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忽在门外和人说起什么,语毕,余光见门帘缓缓掀开,踱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啦。”他放下茶杯,指了指对面:“坐。”霍煜琛入座,立即有人为他烹茶,等待的间隙,韩定睿懒洋洋地问他:“你有什么旧要和我叙的,一大早把我叫来。”“是庙会那日。”霍煜琛直奔主题,也不寒暄什么。韩定睿一愣,听言迅速低头对着杯沿抿了一口,若无其事地笑道:“什么庙会?庙会怎么了。”“那天真的是泠君把小满叫去的么?”
天尚未大亮,霍煜琛便已经醒转,身旁小满还在酣睡,侧身紧挨着他,整条手臂搭在他身上。
霍煜琛忍不住垂眸多看了会儿,这样的她少了一分狡黠凌厉,多了一分娇憨柔和,他笑笑,轻挪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起床,又回身替她掖好被角。
他走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之前收到的信件,两封确实都是旧时同窗寄来的,只不过其中有一封是韩定睿的回信。
他拿起信件扫了眼,随即扬手放到烛火之上,火舌翻卷攀涌,不出片刻,信便烧成了灰烬。
他回眸,微风过帘,床帷轻动,透出她影影绰绰的睡颜。
霍煜琛擦了擦手,拿起衣衫推门去外头洗漱,准备妥当后独自出门往天市街方向去。
天市街南段的陶然居是附近最大的茶楼,品类齐全、格调风雅,一清早饮茶品茗的人就已络绎不绝。
三楼雅座内,韩定睿一手端着瓷杯,一手撑在阑干上看着街景,食肆炊烟袅袅,人马来往,平静祥和。
小厮忽在门外和人说起什么,语毕,余光见门帘缓缓掀开,踱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啦。”他放下茶杯,指了指对面:“坐。”
霍煜琛入座,立即有人为他烹茶,等待的间隙,韩定睿懒洋洋地问他:“你有什么旧要和我叙的,一大早把我叫来。”
“是庙会那日。”
霍煜琛直奔主题,也不寒暄什么。
韩定睿一愣,听言迅速低头对着杯沿抿了一口,若无其事地笑道:“什么庙会?庙会怎么了。”
“那天真的是泠君把小满叫去的么?”
韩定睿信誓旦旦:“当然了,她们早就约好了。”
“是在我家那晚约定的?”
“对。”
霍煜琛笑笑:“可是那晚我与泠君对弈许久,阿七后来也并未见她去过小满的房间。”
“人家女儿家的事,我怎么知道!”
一旁的桌上,茶已烹煮完毕,韩定睿赶紧转移话题道:“好啦,喝茶喝茶,我替你叫了陶然居最好的龙园胜雪。”
韩定睿亲自将杯盏放到他面前,然而霍煜琛竟轻推到一边,正色道:“定睿,我不是来同你品茶的,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哎呀,就是两个姑娘家一起玩儿,你担心什……”
霍煜琛强硬地打断:“我想知道小满去了哪里?她遇到了什么事?”
韩定睿脸上的笑容一僵,摆手道:“我哪儿知道。”
“要是关乎她性命呢?”
韩定睿不语,脸色渐渐沉下来。
他当初答应沈漫依不把那天的事告诉霍煜琛,他许诺过,又怎可轻易违背?
韩定睿移开目光,食指挠了下眉心:“我真不知道。”
霍煜琛看着他,发出一声哂笑:“你每次说谎都这样,不敢看人。”
他一下把头转回来,直直盯着他眼睛:“你问我也是不知道。”
霍煜琛回以逼人的目光压迫着,似要逼他说出真话:“如果她死,你也无动于衷吗?”
死?
韩定睿的手没来由颤了下,温热的茶水洒在手上,他竟背后一寒,脑中霎时浮现出那晚的场景,她奄奄一息地央求自己,她的血热而稠,粘在他手心,如同这茶水,慢慢染红了半边衣裳。
就算她之前咄咄逼人,就算她态度傲慢无礼,她就真该死吗?他就能见死不救吗?
他的良心绝不允许,他与霍煜琛年少那份交情也不允许。
韩定睿涩然一笑,双手紧握成拳,垂头重重抵在额前,声音低沉黯然:“那天我去逛庙会,她是突然冲到我面前的,当时她、她浑身是血,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只求我带她去那座荒废的山神庙。”
山神庙?又是山神庙!
“为何她一定要去那里?”
