓的神童是如何“神”的?
众人也纷纷围拢过来,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字,惊奇道:“这是何字?”
“张兄,你可曾见过?”
对方摇摇头,“没见过。”
“你认识吗?”
“我也不认识。”
古代人认字的方法除了有字典,还有两种,一种是譬况法,譬况的意思是用近似的事物来对照说明。
“冀横口合唇言之,踧口开唇推气言之。”这种方法的重点不在字的本身读音,而是告诉你发音的方法和发音的重点何在。
还有一种就是有点类似于拼音的反切法,举个例子,比如“鲁”的注音就是“郎古”,人张嘴重复读“郎古”自然就发音到“鲁”,不过必须要朗读出来才可以,若只是在心里默念是无法学会的,所以古人在读书识字的时候都会摇头晃脑地读出声来。
季泽的《说音识字》虽然从头到尾地全都翻过了,但也仅仅是大周朝所有的字,他还真怕顾云逸为了整他搞些莫名奇妙的字出来。
当看到这三个字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顾云鹏写完站起身,挥了挥衣袖,笑道:“泽贤弟可会?”
季泽在心中幼稚地吐槽,叫得这么亲热,泽贤弟是你叫的么?
但他外表平静无常,淡淡地说,“看的书多了,认的字自然也就多,这第一个字是呄,第二个读邔,第三个读呌。”
见他全部念出来,众人皆惊,这小子该不会是胡乱张口的吧?
顾云鹏面色复杂,想不到一个童生教的学生竟然都将自己比了下去,顿时心中憋了一口气。
看大家沉默,季泽不急不缓地问:“各位先生们可是不信?或者你们还想知道这三个字分别是何意?”
人群中一人率先反应过来,说:“并无。”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哈哈大笑道:“小娃娃,你很不错。”
季泽这才腼腆地抿起唇,谦虚道:“小子多谢先生们称赞,只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喜好不一,专攻不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