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的讲解没有停顿,前前后后,这张长卷里出现了48种乐器。最后,袅袅总结陈词,“谢衍,如果你拿下了城南那块地,将来把这场乐舞,搬到舞台上去吧。”让更多的后世人,看见南黎的文化之兴,才是袅袅讲授这一切的初衷。以谢衍的商业眼光来看,这如果做成一场大秀,比起那些所谓的“印象”“又见”系列,也不遑多让吧。而且视觉冲击力,绝对震撼。但,他没有直接答应,他要做的是,知其然,知其所以
谈话已接近尾声。
袅袅虚弱地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善院长、季部长,我可以参观一下《栖梧赋图》吗?不瞒您说,我是傅闳之的……”
现代人怎么表达喜欢之情来着?袅袅沉犹自浸在悲伤之中,大脑一片空白。
还是谢衍笑着说,“袅袅是傅闳之的铁杆粉丝。本来她就央求我,一定带她来博物院亲眼看看真迹。我说平时游客太多了,不能和傅闳之隔空对话呀。今天倒是一个好机会。”
开这个绿灯,对善院长和季部长不是难事。
他们叫来了一个工作人员,引着谢衍和袅袅前往珍宝阁。《栖梧赋图》不在武英殿,平时游客参观,也是要单独买票的。
十分钟后,袅袅和谢衍来到了装帧《栖梧赋图》的巨大橱窗前。工作人员则退后,给他们以独处的自由空间。
只见,《栖梧赋图》场面更宏大,上百个人物,惟妙惟肖。而画面的场景,描绘的是一场古代版的“交响乐”+“歌舞剧”。
画面的正中,是击鼓的南黎三世国主黎樾,在他身边的是当朝虞贵妃,跳的是融合了软舞和胡旋舞的新型舞蹈。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画面中乐器数量之多,令人眼花缭乱。
“谢公子,你知道这副画中,出现了多少种乐器吗?”袅袅轻声问。
谢衍便竖起了手指开始数,数着数着就乱了。他并非音乐专业人士,再者古代的乐器,他本就陌生,许多根本叫不出名字来。
“我告饶,求袅袅教我。”
袅袅凝视着橱窗里的画,手指虚虚地落在那一排排乐人身上,她缓缓开口:“先贤有文字可考的礼乐,始于夏商;后周公‘制礼作乐’,明晰礼序尊卑;及至后来孔孟承前启后,奠定了礼乐之邦的根基。南黎三世主在打造这套乐舞时,就是参考的《周礼·春官》。画中呈现的乐器,分为金、石、土、革、丝、木、匏(páo)、竹,共计八音。”
“金,就是以青铜、铁器为主的乐器。”袅袅的手指,落在了那个大型编钟上面,语气中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南黎的贵族啊,最是喜欢附庸风雅,每每在朝聘、祭祀、宴飨的盛大仪式上,必然启用编钟,仿佛这样就能昭示南黎的礼乐之强,让人暂时忘记,它只是个偏安一隅的小朝廷。”
袅袅手起手落,又指出了几种乐器,“这是铙,最早用于军中发号施令的;这是镈(bó),画中的镈非同凡品,而是一种自名镈,名字叫永安。大概家国永安是所有帝王的至高梦想吧。”
谢衍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袅袅老师现场授课,机会难得。
他忽然又萌生了一个想法,倘若袅袅开直播课,讲古代乐器,会不会很受欢迎?
“石,顾名思义,石头做的乐器了。”袅袅指着画上一个镌刻龙纹,用手执槌敲击的乐器,“这是磬,本是先民的乐舞活动,后来,和编钟效力差不多,宗族祭祀。”
八音之三,为土类。
袅袅指出乐师吹的埙,“它形状宛如鸡蛋,身上有小孔,音色却朴拙抱素,接近于老庄的‘天人合一’。”
“还有这个,也为土音乐器,名缶,像不像盛水的器皿?昔日渑池之会,秦王让赵王为其鼓瑟,并让史官记录在案。蔺相如也让秦王为赵王击缶,互做娱乐。秦王不从,蔺相如就以五步血溅秦王为威慑,逼秦王就范,并让史官记录在册。”
谢衍内心五味杂陈。
他想不明白,袅袅一个小小的花魁,就算被南叔言收入府中,又是如何对这些家国大事,了如指掌、纵横捭阖的?
记住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吧。
幸亏这是袅袅古穿今,倘若是他谢衍今穿古,只怕都活不过三集。
袅袅的讲解没有停顿,前前后后,这张长卷里出现了48种乐器。
最后,袅袅总结陈词,“谢衍,如果你拿下了城南那块地,将来把这场乐舞,搬到舞台上去吧。”
让更多的后世人,看见南黎的文化之兴,才是袅袅讲授这一切的初衷。
以谢衍的商业眼光来看,这如果做成一场大秀,比起那些所谓的“印象”“又见”系列,也不遑多让吧。而且视觉冲击力,绝对震撼。
但,他没有直接答应,他要做的是,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为什么呢?那块地是南叔言故居,所做的一切,都以南叔言为主题。而这场乐舞,似乎是黎樾的杰作。”
袅袅晃了晃手指,苍白的脸色,此刻才恢复了一点红润,“不,这场乐舞的幕后指挥,正是先生。国主他,则是音律统筹,调动这所有的乐人和乐器。而傅闳之,负责以笔墨记录之,他是这场乐舞的史官。”
“他们君臣三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或许,南黎的军事,远远不如北方国家,黎樾之谋略胆识,不如北方明主。但文化之昌,北方也比不得。这是南黎人,最后的骄傲了。”
听了袅袅的故事,谢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对于一个王朝,他奉上最后的崇敬。
他想,刚刚对于《栖梧赋图》的评价,恐怕也是有失偏颇的。从这个角度讲,这幅画,依然自有其伟大意义。
只是,谢衍凝眉,一个问号在心底是升起,“袅袅,你是怎么知道的?”
以袅袅的身份,南叔言便是对她再多宠爱,恐怕也不会和盘托出吧。
袅袅无言,看向了画中起舞的虞贵妃。
谢衍的瞳孔,一点点放大,震惊之至。
那个妃子,画作下方的介绍中提到了几笔。她本是三世国主黎樾的美人,深得黎樾宠爱,一路晋升,后尊为贵妃。
姓虞,封美人,黎樾为其做词牌名。
袅袅,也姓虞,本名虞婉儿。
再看虞贵妃的容貌,与《九筵仕女图》的袅袅,七分相似之处。虞贵妃更胜一筹。
天呢,谢衍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真相。
“袅袅,后来入宫了,成为了黎樾的美人?《栖梧赋图》中的虞贵妃,就是你对不对?”
南叔言,何以会将自己的舞姬送给国主?国主,又怎么可以接受臣子的姬妾?这里面到底还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袅袅什么都没说。
她迈开步子,向紫禁博物院外走去。
待重新回到西华门时,袅袅积蓄的力量全部散去,她身子一软,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谢衍手疾眼快,将她揽入怀中。
“袅袅!”
谢衍的身影,愈发模糊,看不真切,袅袅吃力地开口,“谢公子,我想回黎京了,带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