“我也不知道,那庙里哪有人,可莫名冒出来个和尚,却又如何都不肯救她,没办法,我只能暂时带她回别院养伤,再多我也不清楚了。”
霍煜琛思索了片刻,转眼端起手边的温茶仰头饮尽。
韩定睿怔怔看着,他眺望远处,一语不发,眼中映着晨辉洒落的光芒。
他不曾见过霍煜琛有这样的眼神,一个人在真正下定决心时往往是沉默的。
或许正如韩泠君所言,他一直在嫉妒他,他总是能轻巧做到他做不到的事,自己永远是不得要领的那一个。
“三妹嘴里恐怕撬不到到实情,所以你才找的我,对吧。”韩定睿扯着嘴角苦笑了下,“你和我妹妹都是精明人,只有我一个蠢蛋,随你们摆布。”
霍煜琛微讶:“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不是么?”
霍煜琛摇头一笑,提起一旁泥炉上的茶壶,为其续茶:“你有你的过人之处,兴许是你尚未注意到。”
“好啊,那你说说我有什么过人之处。”
韩定睿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答案,霍煜琛认真思索一番,笑道:“吃喝玩乐你不是很在行吗?”
韩定睿语塞:“你这、确定是在夸我?”
“还有小满那件事,我该谢谢你。”
“不必,她当时的状况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日后若有机会,我必当涌泉相报。”
韩定睿听言心里一乐:“嘿,巧了,你家沈漫依也这么说,既然如此,以后你们便双份儿答谢我吧。”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以茶代酒各饮下一杯,韩定睿抬眼看看他,不料嗤笑了几声,拿霍煜琛打趣道:“也不知沈漫依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弄得五迷三道的。”
霍煜琛脸一红,鼻子里哼出口气来不答他,韩定睿拿起另一边的茶点,边吃边笑:“看来是一物降一物啊。”
二人临近午时才从茶楼离开,韩定睿本想再邀霍煜琛去天市街另一头听书,霍煜琛以另有要事为由推辞了。
与韩定睿作别后,他匆匆赶往市郊,去的不是别处,正是那座无人的山神庙。
庙内依旧杂草丛生、破旧不堪,甚至比以往更为荒凉倾颓。
山神坐像裂成两半,一边尚且稳稳立于座上,另一边仰倒在地,阳光透过窗缝洒落一道白芒,如切割的刀刃,诡异非常。
霍煜琛步入其中,不免想起那个雨夜的惊心动魄。
他不知这里有何异处,令小满三番两次前往此地。
地上的草垫蒲团落满了灰尘杂草,他掀开下摆跪坐其上,伸手按在半边神像上。
他兀自仰望着模糊的石像面容,喃喃低语,沉稳恳切:“请听我言,请解我惑。”
庙里浅浅回荡起他的声音,风从缝隙里穿过,呼啸有声。
“那只山狸小妖可还好?”
背后传来说话声,霍煜琛一惊,猛然回头。
虹光之中,团团虚影尘灰渐渐凝聚成形,变作一名衣衫褴褛的道士站在他背后。
他认得这张脸!他果然不是凡人。
“是你,道长。”
“正是。”
霍煜琛站起来,俯身一揖:“来龙去脉我已听小满提及,她或许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我自当感恩,只是……”说至一半,话语却变得有些不客气,“当夜,小满为救我险些丧命,道长缘何不现身?”
道士淡淡一笑,语气平静:“渡危历劫,上天尚不可干预,我区区小仙,如何插手。”
“那让她附身于人,又解她香灰之毒时,怎又可以插手了?”
霍煜琛出言反驳质问,但态度依旧恭敬赤诚,道士却当充耳不闻,只用一语点破了他的心思:“你此番前来,并非为了讨个说法,而是有求于我。”
霍煜琛低头,目光落在地上枯黄的草叶上:“我……”
他说着,下摆掀起,弯腰长跪,郑重朝对方行了一个大礼。他的额头紧贴在地,语声朗朗:“霍煜琛不求仙神之法庇佑,但求……但求不再以妻子的性命为赌注,我不愿,也不忍。”
“她是妖,你是人。”
“那又如何!”
“你可知你的心究竟是何物?”
“神女明珠,仙灵至宝。但如若我的性命不能由我自己主宰,便同任人宰割何tຊ异?!”
道士断然道:“解开你与山狸的束缚已无可能。”
“不必。”
“你要如何?”他万分困惑。
霍煜琛从地上缓缓起身,他敛袖抬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灵珠为我所用。”